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18節
但這批的確是穆明珠的人沒錯了。 因為很快便有兩名僧侶尋到偏殿來,在外面恭敬道:“蕭郎君在嗎?秦王有請?!?/br> 蕭淵隨那二人而出,卻并沒有見到穆明珠,因穆明珠已經帶隊在前,往喊殺聲正激烈的寢宮而去了。 寢宮中,皇帝穆楨被重兵圍困、再度帶回到寢殿之外。 一人從賊眾身后走出來,只見他峨冠博帶、眉目狹長,縱然是火光與血水齊飛的夜晚,仍是一襲不染塵埃的華服。 “陛下受驚了?!敝x鈞手持長劍,至于皇帝身前三步處停下來。 而原本應該忠于皇帝的監門衛陳爵,此時卻立在謝鈞身后。 皇帝穆楨瞇眼盯著謝鈞,冷聲道:“原來是謝太傅?!?/br> 謝鈞微微一笑,道:“請陛下在遜位詔書上用印?!彼p輕一揮手,身后有人呈上了已經擬好的詔書。 皇帝穆楨大略掃了兩眼,卻見說的是她要還位于周氏子,而不管是自己所出,還是世宗旁的兒子,都不及歧王周睿賢德。而當初世宗的皇位本也是暫代周睿之父得來,如今傳位于周睿,才算公正。 皇帝穆楨捧著那詔書,只覺荒唐。 如今謝鈞既然已經攻打到了寢宮中來,那么不但眼前背叛的陳爵,怕是皇城中的各路校尉都已經為他收買——否則怎會任由他這數千人,暢通無阻到了皇宮來? 皇帝穆楨尚且不知密道之事,一時只感到自己如同墜入蛛網中的蝴蝶,只想著振翅而飛,卻不知死在眼前。 “時間不等人?!敝x鈞不給她拖延時間的機會。 皇帝穆楨孤身立于重重叛軍之中,雖然對方現下還口口聲聲稱呼她為“陛下”,但若是她不識相,反手一劍便可取了她的性命。 而哪怕她在這遜位詔書上用了印,今夜也難逃一死了。 謝鈞像是能看明白她的想法,低聲笑道:“陛下,您還是配合些,少受些零碎苦頭?!毖韵轮?,如果穆楨反抗,他還有讓人求死不能的手段等著。 他盯著皇帝穆楨,慢悠悠道:“你做了十七年皇帝,什么富貴不曾享過,什么尊榮不曾受過?也是時候了?!?/br> 皇帝穆楨情知大勢已去,謝鈞既然動手,不只皇宮之中,大約連荊州西府兵也聯動了,縱然是執金吾牛劍奉召而來,也更改不了什么了。 她閉目一嘆,緩緩道出了玉璽藏處。 謝鈞揮手,示意身后扈從去搜尋玉璽。 一時那扈從捧了玉璽而出。 謝鈞盯著那玉璽,眼中閃過狂熱的光,左手去摸玉璽,右手提劍往皇帝穆楨身上而去,獰笑道:“這寶物給你玷污了十七年,如今才算是物歸原主!” 皇帝穆楨避無可避,只能閉目受死,嘴角卻猶有一抹冷笑,仿佛是對謝鈞的諷刺。 忽然一道清亮的嗓音破空響起,“休傷我母!” 伴著這一道清喝聲,宮墻內利箭聲響成一片。 原是穆明珠領兵殺到,與謝鈞的人斗在一處。 皇帝穆楨猛地睜開眼睛,往那喊聲響起之處望去,卻見原本該在千里之外的公主秦王,此時卻一身僧袍出現在火光明亮的寢宮門前。 謝鈞帶來的人雖然驍勇,但方才與宮中宿衛廝殺,已經折損消耗了部分,剩下的也有些體力不支,與穆明珠的人短兵相接,對他們來說其實算是車輪戰了。 人數不占優勢,體能也不占優勢,謝鈞的人節節敗退。 謝鈞見勢不妙,跌足恨道:“這賤人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話音未落,就聽“嗖”的一聲,一支利箭緊貼著他喉嚨擦過,若不是他閃躲得快,這一下就得送了命——而那射箭的少年在火光下眸光森冷,正是黑刀衛都督齊云。 “保護!保護!”謝鈞托住自己被那一箭射落的半縷頭發,顧不得風度體面了。 扈從重重,環繞在謝鈞身邊。 監門衛陳爵沒想到在自己之后,還有秦王領兵前來救駕,眼見不敵,但謀逆不成,只能是死路一條,看向謝鈞問道:“太傅!如今怎生可好?” 謝鈞心念如電轉,抬手去抓被困住走不脫的皇帝穆楨。 穆明珠要的乃是速戰速決,如果時間拖久了,萬一城中的衛兵反應過來,那今夜的局面就不好說了。 “擒住謝鈞!”穆明珠沉聲道。 齊云應聲而出,長劍龍吟,飛撲百人叢中,劍尖直沖謝鈞而去。 謝鈞清楚齊云的能耐,見狀便知他是奉命來捉自己的。他身邊扈從雖多,能擋齊云一劍的人卻沒幾個。 眼見穆明珠那些穿僧袍的部眾已如潮水般涌進來,謝鈞心知今夜已輸,久斗下去非但拿不到好處,反倒要賠上自己。 他當機立斷,沉聲道:“走!” 謝府家仆也當真忠誠,立時便有數百人以血rou之軀為謝鈞做掩護,另有幾十名好手護送謝鈞從后門而出。 齊云率兵追上,緊咬不放,幾番纏斗,將謝鈞身邊的人殺至只剩十余名。 穆明珠也趕上來,彎弓搭箭,趁著謝鈞躲避齊云長劍的剎那,箭去如流星、正中謝鈞頸后。 謝鈞身形猛地一僵,卻不曾倒下。 恰在此時,謝鈞身邊的扈從將帶來的油盡數灑在后門木料簾布上,以一道熊熊燃燒的火障,為謝鈞爭取到了逃生之機! 齊云還要沖過火障去追,被穆明珠眼疾手快拉住。 “齊云,你帶人從宮門出去追謝鈞?!蹦旅髦楹喢鞫笠淮溃骸巴蹰L壽領千人拿下北城門,放外面的大軍進來?!?/br> “是!”兩人皆應聲領命。 穆明珠方才情急之下,拉住了齊云的手,至此才放開,又道:“我那一箭射中了他后頸,當已傷及筋骨。他跑不遠的?!?/br> “好?!饼R云感到她掌心傳來的溫熱,目光落在她頭頂一瞬,像是怕藏不住自己的情緒,垂眸領兵而出。 穆明珠入宮的時候,僧帽還好端端戴在頭頂,但方才激戰之中,僧帽已經歪斜了,露出了半邊光頭。 穆明珠察覺了齊云的目光,她倒是并不在意,因廝殺過后渾身燥熱,索性便摘了僧帽,拿在手中扇風,看眾扈從清掃謝氏家仆、把守宮禁,慢慢走回到寢宮階前。 那里皇帝穆楨坐在血污的臺階上,在穿僧袍的士卒看守下,頭倚靠在欄桿上。她的發髻,在方才的奔逃中散了開來,可她沉著冷靜的態度,仿佛還是那至高無上的帝王。 穆明珠緩緩走到皇帝身前,彎腰撿起了那封謝鈞草擬的遜位詔書。 皇帝穆楨原本只是遙望著滿宮火光,目光落在公主光裸的頭上,終于有了一絲驚愕,她抬眸看向穆明珠。 穆明珠也正彎腰看向她。 皇帝穆楨心中抱了一絲期盼,當穆明珠殺進來時,那一聲響亮的“休傷我母”…… 母女二人對視的瞬間,穆明珠將手中的遜位詔書遞了過去,輕聲道:“把歧王改成秦王,這詔書便妥當了?!?/br> 皇帝穆楨閉了閉眼睛,感到自己方才的期盼何其可笑。 “母皇?”穆明珠輕聲催促。 皇帝穆楨睜開眼睛看向她。 穆明珠已經直起腰來,將那份遜位詔書遞給身邊的蕭淵,道:“你另擬一份,請母皇手書?!?/br> 皇帝穆楨蒼聲道:“玉璽在謝鈞手中?!彼D了頓,道:“給朕三尺白綾,留個體面?!?/br> 玉璽已經不在,她這個老皇帝最后的價值也消失了。 穆明珠略有些詫異,看向皇帝穆楨,以一種輕到微妙的聲音道:“誰說要母皇去死了?本王要你活著,長長久久?!?/br> 長長久久看著這個被她放棄的女兒,會如何興盛這個國家,會如何做到比任何人都出色! 皇帝穆楨長嘆一聲,淡聲道:“你會毀了大周。今夜之后,你可想過明日?” 等到天亮了,宮變之后的局面要怎么收拾? 天下人豈能容她一個公主登基為帝?周氏舊臣與四境藩王豈能容她?而她關于變革的那些激進想法,又豈能為世家所容? “明日?”穆明珠嘴角彎出一點冷酷嘲諷的笑意,亦淡聲道:“明日的事情,便不需母皇擔憂了?!?/br> 是夜,等執金吾牛劍召集部眾,要入宮救駕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王長壽領兵打開了北城門,放入了早已等候多時的萬人軍隊。 穆明珠詔令之下,其舊部萬人分往各處,圍住建業城中百余名重臣府邸,使其不能出入報信,只待天明時,一同送入宮中。 另一邊,齊云奉命而出追擊負傷逃走的謝鈞。 謝氏家仆也當真是忠誠,哪怕只有十余名扈從,仍是死戰到最后一刻,竟護著謝鈞在混亂中從北城門而出。 齊云在北城門外尋到謝鈞蹤跡,一路找去。 謝鈞黑夜中慌不擇路,頸后重傷又大量失血,意識模糊中竟繞到了濟慈寺山下的斷頭崖。 齊云已帶兵追了上了。 謝鈞情知落在齊云手中,再無活路,催馬疾行,待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馬蹄騰空的剎那間,那馬猛地剎住,卻幾乎倒立起來。 謝鈞重傷之下,更是反應不過來,一下沒能抓牢馬背,也沒能及時躍下逃生,竟是從斷頭崖上滾落下去。 當日穆明珠與他駕車前來,玩笑要將馬車開去墜崖的斷頭崖,如今他是切切實實滾了下去。 斷頭崖高有百丈,底下水流湍急,黑暗中難以查探。 齊云擔心穆明珠在宮中的情況,一面命人回去報信,一面自己親自領人繞路下去、沿途查找。 也是謝鈞命不該絕,一路從斷頭崖上滾落下去,身上擦傷挫傷不計其數,最終落入水中,意識昏沉,只記得死命抱著一截浮木,順水而漂,不知過了多久,像是被沖上了一處淺灘。 他再也無力支撐,抱著浮木的手臂一松,便昏了過去。 這卻是在一處少有人來的野山中,恰有一農婦趁著朦朧天亮之時,來這處割草藥賣錢維生,忽然一腳踩在謝鈞身上,嚇了一跳。 那農婦蹲下身來,仔細一看,竟是個活人。 想著總是一條性命,那農婦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她整日做農活,力氣也大,一個人把謝鈞拖到往日避雨的山洞中,見了他脖子后面的傷口,也覺驚駭,只撿了自己知道的幾種止血鎮痛的草藥,給他敷在傷處。 謝鈞求生欲極強,雖然撐不住昏過去,但擔心齊云找來,掙扎著醒過來,知有人救了自己,艱難道:“我本是富商,路遇歹人劫財?!北阍S諾等活著回去,給她千百倍的報償,又說擔心歹人尋來,教導那農婦遮掩了他上岸之后的蹤跡。 那農婦淳樸,一一照做,回來給他煮熱湯喝,道:“我不求您什么報答,我只求自己心里過得去?!?/br> 謝鈞口甜如蜜,夸贊那農婦,待到想要坐起來喝湯,忽然發現他非但坐不起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渾身上下,竟只有頭是能動的。 第199章 這一夜宮變之中,從頭到尾兩次戰斗全都經歷的不只有皇帝穆楨,還有仍舊居住在皇宮中的三皇子周眈與皇子妃楊菁。 三皇子周眈所居的明光宮,距離皇帝寢宮很近,只隔了不足百丈的一個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