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62節
“速扶我去見殿下?!庇葆芬幻嬲f著,一面摸索過躺椅旁的拐杖來,有幾分艱難地撐著站起來。 “???”靜玉微微一愣,沒想到這一番挑唆效果這么好,“是,是,我扶先生……” 穆明珠會客的廳堂,與外書房只有幾十步地。 她正在見新野的太守,忽然見靜玉扶著虞岱出現在門邊,微微一愣。 虞岱艱難挪到門內來,喘息未定,道:“在下有一事相告,此事急切……” 穆明珠了解的虞岱,像是來穩重有謀算的,能讓他這幅樣子,一定是大事,便命那新野太守暫且退下,起身迎虞岱入內,抬眸有些疑惑地審視了一旁的靜玉一眼。 靜玉送了虞岱過來,見引起公主殿下重視,喜滋滋也要跟著進來。 “靜玉都尉也請在外稍后?!庇葆飞n生道。 “你先退下?!蹦旅髦橐驳?。 靜玉臉上的笑容一僵,旋即笑道:“是,是,先生您跟殿下私下談?!彼孪?,既然是要給那柳家嫡孫說壞話,虞岱肯定不希望給人知道,也就難怪要他避開了。 廳堂內只剩了穆明珠與虞岱兩人。 虞岱不及在椅子上坐下來,低聲道:“請殿下速派人去保護柳家郎君?!?/br> 穆明珠微微一愣,扶著他在椅子上坐下來。 虞岱又道:“殿下來雍州之后,雷霆手段、鐵律無情,令新政在四郡迅速推行??墒窃谙旅繄鏊较聻橛嬢^,實則四郡之中,利益受損的富戶大族,都已對新政極為不滿,只因為柳子禽之死,而不敢擅動??墒沁@股沖著新政而去、沖著殿下而去的怨氣與恨意,還沒有消失。他們就譬如曬干發燙的稻草,如今只差一點火星?!彼苌龠@樣快速說話,“如今殿下召見了柳家郎君,若是他在襄陽遭遇不測……” 那一點火星便有了。 穆明珠面上平靜,坐回到主位上。 虞岱又道:“屆時大火燎原,殿下不怕嗎?” 穆明珠望向窗外,只見春日午后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烏云密布,只待幾聲春雷,便會降下一場暴雨。 “虞先生好意?!蹦旅髦榈暤溃骸氨镜钫倭媲皝?,既是施恩安撫,亦是為了引出幕后真兇。他若是不動手也就罷了,若是動手……” 自有她布下的天羅地網等著! 虞岱恍然大悟,望著眼前韶華正好的公主殿下,竟不知其謀算如此之深。她竟是要以柳家郎君為餌,釣出雍州意圖害她的大人物——而且要人贓并獲! 第157章 春夜急雨寒涼,柳原真獨自躺在襄陽城北的府邸臥房中,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一來是今日見了城中幾位家中長輩的故舊,談起里里外外的事情,心緒難以平定;二來是想著次日要去見公主殿下,那雍州刺史別駕的職位究竟接是不接?若是不接,一旦觸怒了公主殿下,豈不是闔族都受牽連?可若是接……今日那幾位長者的叮囑又在耳畔響起,雍州情勢如此、四公主推行新政,他若是接了這職位,以后便要回身跟自己人爭斗,這職位又豈是好接的? 耳聽得雨聲凄切,房中燈燭漸漸燃盡,柳原真終于在百般思慮中朦朧睡去。 正在半夢半醒之中,忽然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好似巨木折斷、又如房梁倒塌。 柳原真本就睡得不沉,立時一驚醒了過來,渾身冒冷汗,卻見原本漆黑一片的窗外、現下卻是火光沖天,人語聲腳步聲嘈雜紛亂。 “哐”的一聲,府邸趙管事撞開門沖進來,叫道:“不得了!郎君快從后門走!”他一面叫著,一面沖上來拖起柳原真,又道:“不知哪里來的亡命之徒,打家劫舍竟欺到咱們頭上來!趁著雨夜殺來,又是縱火又是**,前面王府張護衛帶人殺賊正急,說是賊人勢大,恐怕攔不住,要郎君先走?!?/br> 柳原真來不及多想,在外面沖天火光與喊殺聲中,跟著趙管事深一腳淺一腳往后門去。他一腳踩在雨中濕軟的泥地上,在逃命的途中,心中有疑惑的閃念——連夜不停的雨,這大火怎么燒得起來?除非是提前潑了油。又想,城北多少高門大戶,他這處府邸在中央的位置,那些賊人怎么能殺進來?是原本就藏在城中的賊人,還是城門上有意放進來的“賊人”?他想到這里,心中驚駭,跟在那趙管事身后,另有兩三個本家的護院同行,不敢打燈籠,摸黑往后門去。 他在雨夜中抓住趙管事的手,耳聽得前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怕是王府張護衛那些人也抵擋不住了,慌亂中連聲問道:“賊人來了多少?張護衛還說了什么?后門情況可清楚?” 趙管事自己也慌亂,冷雨淋久了,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哪里分得清賊人有多少?張護衛都說攔不住,怕不是有幾十上百人。人都在前面,后門一直沒有動靜,郎君莫怕,只要出了咱們府,沿小巷就通到龐家的別院,雖然他們主人不在,但總有十幾個看房子的下仆。咱們且去避一避,待天亮了再做計較?!?/br>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后門處,好在這一路上沒出岔子,不等前面的賊人殺到便要逃出去了。 趙管事見了那一扇只容一人通過的黑油小木門,只覺逃出生天,心中一喜,便摸出鑰匙來,哆嗦著、摸索著、終于打開了那小后門,拉著柳原真的手,自己先一部跨過去,回頭道:“快!郎君咱們這就出……”他的話只說到一半,聲音便戛然而止。 柳原真正低頭過門,察覺不對,抬眸一看,險些癱坐在地,只見趙管事的手還牽著他,脖子上的腦袋卻已經不翼而飛,而另有什么圓球狀的東西骨碌碌在他腳邊轉。柳原真扭頭就往回跑,邊跑邊掰那趙管事的手。后門外守著的人立時跟進來,三五個穿黑衣蒙面的賊人,跟那幾個護院交上了手,片刻之間便把那幾個護院都給解決了。柳原真見前面廝殺正急,后面追兵又至,他拖著一具尸首也跑不遠,便躲到了花壇一角,摸過趙管事腰間的**來,幾次斬落,總算是擺脫了這具尸首。他藏在花壇旁的綠植間,窺探著外面的情況,壓著急促的心跳,忽然聽得頭上風動,立時前撲沖出去,卻已經給那高處的人抓住了肩膀。 柳原真不及細想,手握**,反身橫刺,口中叫道:“你要什么?要金銀布帛,只管開口!我發信給南陽家中,要多少便給多少?!?/br> 那人輕松躲過他的**,捏著他肩膀的手指毫不放松,用一種嘶啞詭異的聲音冰冷道:“要什么?四公主要你的性命!” 竟是四公主要殺他?! 柳原真再無懷疑,手持**橫劃開,轉身便要往花園深處奔去,便聽身后利器破空之聲,他待要躲避時已來不及,只覺腿上一涼一痛,待要再發足狂奔時左腿便提不起來。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左腿已經給賊人長劍刺中。正在絕望之時,忽聽得前面呼喊聲大作,竟是王府護衛張忠領頭在喚“柳郎君”。 柳原真精神一振,顧不得腿上的傷,口中高喊:“我在這里!”同時繞著幾棵柳樹跟那兩三名賊人周旋。 雨夜中喊聲傳不出很遠,就在柳原真以為等不到援兵之時,卻見前方燈籠光影朦朧,正是張忠帶人前來。 那兩三名賊人見大隊人馬趕到,忽然打聲呼哨,就往后門竄去。 與此同時,張忠奔到近前,要扶滿身狼狽的柳原真,道:“郎君可受傷了?” 柳原真左腿受傷,起不來身,見了自己人,方才的驚慌恐懼全都發作出來,顫聲道:“是四公主要殺我!” 張忠道:“此地不宜久留。小的送郎君往鄰舍暫避。四公主要殺郎君,此事非同小可,得告知王爺與郎君家中才是?!彼钜箽?,此時倒是鎮定自若。 柳原真一個剛弱冠的青年人,剛剛死里逃生,正是六神無主之時,聞言自然深以為然,手撐在張忠手臂上,苦笑道:“勞駕大人——那賊人傷了我左腿……” 話音未落,忽然聽到后門處“砰砰”幾聲沉悶的響動,像是什么人摔倒在泥地上。 柳原真忙道:“賊人往后門去了?!?/br> 張忠道:“小的手底下的人已經去追了?!北惆氡е鹆鎭?,要背著他離開。 忽然之間,后門處齊刷刷亮起幾十支火把,持火把的人俱都佩劍,穿著四公主扈從的衣裳。 柳原真渾身發抖,只當是四公主的人去而復返。 為首的那人一襲黑衣,面容為兩側隨從的火把映亮,在雨絲銀亮的暗夜中,陰郁俊美宛如異教徒的王子。他足尖輕點,也不見如何發力,竟將原本跪倒在他面前的賊人踢轉過去,一彎腰扯落了那人面巾,冷聲道:“柳郎君,你看好了,這是不是方才傷你之人?” 柳原真微微一愣。 張忠已覺出事情不對,暗中比了手勢,要底下人中的兩名暗中上前,想辦法做掉被抓住的那幾人。 誰知張忠這邊的人接到信號,稍有異動,立時便是“咄咄”兩聲,給利箭破空而來、當胸穿過,被釘死在了身后的柳樹上。 張忠等人駭然,抬頭看向利箭來處,才見此處暗夜中的矮墻上,不知何時已經布下一列弓 ** 手,在場所有人都在這批弓 ** 手射程之內。 齊云腳尖用力,碾過那人扣在泥土中的手指上。 “哎??!痛死我了!”那人終于忍耐不住,大叫起來。 而柳原真透過他的叫聲,終于感到了一絲熟悉——正是這人方才說是四公主要他的性命。只是方才這人故意壓低扭曲了聲音。他定睛往那人面上看去,忽然感到有些眩暈,這人不正是跟在張忠身后的王府護衛? 張忠見事跡敗露,眼珠一轉,手臂撈過柳原真來,想以此求生。 “咄”的一聲,齊云一箭先出,穿透張忠的左手,又一聲令下,所率三百名精英扈從一擁而上,將張忠等人齊齊拿下。 襄陽城行宮中,穆明珠獨自坐在寢殿內室,耳聽著雨聲淅瀝,望著一盞燈燭發呆,直到燈花一爆,才驚得她回過神來。 在她案頭,已經處理完的政務信件往來之上,還有一封鄧玦晚間派人送來的信,大約是對她情書的回應。 只是穆明珠無心查看,平白擱了一個半時辰也沒打開來。 平時齊云也有晚歸的時候,有幾次她甚至已經準備睡下了,他才帶著一身寒氣從窗口翻進來。但那種情況穆明珠絲毫不曾在意,他做的本就是歸時不定的差事。 可是今夜,因為知曉他要去做什么,因為清楚是存在危險的事情,穆明珠反倒難得的體會到了什么叫關心則亂。 她清楚沉湎在這樣的情緒中毫無益處,可是等不來結果卻也難以入眠。 “去外書房看看虞先生還在嗎?”穆明珠喚了櫻紅來,“若是還在,便請他到花廳稍坐,本殿想與他對弈一局?!?/br> 深夜的花廳中,穆明珠與虞岱的一盤棋局剛過半,齊云便裹著一身濕冷歸來。 柳原真的腿傷在路上已經簡單包扎過了,由行宮的扈從抬著滑竿送他進來。青年人這一夜受了太多驚嚇,又受傷失血,還給冷雨澆透,面色慘白,一身濕衣坐在滑竿上,狼狽不堪。一路被送到行宮花廳中來,柳原真卻像是還沒回過神來,低頭看著自己左腿上刺眼的繃帶,也沒有向穆明珠行禮,似乎想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其實發生了什么是很好理順的。 那帶頭的張忠雖然是王府的護衛,但是在應對嚴刑逼供這方面,完全沒有經驗,給齊云一審,早已什么都招了。 這張忠的確是英王府的老人,從英王來到南陽,就一直在府中做護衛。這次的事情乃是王府長史選定了他之后,英王又親自交待過的,要他派可信之人佯裝成四公主的人,“不要傷柳原真的性命,只是叫他驚醒,不緊要處來一刀便是”,對張忠的說法,乃是為了報柳老爺子的仇,要激起柳原真的血性,也叫雍州各大世家同仇敵愾。張忠既然被選中,自然也有他的過人之處,辦事非常老道,一上來先摸清了柳府的巡防布局,又提前在堆積木柴的屋舍中澆了油,趁著雨夜先動手,悄無聲息就解決了一批柳府的護院,佯裝賊人前來,嚇壞了柳府的趙管家,叫趙管家帶著柳原真從后門逃——柳原真一到后門,卻正好撞上張忠提前安排下的人手,便是那幾個佯裝是穆明珠扈從的人。 直到這一步,張忠的安排一切順利,不出意外,柳原真便會相信的確是四公主要殺他,就算是其中有幾處疑點,但是等到天亮,大火將整座柳府燒光,掩埋了一切證據。而柳原真“四公主要殺我”的消息已經傳遞出去,給別有用心之人散布,那么柳原真就算還有疑心,也沒有了退路,只能從此以后帶頭走上圍剿穆明珠的道路。 只是英王一系的人萬萬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穆明珠的人正等著他們出手。 齊云及時出面,擒住了真正的“賊人”,戳破了這一場用心險惡的構陷——針對穆明珠的構陷。 柳原真始終垂頭看著自己的傷腿,聽著齊云向四公主的匯報聲,漸漸像是醒過神來。自從認出那傷了他的“賊人”原是跟著張忠同來的王府護衛,柳原真便陷入了一種不敢置信的情緒中——姑母派來的護衛,怎么會要取他性命?待聽到乃是英王親自下的命令,并非他姑母所為,柳原真心中那種不敢置信的情緒消散,取而代之的,卻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與齒冷之感。如果今夜針對他的刺殺,乃是英王有意構陷四公主之所為。那么當初祖父之死,背后焉知沒有這些人的手筆呢?否則雍州世家這么多,**的偏偏就是祖父? 懷疑的種子一旦破土,只會長成參天大樹。 進而柳原真懷疑起了今日來見他的那些長者,他們口口聲聲勸說他不要接刺史別駕的職位,痛陳其中利害關系,果真是為了他好嗎?還是怕他脫離了世家,轉而給四公主做起事來?而這些表面看起來與家中交好的大族,其實往上數幾十年,哪一家都有過磕磕碰碰的事情。那么祖父之死,背后有沒有他們的手筆呢?柳家為雍州第一大世家,底下的世家中看不慣他們家的也大有人在。 冷的雨、火光濃煙、趙管事的頭顱、張忠勒住他脖頸的手臂……還有去歲新年拜賀時,英王模糊的笑臉…… 柳原真盯著自己傷腿上的繃帶,盯著盯著只覺上面有血水涌出來,蜿蜒著、狂笑著。 他口中發出怪聲來,人也在滑竿上亂顫,一時覺得身上冷,一時又覺得guntang。 兩旁的扈從上前按住了他。 “請薛醫官來給他看過?!蹦旅髦槁狚R云的匯報到了尾聲,見柳原真忽然發癲,便命先給他醫治。 尋常人死里逃生之后,也會有些應激反應。更何況柳原真短短一夜之間,經歷了這樣大的反轉。 穆明珠皺眉看著扈從抬柳原真下去,對齊云道:“別是傷到了頭?” 齊云道:“不曾。那王府護衛只刺傷了柳郎君左腿?!?/br> 穆明珠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口,道:“你也先去換過衣裳,莫要染了風寒?!?/br> 齊云黑眸一亮,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才依言退下換衣。 花廳中只剩了穆明珠與虞岱兩人。 虞岱等著公主殿下先開口,關于雍州新政的推行、接下來的行事,他也已經攢了一肚子話,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穆明珠。 誰知穆明珠卻并沒有談政務的意思,在棋盤旁重又坐下來,伸手示意,道:“虞先生請——咱們先把這局棋下完?!?/br> 虞岱倒是佩服她這份定力,便重又執起棋子來,細看棋局。 可是這下半局棋,穆明珠到底有些心不在焉,落子很快,沒有經過謀算,只是憑著手感本能反應,與其說是下棋,倒不如說她借著下棋在理順自己的思緒。 其實上次的針對她的那場刺殺,崖壁平臺上那伙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