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童瞳瞥一眼蘇雷,他臉上的蒼白幾近消失,比上一次看起來又健康了不少,他也在笑,卻沒說什么。 童瞳去廚房幫邊城打下手,火鍋做起來也簡單,rou都是現成切好的,只把要涮的菜洗好切好,火鍋底料加水放進去煮就行了,今晚人多,要準備的菜分量不少。 邊城還順帶買了許多一次性的碗和盤子回來,他們兩人日常生活用不了那么多碗筷,但今兒人多,在超市的時候童瞳根本想不到這些,這會看到這些才覺得還是邊城想得周到。 已經切好的菜都分門別類地裝在了盤子里,一眼看過去全是童瞳愛吃的,筍尖、凍豆腐、牛百葉、黃喉、手切牛羊rou、黑毛肚、蝦、魚丸 邊城攔住他:馬上就好了,剩下的全是蔬菜,洗起來很快,你去跟他們玩兒,估計今兒也是你們畢業前最后一次能聚這么全的了。 這么一說,童瞳才意識到,好像還真是的,按理說畢業典禮后還會有散伙飯,但他等不到那會,也就說今天就約等于是他跟幾個好朋友的散伙飯了,一瞬間心里就傷感了。 冷超跟杜驪也來了,還拖著個尾巴帶來了穆柯,穆柯進門就給了童瞳一拳:忒不夠意思,聚餐涮火鍋都不叫我,還是兄弟么。 童瞳確實是忘了,他就在QQ群里喊了一嗓子,那群里并沒有穆柯 蘇雷帶了酒,杜驪買了一大袋水果零食,一堆人雜七雜八地把餐桌收拾出來,人多有點擠,但就是這么擁擁擠擠的才熱鬧。 童瞳先把電磁爐和鍋找出來,邊城端著已經做好的火鍋鍋底放上去,幾個人又七手八腳地把要涮的rou和菜從廚房端出來,幾個人團團圍坐好,蘇雷帶的是起泡酒,配火鍋的確很新奇。 火鍋鍋底還沒開,熱氣裊裊盤旋,童瞳端起酒杯:祝山山得償所愿,找到好工作。 程山山明朗一笑,回敬道:一起啊,這會兒每個人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了,為我們自己干杯! 一群人喝完,冷超才嘆口氣:山山,你剛說的所有人可不包括我。 隨著冷超的話,童瞳的眼神卻不自覺看向杜驪,杜驪低著頭,扒拉著碗里的調料不說話,冷超無知無覺,碰了碰杜驪的肩繼續說:哎老婆,明兒我就去跑招聘會,網上廣發簡歷,宜江每個單位都發一輪,肯定能找到,別擔心啊。 杜驪抬頭,眼神飄忽不定:嗯,你肯定行的。 童瞳心里突然有種感覺,冷超這回野馬吃了回頭草,恐怕是自己一廂情愿,看杜驪的神色,并沒見得因此多高興。 哎,事已至此,只能自求多福吧,童瞳在心里嘆口氣。 鍋底汩汩冒出氣泡,雖然一群人都能吃辣,但邊城沒做得特別辣,只到童瞳能吃的程度,又花心思做了很多調料,想吃辣的可以自取。 他們熱熱鬧鬧地開吃,今晚聊的話題全是對即將到來的未來的暢想,邊城和蘇雷這兩個早已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卻沒說太多,期待跟希望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他們不會殘忍地用真相去早早戳破。 吃完火鍋,一群人還未盡興,穆柯提議說要不出去再找地方喝兩杯?童瞳喝得有點微茫,這最后一次的齊聚一堂誰都不想散得太早,最好明天的黎明永遠不到來,直到他們清醒,仍然能看到彼此就在身邊。 冷超在露臺欄桿邊站著,這一邊正對著側門的商業街,突然說:要不就去綠島看看?我看那店秦澍轉讓后還一直開著,也不知道現在的老板是誰,招牌都沒變過。 說起來,綠島是很多事情的起源,也是一些事情的結束,如果不是綠島,童瞳估計不會認識邊城,如果不是綠島,童瞳也不會那么決然地跟秦澍分開。 那次之后他再也沒去過那里,雖然常常從側門經過,見那落滿了灰塵的招牌門頭仍舊在,但他都快步走過,生怕自己朝里多看一眼。 好的,壞的,都在那里,都已過去。 今夜童瞳卻突然想去了,如果今夜就是提前到來的告別,最好的告別地點,就在綠島。 大概是時間有點晚的緣故,綠島里面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幾對情侶,童瞳走進去,一瞬間覺得恍惚,吧臺后的人不再是秦澍,臺球桌旁邊的人也不再是邊城,秦澍去上海了,而邊城此刻就在身邊。 他看著這些桌椅擺設,和當初因為DIY粉刷不得要領而紛紛剝落的墻壁,這個地方,有他對上一份感情的毫無保留和徹底失控,卻神奇地在失控的交接點遇到了下一個人,一段時間以來他都抗拒排斥這個地方,然而此刻回想起來,他看著邊城,還好那天你來了。 沒有遇見,也就不會明白自己有可能會失去什么。 他們直接走進最靠里面的小弧形沙發,團團圍坐了一圈,冷超問杜驪:還想唱歌嗎?幫你點小田和正? 杜驪搖搖頭:太晚了,大家聊聊天喝喝酒好了。 邊城從吧臺那端過來幾杯酒,遞給童瞳的很眼熟,他端起來聞到氣味就想起來了,淡淡的金湯力。 不知道是誰提到了大一剛進校那會,于是這一輪又變成了追憶大會,冷超的手機里竟然還有大一軍訓時候的照片,童瞳跳起來要搶手機,邊城一把摁住他,人高手長地從冷超手里搶了過去,看到了四年前剛進校時候的童瞳。 這應該是軍訓快結束時,大家都已經混熟了之后的抓拍,一群被曬成焦炭的男生中,童瞳白凈的一張臉特別顯眼,個子跟現在差不多,比冷超高出半頭,臉上的神情跟現在很不一樣,一雙眼睛里明明全是稚氣,卻冷冷淡淡地游離在熱鬧的人群外,男生們勾肩搭背,他只在邊上靜靜地站著,站了一個月的軍姿后,像一顆剛剛抽條的小白楊。 童瞳在邊城身邊跳腳:太傻了! 邊城轉頭垂眼看他,又看看手機,跟冷超說:發給我,我要珍藏,做手機屏保桌面。 童瞳一聲慘叫,邊城嘿嘿笑了起來,伸手揉他一頭軟發,他覺得現在的童瞳一點都不冷淡,跟照片里不一樣,跟他第一次在綠島見到的人也不一樣。 但哪個童瞳他都喜歡。 不知道幾點才出的酒吧,這間換了老板的綠島也真奇怪,竟然也沒人過來催他們走,童瞳被邊城背著回了家,一邊上樓,童瞳的腳在邊城身側兩邊晃蕩著,雙手從背后緊緊環著他的脖子,頭也緊緊貼著。 邊城在黑暗中突然停住,童瞳突然清醒了一點點:???我好重啊,是不是? 邊城輕輕笑了笑:哪有,再多加一個你也不是問題,不是這個,小瞳,我想跟你說句話。 什么話?童瞳微微抬起頭,從頸側向上看著邊城。 我希望你不管在哪里,不管在做什么,都永遠記得,我對你不會變,一輩子都不會。邊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在破敗黑暗的樓道中途,說出了這句話。 第49章 鋸齒 這段時間奇妙又模糊,好像發生了無數事情,時光飛逝卻又好似靜止不動,人生新的篇章在緩緩打開,舊日的一切如流沙漸逝。 明天就要答辯,童瞳今天收到了中心醫院的電話,通知去領完整的體檢報告。 體檢中心的前臺小護士還記得他,上次童瞳來的時候小護士一見他就笑成一朵迎春花,還被起哄鼓足勇氣問了童瞳的聯系方式,今天不知怎么見到他神色有點不對勁,笑是笑了,卻極其勉強,硬生生牽了牽嘴角,童瞳溫和跟她打了招呼,問說:體檢報告在哪里領? 正常來說在前臺登記就可以領走,但小護士指了指走廊頂頭的主任辦公室,嘟著嘴說:在孟主任那里,他讓你過去找他。 哦?童瞳有些奇怪。 孟主任今天不出門診,辦公室沒其他人,仿佛專門在等童瞳一樣,童瞳朝虛掩的門里探了探,敲了敲門。 進來。孟主任說。上回來體檢童瞳還跟他打過照面,因為是特殊職業,有一些項目孟主任還跟童瞳聊了聊注意事項。 童瞳禮貌打了招呼,孟主任指了指辦公桌旁邊的凳子,坐。 醫院這種氛圍,童瞳莫名就有些忐忑了。 孟主任,我的體檢報告有什么問題嗎?童瞳問。 孟主任推了推眼鏡沒回答,卻問:你家里人有沒有身體情況比較特殊的,得過比較奇怪的???比如一開始好好的,然后漸漸開始四肢不協調? 童瞳想了想,好像還好吧,童世寧這邊的親戚他見的不多,那是個龐大卻彼此冷漠的家族,沒聽說有誰有怪病,郁星這邊他腦子里突然出現小姨的身影,小姨瘋病發作的時候被家人綁在床上,不斷掙扎到猙獰變形的樣子童瞳一輩子都記得,他對孟主任說:怪病好像沒聽說過,但我小姨神經有點問題,小時候家里人都說她是瘋的。 怎么個瘋法?孟主任又問。 我見她的次數不多,很小的時候家里人就說她瘋了,經常手舞足蹈地停不下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后來沒幾年就去世了。 孟主任一直盯著童瞳,童瞳被看得有些發毛,怎么了?他問。 辦公桌上有一疊檢測報告,孟主任從里面抽出了一張,遞給童瞳說:這是血液基因檢測,恐怕你小姨不是瘋了,而是舞蹈癥,這種病一般都會遺傳,基因里攜帶。 童瞳腦子里嗡地一聲,看著檢測單上大寫的HD字樣,他不懂這是什么,習慣性地拿出手機要上網查一下,孟主任在他對面看著他在搜索欄打出幾個字,張了張嘴想要跟他解釋些什么,終歸還是什么都沒說,童瞳看完一圈才想起來正經的醫生就在邊上,他拍了拍腦袋:我糊涂了。但是他查到了,心里突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小姨那些怪異的舉止他看懂了,舞蹈癥他問:這是遺傳?為什么我母親沒有遺傳到? 那應該說她比較幸運,暫時還沒有發病,也許會發病,也有很小的幾率不會,關于這種病的很多東西現在都不是很清楚,包括怎么預防,怎么治療,全世界都沒有很有效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我母親這邊,包括我都攜帶這種變異基因,只看什么時候發作? 是的。孟主任的聲線很溫柔,似乎在安慰童瞳。 只是沒什么效果,童瞳突然意識到很多問題,都隨著這個隱藏的惡魔HD被發現接踵而至,船務公司馬上會收到另一份體檢報告,估計這幾天就會打電話過來解約,還有郁星,童瞳突然很想當面去問郁星,究竟知不知道家族有遺傳病,這個病,跟她十幾年在婚姻里的忍氣吞聲和選擇人渣任繼凱究竟有沒有關系。 他要問要搞清楚的太多了,他還想問童世寧究竟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為什么竟然還能那么多年對郁星冷嘲熱諷?他究竟把妻子當成了什么? 童瞳問:如果還沒發作,有沒有什么藥是可以抑制或延緩發作的? 孟主任搖搖頭,神色很不忍:很遺憾,沒有。 好,我知道了,謝謝孟主任。童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命運天意,以往任何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有選擇的,父母離婚選擇跟郁星還是跟童世寧,高考去北京還是留宜江,大學畢業選擇做學術還是去賺錢但此時真正的命運之手劈頭蓋臉地打過來,他才知道什么叫根本無力招架。 遲早有一天他會變得跟小姨一樣,莫名其妙就開始涕淚橫流,手舞足蹈,聽不懂別人的話,也根本無法表達,被綁在床上,毫無意義地拼死掙扎。 孟主任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也給了他幾家國內對這個病有最先進治療技術的醫院名單,也許將來用得著。 童瞳抱著體檢結果的大文件袋走出了醫院,五月底的天明朗燦爛,他的腦子有點懵,仿佛是一股直覺推著他,跳上了去往郁星家方向的公交車。 到家已經是傍晚,郁星剛剛下班,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開始做飯。 童瞳看一眼,任繼凱竟然不在家,郁星說:有朋友喊他一起喝酒,估計晚點才回。 換做平常,童瞳一定忍不住譏諷,這種人竟然還有朋友,但今天他什么心情都無,緊緊盯著郁星,心中仿佛千萬種情緒呼嘯而過。 郁星也覺察到他的異樣,過來按住童瞳手臂,又試了試額頭溫度: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童瞳搖頭,他說:媽,你告訴我說,小姨到底怎么死的? 郁星的神情明顯僵了一僵,童瞳說:果然,媽你又知道,又瞞著我? 郁星想解釋:那會你太小了,你不明白 所以,童瞳打斷她:你知道自己也可能會跟小姨一樣,甚至我有一天也可能會這樣。是嗎? 郁星臉色刷地蒼白:小瞳,你是不是她語無倫次,拉著童瞳左看右看,童瞳抽手:我沒發病。頓了頓又補道:暫時還沒。 倒是你。童瞳把郁星按坐在沙發上,把體檢單抽出來:我去做了體檢,檢測出來才知道,醫生說高發期是3050歲,媽,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的時候? 郁星怔了怔,搖搖頭:我是親眼看著你小姨一步步變成后來那樣,我知道從一開始是什么樣子,漸漸又會怎樣,我還好,還沒開始。 這是一個結局早已寫好的故事。 童世寧知道嗎?童瞳盯著母親。 郁星又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他只以為我們家里人神經有問題,天天罵遲早有一天我也一樣會發瘋。郁星自嘲地冷笑:他倒也沒說錯,這病發作起來跟瘋了也沒兩樣。 是因為這個病,你才這么多年一直忍他? 一部分原因吧,我跟他結婚后你小姨才開始發病,他原本就看不起我,出了這種事更恨我,怪我把瘋病基因帶進了他家。郁星看著童瞳,露出溫柔又自嘲的笑:他說一個老瘋子只會生出個小瘋子,童瞳,你有時候脾氣不好,發脾氣的時候我真害怕,又自責是不是真被童世寧說中了,都這種變異的基因作怪才讓你脾氣那么不好。 但我跟他之間的問題,比單純的因為這個隱藏的病而導致的不和嚴重多了。郁星看著他:小瞳,永遠不要把希望和期待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童瞳很意外,他眼里的母親一直陷在與童世寧、與任繼凱畸形的親密關系中,毫無勇氣擺脫,但此時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不由得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