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方然然又和姜聆羽離得這么近，方然然一發現肯定就會做些有的沒的，這可不是關不語想要的。

    她現在想做的事情只是確認。她想要確認姜聆羽現在過得如何。

    并不透過他人的言語和自己的推測，她想要親眼看見姜聆羽，這就是她這次回國的目的。

    關不語總覺得自己現在就好像正坐在船上，支著船槳，周圍一片迷霧，河水在四面八方鋪展開來，她可以選擇前進再也不回頭，也可以選擇回頭，看看自己來時的一切，決定自己是否要掉頭回去。

    而關不語冥冥之中總覺得，這會是自己最后的一次抉擇。自此以后，河水收攏，再也沒有余地讓自己掉轉船頭。

    這就是最后一次了。

    入夜，關不語在街邊隨便買了份炒飯，飯有些冷了，她胡亂塞了幾口，一頭鉆入街角那家花店老板也在吃晚飯，他抹抹手想要上前，關不語伸出手制止他：

    沒事，我就看看，你吃你的。

    那老板看了眼關不語，似乎覺得她有些眼熟，不過到底也沒說什么，只是坐下來一邊吃一邊看電視。

    而關不語則在無數花朵綠植中，透過葉子花瓣的間隙，望向對面的那家早餐店。

    此時此刻，姜聆羽就在那里，或許正伏案學習，或許正打算休息。

    關不語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不太好，但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不需要直接面對姜聆羽就能夠看見她的辦法。

    說是跟蹤其實不太確切，她只是等在姜聆羽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遠遠地看她一眼，然后就離去。僅僅是這樣而已。

    前兩天，她第一次這么做的時候是在二中門口。她插著兜等在那，周圍路過許多穿著二中校服的學生，讓她看得一陣懷念，也想起了很多事。

    她在這一刻突然就能理解了于小敏當時為什么會因為她們穿著二中校服就主動上來搭話?，F在的她確實也想隨便攔住一個學生，然后問問他，現在的二中到底怎么樣了。

    肯定是變了很多，關不語清楚的。但也一定有什么沒變，關不語很確信。

    喚江如此，人也一樣。時間流逝，人會長大，總有什么會被落下，被丟掉。也許那不是什么無用的垃圾，而是誰眼中的純粹寶石。那么長大到底是不是一件劃算的事情？關不語到現在也不知道。

    看著這些青澀稚嫩的面孔走過，關不語總會想到這樣的事。

    她想起專業課老師對自己說過的話，她說，關，你看起來很遲鈍，什么都不明白。但我從你的畫可以看出來，你不是個笨小孩，你比誰都要敏銳。

    那是關不語第一次受到這樣的評價。

    所以她繼續畫了下去。她在畫里成長，成長為了現在的關不語。

    有時想想真是奇妙，這一切的開始成熟的條件竟然來源于一種無與倫比的痛苦。于是思緒還是會回到那一句話用一個姜聆羽換回了長大，這真的值得嗎？

    姜老師！

    一聲呼喚把她從思緒里喚起，關不語抬眼，看見一群學生圍著剛從學校出來的姜聆羽是姜聆羽，絕對沒錯。是關不語時隔記不清了，總之有好幾年都沒有見到的姜聆羽。

    這種距離看不清很多細節，但關不語還是看到很多不同。姜聆羽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但她并沒有像以前那樣脆弱，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

    她站在那，推了推眼鏡這眼鏡真是適合她，銀邊的半框眼鏡。她比以前更會化妝了，很淡的妝，但足夠好看而且清爽。她的脖頸白又細膩，讓人禁不住擔心她是否會在這種天氣里感到寒冷正當關不語這么想的時候，姜聆羽從包里取出好像是忘了系的圍巾，輕輕又溫柔地為自己系上。

    關不語的心跳于是變得好快，她笑自己沒用，只是這種程度的心有靈犀就足以讓她再一次心動心動到她開始動搖，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跑來偷偷見她。

    這樣的心情再一次發生時是在周六的時候，說起來也就是前天的事情。

    前天早上，關不語想要來早餐店碰碰運氣，看看自己是否能見到姜聆羽。她不知道姜聆羽現在當了老師，起的時間要早得多，所以每次都落空了。

    但那天是周末，所以她見到了姜聆羽，也見到了其他人。

    有兩輛車停在早餐店門口，她看見吳晶晶正在門口牽著姜聆羽的手，她看上去很高興，咋咋呼呼的，和關不語記憶里的差不多。她看見旁邊還站著幾個男男女女，看來都是姜聆羽的朋友。

    關不語意識到自己闖入了一次約好的聚會，她生出些怯意，或許是因為她此刻的行為令她本來就感到有些自卑，所以才會更讓人難過。

    就在她拔腿準備離開前，關不語看見車里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生她認得這人，也認得這張臉，親眼看見也不得不承認他看上去真是帥氣。那是合照時經常站在姜聆羽旁邊的男生。

    他一出現，那幾個人都開始起哄，聲音其實不大，但關不語卻捂住耳朵逃開了那里。就算已經跑到徹底看不見早餐店的地方了，關不語似乎還是能聽見那一聲聲的起哄，這一幕幕場景似乎都暗示了一件事：

    姜聆羽現在過得很快樂。

    是沒有她也很好的快樂。

    哎，你還買不買啊，都看多久了。

    老板的催促使關不語醒了過來，她看看周圍，意識到自己是在花店里。她小聲說了抱歉，在店里環顧了一圈，看見滿天星后怔了一下，然后隨口說：

    那、那就這個給我來一枝。

    老板于是過去給她包裝，關不語趁這個時候又看了眼對面，早餐店新設置的那個小窗口已經打開了，姜聆羽就出現在那里，她低著頭，似乎正在寫著什么。

    她面前的食物散發著熱氣，將她籠罩在似曾相識的霧氣中，這一幕讓關不語很是熟悉，她愣愣地接過那枝滿天星，從店里出來的時候又壓下帽檐。

    她就站在那，只隔著一條馬路，看著那個小窗口里的，眉頭緊鎖的姜聆羽。

    那么，確認完畢。

    她笑笑，做了結論：

    一切安好，她可以離開了。就這樣離開，回到波士頓船槳劃動，方向是前。

    關不語把滿天星收進懷里，她的懷里鼓鼓囊囊的，顯然還有別的東西在。她低頭看了眼那個東西的一角，想了想，把那枝滿天星插在了其中一頁。

    最后的最后，把這個遺憾送出去以后她就不再對姜聆羽留有牽掛了。

    第110章

    姜聆羽是在菜市場里遇見王美娟的。彼時她們正在一個店里一起挑菜, 王美娟見了她就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姜聆羽也點點頭，問了好。

    她平時去的菜市場今天沒有開門, 所以就來了稍遠一點的菜市場, 沒想到就碰見了王美娟。王美娟打完招呼后就湊了過來, 她含著笑問：

    你mama最近怎么樣？我也好久沒在這碰見過她了, 她是不是特別忙呀？

    王美娟cao著一口外地口音，在喚江這有點格格不入, 有時姜聆羽也聽不太懂她的意思。所以此刻她眨眨眼，王美娟又說了一遍，她這才理解。

    啊mama最近確實好忙，她現在在明安呢，忙完分店的事情才回來, 應該很快了。

    王美娟立刻笑笑說：

    忙是好事，忙代表生意好嘛！

    姜聆羽點頭笑著應下，她轉而低下頭去挑菜，沒想到王美娟并沒有走，她站在那, 突然叫她：

    小羽。

    姜聆羽愣了下，她扭頭就看見了王美娟溫和的笑意浮現, 但下一句話遲遲沒有出現。

    但姜聆羽似乎又明白她想說什么。

    雖然現在說這句話很突然。

    她頓頓, 決定繼續說下去。

    但是，真的謝謝你了。

    姜聆羽驚訝地看向她，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嘴上下意識說：

    不、不用我什么都沒做過啊。

    王美娟聞言搖搖頭，她在菜市場的一片嘈雜中說話，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 直直傳入姜聆羽耳中，回響在她心里。

    前段時間，我家那個孩子不是大學畢業了嗎？

    姜聆羽沉默，她想移開視線，王美娟的眼睛卻又那么直率。

    我和她爸這段時間就在想，真不可思議，真的。我們當年都覺得她是個好孩子，但就是和學習不沾邊。轉眼間她都大學畢業了。四年啊，誰知道她怎么過來的呢？

    其實，出國這個主意當時還是阿姨我提出來的。后來我就一直在后悔，因為我發現小關她不一樣，她在連我們都放棄她的時候也沒有放棄自己，我們就想啊，那個年齡的孩子怎么會聽父母的呢？一定是有人在幫我們，也在幫這個孩子長大。

    雖然這個人是無意中這么做的，但我們都很感激她畢竟我們有時候真的感到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這樣說你肯定很困擾但還是很謝謝你當年那么照顧我家孩子，過兩天等她回國，你就來我家一起吃頓飯，好不好？阿姨會做大餐等你的。

    王美娟這么說的時候，姜聆羽卻搖搖頭，她只是搖頭，卻說不出話。她怕一開口自己就會拼命否認王美娟說的一切，所以她只得匆匆告別離開，王美娟的話卻始終縈繞在她心頭。

    不是這樣的。

    她再一次否定，腦中浮現出這四年來她聽過的很多傳聞關不語當時為難的處境，痛苦的學業，變得陌生的家庭，她無處可去，最后卻又被唯一的戀人推開。

    只因為那個戀人滿腦子都想著自己，所以才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

    再變成這樣的結局。

    她回到店里的時候已入夜，姜聆羽鎖好卷簾門，到二樓隨意洗了把臉，離開店還有些時候，她緩緩地，一頭栽在床上，又像一頭栽在了回憶的深淵之中，一路沉下去，睡著了。

    記得那是大雪紛飛之時，姜聆羽踏上了波士頓堅硬的地面，想來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她覺得自己已經收拾好心情了。她小心翼翼地向于小敏打聽關不語，想把這問題化為無心的詢問。于小敏也就隨口回答了她，關不語不是去波士頓了嗎？

    從于小敏的嘴里說出來，那些他人口中的傳聞變得真實，姜聆羽心想：

    她真的去了國外啊。

    于是從那天起，姜聆羽開始當家教攢錢和申請簽證，最重要的是：她開始攢起了勇氣。

    她并不知道關不語住在哪，只是知道了關不語上的大學。她想，只要去那所大學就一定能見到關不語的，她堅信這點。

    這個隱秘的愿望她不打算告訴他人，除了有一次，她給一個小女孩當家教的時候，她問：

    姜老師姜老師，你去美國干什么呀？

    小女孩童言無忌，看見姜聆羽在休息時查詢簽證信息，于是開口這么問。姜聆羽愣了下，也沒想在女孩面前隱瞞，她笑笑說：

    去見一個人。

    小女孩歪著腦袋，又問：

    在這里見不到嗎？

    姜聆羽想了想，輕輕說：

    見不到。

    小女孩趴在床上，她繼續說：

    有微信呀，微信還可以打電話，還可以見到人呢！

    小孩子注意力轉移得很快，她說完這句就跳到了下一個話題。姜聆羽笑笑，看向手機。

    微信啊。

    她嘆一口氣，正如同現在她站在波士頓那所大學門口，攥緊手機。

    微信的話，關不語似乎早就把她屏蔽了。

    她看不見她的朋友圈，但是于小敏可以，連吳晶晶她們都可以。但姜聆羽看不見。她不太清楚關不語是不是把她刪了，還是設置了分組刪了也對，畢竟是她推開她的。

    只是，她或許還抱著一點點期望。她在十分鐘前拍下了波士頓的雪景，發到了朋友圈里，僅關不語可見。

    如果關不語沒有刪掉她的話她應當能看見才對。

    當姜聆羽這么想的時候，她從手機上抬眼，波士頓的風雪凍得她手腳冰冷，但不及她心底萬分之一的冷。

    她看見了關不語夢寐已久。只不過還有別人。

    這么遠的距離，姜聆羽到底只能認出那一定是關不語。有點蹦蹦跳跳的走路姿勢，她又高了，修長的身子裹在羽絨服里也不顯臃腫，她既熟悉又陌生，身后跟著她的女孩子拽拽她袖口就像姜聆羽經常做的那樣。

    慢點。

    她好像能聽見自己在這么說。但關不語回頭，望向的卻不是她。

    姜聆羽后退幾步，她心想：真是有夠狼狽的。

    她一邊快快離開，一邊低頭刪掉那條朋友圈。她躲進賓館，離開的機票在兩天后，她沒再試圖去找關不語。

    那幾天也一直在下雪，厚厚的積雪封住道路，她本來也去不了哪里。她窩在房間里的時候有時猛然醒來，呆呆望向胸口就是這時，她覺得自己缺少了那么一塊。

    姜老師見到那個人了嗎！

    回到喚江后，那個小女孩吃著棒棒糖這么問她。姜聆羽回答：

    見到了。

    小女孩還想說什么，可她突然閉上了嘴巴。見到了，姜老師應該很開心才對呀？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會哭呢？

    從那天以后，姜聆羽便決定不再回頭。這樣的行為確實卑劣又自私，但這是一種下意識的保護行為。將自己從后悔的深淵中救了出來。

    直到關不語的名字最近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活里。

    姜聆羽睜開了眼，她揉揉酸澀的眼睛，全身感到一陣乏力。不該睡下的。她嘆口氣，緩緩起身換了套衣服。下樓后她收拾了一下商品，再打開那個小窗口當她完成這一切時，姜聆羽已經恢復到了平時的狀態。

    雖然心情還是沉沉的，似乎浸在風雪里依舊緩不過來。但夜風一吹姜聆羽還是會好很多。她強迫自己收心，畢竟現在想這些又有什么用？一切已經覆水難收。

    正當她打算低頭翻開教案時，窗口前來了人。

    要吃什么？

    她吞咽下所有情緒，很平常地抬頭問，對面的人把手里的包裹遞給她說：

    閃送。

    啊，但是我沒有

    姜聆羽正要說什么，那個高大壯實的男人立刻擺擺手說送到就行了，然后他拔腿就跑，姜聆羽想叫住他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