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車到了路邊,緩緩停下。方然然下車后有些眩暈,剛才喝了點紅酒,現在臉頰還有些燙,風一吹倒是很舒服。 賴明杉在車窗后頭同她道別,走之前他忽然饒有興趣地看著方然然說: 方然然,我有時還挺好奇,到底會是什么樣的人能得你青睞。 方然然轉身,沒有回答。她聽見車子離開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了遠處,而小敏食堂的卷簾門拉到一半,想也知道,那個于小敏恐怕還在里頭。 她站在那,站了好一會,吹了陣風,這風似乎在不斷提醒她冷靜、冷靜點。 方然然深吸口氣,她彎下腰來到店內,進來的那一刻她好像隱約聽見了被嚇到的一聲呀,但眼睛抬起來的時候,于小敏已經回到平時那副樣子,略顯驚訝地看著方然然。 于小敏手里還拿著一罐啤酒,她的食指扣著拉環,似乎單手就能開掉它。 許是喝了點酒,于小敏終于對她說出了久違的第一句話,而這第一句話就是: ......被抓到了。 她紅著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方然然這才意識到,于小敏并不記得那個爛醉如泥的夜晚,也不記得她的逃跑。 這倒是讓方然然松了口氣,她點點頭,移開視線說: 沒事,我不會告訴姜聆羽的。 方然然的視線在店里尋找,于小敏只穿了件貼身的背心,她趁方然然移開視線后就有些慌張地套上了一件外套,然后她看著手里的啤酒發呆,最終還是嘆一口氣,沒有開掉它。 在找什么? 于小敏把啤酒放在桌上,走過來問。真古怪,明明白天的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像她們之間真有什么矛盾似的,可現在卻又平常到了極點,方然然現在已經完全不明白于小敏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既然她表現得這么平常,那方然然也只好扮演著最普通的自己,她于是抬眼,直視著于小敏說: 一些書,還有我放在這,忘記拿走的一件外套。 于小敏聞言愣了一下,她知道方然然平時在店里幫忙會在空閑時間看上幾本書,有的書看完了,她就放在了店里不再拿走,偶爾沒帶書過來的時候也會拿起來翻上幾眼。 而她那件外套,是有一次她來到店里的時候發現于小敏睡著了,于是就為她披上,最后也沒有拿回去。 那些時候她之所以不拿,是因為她每天都會來早餐店,所以沒那個必要,她總得回來的。 那么,為什么現在又要拿回去了呢? 于小敏。 方然然抬眼,不對,她忽然自顧自輕笑了一下,糾正了自己的稱呼: 老板娘,我現在有很多事情要忙,沒辦法再來店里幫忙了。不過我們之前商量的那些事情,我會把它們都整理出來發給你,你可以再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夠參考的。 方然然邊說邊走了過去,她把被于小敏放在柜子里的書抱在懷里,再從一旁拿起自己的外套,最后她走到門口,轉過身來看著于小敏?;璋禑艄庀?,于小敏這才注意到她劉海的變化,頭發好像也比之前長了些。 就在這一刻間,方然然好像從一個小孩突然成長為了能夠同自己平等對視的大人。她永遠游刃有余,可以不慌不忙地說出任何話語。這樣的她說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關照,說再見,好像誰都無法阻攔。 而于小敏站在那,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方然然再一次彎下腰,離開了店里,留給她一個沉默到令人窒息的空間。 她在方然然離開后一剎那張開了嘴巴,很輕很輕地說: 方然然,不要走。 她把這話說出口了嗎?還是,她只是在心里這么呢喃了?所以誰都聽不到,方然然當然也聽不到。就連于小敏自己其實都沒有聽到,她說不要走,不要走,方然然,留在這里 陪著我。 而那個方然然則停在了街邊,她抱著懷里的外套,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在這忙碌了好幾個月的小敏食堂。這里有很多回憶,好的壞的,痛苦的,令人心動的。有她,還有于小敏。 這些,她現在都要舍棄掉了。 臨走前方然然低頭嗅了嗅懷里的外套,明明是自己的衣服,但外套上卻充滿了于小敏的氣味。她閉上眼睛,把臉龐埋進外套,耳旁似乎還能聽見那一聲小孩。 第66章 記憶中父親只同我牽過一次手。那是個陰雨天, 肅穆的西裝,蔥郁的山頂有一片墓地,從山下往上望的話, 可以看見灰白色的建筑被鑲嵌在山里,隱藏在云霧中。 奶奶的葬禮安靜舉行。結束后, 父親看著站在那里不動,一句話也不說的我, 他伸出手, 忽然對我說,下山的路很陡。 我本想說,我上來的時候誰都沒有攙扶我,有點累, 但我做到了。那么你也沒必要牽著我下山。 可我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攥住他寬大的手掌,快快地跟上他的步伐。 父親的步伐不會遷就我, 他永遠那么快,我永遠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而非同他并肩。 快到山腳的時候, 我聽見他喃喃著說:你的手和你母親一樣冰。 我于是抬起頭看向他可我沒有再看見父親, 我看見的是于小敏。她無奈地笑著說,小孩,你的手為什么總是這么冰,總是暖不起來? 我嘆一口氣, 看向眼前綿延無盡的道路。然而這條路在我不知不覺間延長了起來, 好像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終點。時間凝固,這里只有我,于小敏, 我們緊緊牽著的手,還有樹木簌簌的聲響。 以及我幾不可聞的一句: 或許是因為你牽住我的時間還不夠長。 所以冰塊沒來得及融化,外殼又重新結成了一層層冰。 當方然然睜開眼睛時,她看見窗外燦爛明媚的陽光亮晃晃地灑在自己身上,而她仍然抱著那件外套,緊緊地,眼角分泌出了令人生厭的淚水。 她閉上眼睛,試圖回到那條山間小路。 當關不語第十次偷偷看向姜聆羽以后,姜聆羽故意唰地一下扭頭看向她,被抓包的關不語臉紅了起來,攥著筆的手也顫抖了一下。姜聆羽見狀更覺得好笑,她從旁邊拿起一片蘋果塞進關不語嘴里,然后問: 有話就說,不許總是偷偷看我。 偷偷的不可以,那光明正大的就可以嗎? 關不語嚼著蘋果,想著這種沒所謂的事情。她還沒吃完嘴里的蘋果就含含糊糊地張口說: 姜、姜聆羽,你你最近學習怎么樣了。 姜聆羽順了下自己的頭發,她看向桌上的卷子,她這幾天又做了套模擬卷,成績還可以,但也說不上有多好。她這么如實告訴了關不語,關不語于是長嘆了一聲,接著若有所思地移開視線: 那我還是先不說了。 關不語。 姜聆羽抬手捏她臉頰,語氣威脅,關不語的雙肩耷拉下來,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她嘴里的蘋果被塞到了一旁,鼓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 也沒什么就是方然然最近好像心里有事,連題都不教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問你學習壓力又大,所以我、我現在有好多好多題都不會...... 說罷,關不語抬眼又偷偷看了眼姜聆羽,姜聆羽聞言失笑,她搖搖頭,伸出手拍拍關不語的腦袋。 問我就好了。你沒準還會問到我也不知道的問題,教一個人學習也相當于復習嘛。 關不語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她馬上就把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又翻開,指著上面自己記下來的問題顯得躍躍欲試,姜聆羽于是伸了個懶腰,再看了下時間才七點,看來夜晚還很長。 不過沒關系,反正關不語要在這里睡覺,今天晚點睡也沒事。 姜聆羽笑了笑,又看看關不語身上穿著的自己睡衣,有點小,還是毛絨絨的,每一次看見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看來每周都讓她來家里住上一晚并不是個沖動的壞決定,姜聆羽伸出手,又往關不語空了的嘴巴里塞上一塊蘋果。 學習途中于小敏敲了一次門,她先是確認了門口的那雙鞋確實是關不語的然后她就去準備了一份宵夜,端進來的時候說: 別學太晚了,早點睡。關不語,牛奶不許給我剩下。 于小敏警告似的看了關不語一眼,關不語縮縮脖子,又抬眼偷偷觀察了一下于小敏。 嗯,和平時沒區別,一點破綻都沒有。 于小敏離開后,關不語看了看手機,也沒有新的消息。 她嘆一口氣,心想每次都是這樣,方然然和老板娘之間的吵架啊矛盾啊,似乎每一次都能藏得很好。難道這就是大人所謂的成熟?畢竟方大人也很成熟嘛。那這倆人吵架豈不是就是高手過招誰都不會主動服輸? 關不語,別發呆。 姜聆羽一眼就看見關不語在出神,于是她輕輕拍了一下關不語的肩頭,關不語回過神來,表情有點呆滯,姜聆羽沒忍住,她撲哧一下笑出來說: 好啦,那我們休息一會,先吃夜宵吧。 于是關不語的表情又明朗起來,她把爪子伸向荷包蛋和rou松小面包,堅決不碰那杯牛奶。 其實姜聆羽平時不怎么吃夜宵,就算吃也最多只能吃下一個包子。而關不語來了以后,于小敏就會給夜宵加量,大部分幾乎都是關不語吃掉的。 今天也是如此,姜聆羽沒什么胃口,所以只是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她動作沒關不語那么笨拙,一只手喝著牛奶,另一只手還能順手解開頭發,杯子放下的時候也會輕輕舔掉嘴唇上的奶印,關不語每次總會看呆。 喝牛奶還看?關不語,你難道不會看膩嗎? 姜聆羽察覺到她的視線,于是輕輕笑著說。 關不語沒說話,她慢慢地搖搖頭,然后認真盯著姜聆羽說: 看不膩。姜聆羽,我覺得我一輩子都看不膩的。 這話讓毫無防備的姜聆羽一下子就移開了視線,只顧盯著桌面。 關不語這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還是她天生就這么會?怎么總是能用這種,好像只是在闡述一件事實一樣的語氣說出讓她臉紅心跳的話語。 而她本人對此居然還沒有什么自覺。 姜聆羽埋怨似的看了關不語一眼,而此時關不語的注意力已經去了別處,她拿起筆,晃了兩下筆桿,忽然感嘆起來: 姜聆羽,我覺得你教的還是比方然然好。雖然她很聰明,可是做她的學生也太痛苦了!你是不知道 說到一半,關不語又想到什么,她突然有些興奮地問: 你以后不是要當老師嗎?那、那你是要教幾年級的學生啊,你會在咱們喚江這兒教書嗎?還是去外地教書?姜聆羽姜聆羽 你能不能來我們二中教書啊。 連一個問題的答案都沒得到,關不語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這么說出口。 姜聆羽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回答: 關不語,雖然我確實是打算畢業以后回來工作,但我的母校是一中,不管怎么說,我都更應該去一中吧? 況且她從始至終想的也確實是去一中教書,這樣離家近,她也能去店里幫忙,成為于小敏的一份依靠。 這樣的念頭,她從小就是這么想的。所以她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無非就是腳踏實地的,一步步完成它們罷了。 雖然這個關不語算是個意外吧。 姜聆羽笑笑,對面的關不語聞言撇著嘴說: 去一中不好,一中學生壓力那么大,你作為老師的壓力肯定也很大。而且你要是去了一中,不就聽不見我的偉大事跡了。 關不語的聲音越說越小,姜聆羽笑意吟吟地看著她在那嘟囔什么,你去二中,去二中的話就能天天在那些老師嘴里聽見關不語的名字。這樣,上班的時候,就好像我也陪在你身邊似的。 姜聆羽聞言忍不住拍了她兩下,她笑著說: 你怎么這么會胡說八道。 不過她還真的仔細考慮了一下這件事,最后她還是否決了關不語的提議說: 萬一我們以后分手了,我又去了二中教書,那我豈不是天天都會傷心你說的,我會經常聽見你的名字嘛。 關不語一想也是,她皺著眉毛,總覺得哪里不對,等她想出來了以后她又說: 咱們都分手了,你還愿意呆在二中,這就說明你還是喜歡我,你不該和我分手,你就得來找我復合,聽見了嗎姜聆羽。 姜聆羽被她說得嘴角根本無法抑制上揚,她笑了笑,然后就把腦袋湊過去,關不語抬眼就看見姜聆羽的睫毛撲閃,于是她順勢親了親她,還趁機委屈巴巴地對她說: 姜聆羽,我很喜歡你,不要和我分手,我會非常難過的。 這人怎么又來了,她真的連一點自覺都沒有嗎? 姜聆羽深深地嘆了口氣,關不語以為她不愿意,還扯了扯她袖口,姜聆羽一把抱住她,對著懷里的關不語說 :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以后這些話,不許對第二個人說,聽見沒有? 關不語乖乖點頭,她心里想:對第二個人說?怎么可能。只要姜聆羽愿意,允許她留在身邊,她關不語就絕對不會離開姜聆羽半步。 除非關不語窩在姜聆羽懷里輕輕地說。除非你親手推開了我,說,關不語,走開,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除非你親口這么說了,不然我是絕對不會跑掉的。 畢竟我是姜聆羽身上的一塊牛皮糖,你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噢。 關不語抬頭,認認真真地這么說道。姜聆羽低頭,輕輕說了個嗯。 第67章 關不語向來覺得一學期很長, 長得要命,就算快快睡過去幾節課,要上的課還是很多。 可當她開始認真學習以后, 她發現時間在被書和題填滿后居然能過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一轉眼間她就坐在了期中考的考場里, 并且第一次發現這些題目都是老朋友,而非陌生人。 她一邊答題一邊回想起姜聆羽教她學習時的樣子。關不語記不住這些抽象冗長的東西, 但她記得姜聆羽。姜聆羽的一舉一動, 每一句話,全都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或許這就是她寫得出答案的原因,她閉上眼睛,好像還能聽見姜聆羽在輕輕跟她說, 關不語,這道題不許記錯了,我都說過三遍啦, 從原文里找,再反推, 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