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敏做的飯味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早餐店的老板娘。但這個味道又和早餐店里的不太一樣，好像多了點獨特的溫暖口味，甜甜的醬汁味留在了舌頭上。

    方然然聽關不語說過，姜聆羽家里總飄著一股很淡的甜醬汁的味道，或許這就是于小敏的獨家秘方。

    方然然吃飯的時候很沉默，于小敏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隨口問道：

    你爸媽平時都不怎么回家嗎？

    方然然吞下這口飯，淡淡回了句：

    我爸媽離婚了。

    于小敏一愣，她看向方然然，而方然然只是喝了口湯繼續吃飯，過一會她才說：

    你不用可憐我。

    于小敏終于忍不住了，她撲哧一下笑出來，笑完她才說：

    那你也不要可憐我。你今天看見那種場面以后，是不是覺得我作為一個成年人很狼狽？但是長大以后那才是常態，不可能有人活得很漂亮，除非那是虛構的。

    方然然靜靜聽著于小敏的話。于小敏又說起了今天早上的事，她說她心里清楚，這種事其實誠意到位就好了，那對夫婦也就是口頭上說說，再鬧個幾次，情緒也就過去了。她早點帶人過來，也早點息事寧人。

    我已經不年輕啦，凡事和為貴，太沖動并不會有好結果。以前我就很不服氣，總是想做正確的事情?？上覜]有這個資本，最后虧了很多錢。后來我才漸漸學會賠著笑臉做事，成為了一個很狼狽的大人。雖然累了點，也不好看，但卻管用。

    于小敏說完這些以后扭過頭繼續看著電視，許久過后，她忽然說出一句：

    你要我過來陪你，是覺得我能因此好受一點嗎？

    那樣的話，也許你有些傲慢。

    這話于小敏沒說，方然然卻能察覺到。

    她看看于小敏，低下頭說：

    不是。我是真的想要你過來陪我。

    于小敏這才笑了，她柔聲說好，伸出手又揉了揉方然然頭發。方然然的腦袋下意識靠了過去，連自己都沒發覺。

    再多揉幾下。

    方然然這么說，于小敏心里泛上一點久違的愛意。

    她心里嘆了口氣。姜聆羽很小的時候起就沒有再對她撒嬌了，她好像有意識到于小敏的辛苦，所以早早地就照顧好了自己，不讓她cao心。

    換句話說，其實于小敏已經很久沒有感覺某個人渴望依靠她，甚至還要向她撒嬌的感覺了。

    可她的感覺依舊敏銳。當方然然和關不語一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知道，這兩個孩子需要愛的填補，需要被溫暖。其中，方然然是最需要的那一個。因為誰都不覺得她需要這些，連她自己也是。

    可如果一個孩子連自己需要吃奶都不知道，那她恐怕從來都沒填飽過肚子。

    第23章

    關不語醒來后發現自己身上蓋了條毯子, 這倒不是現在的重點。重點是姜聆羽正坐在自己身邊，手放在了她臉上，往那上面貼了什么。

    她們之間距離好近, 關不語發現姜聆羽的睫毛正在微顫, 她被突然睜眼的關不語嚇得小聲啊了一下, 身子后傾, 手也放了下來。

    關不語摸了摸臉, 發現那里貼了一個創口貼。

    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于是先坐了起來, 毯子緩緩落在膝蓋。關不語看看毯子又看看姜聆羽，腦子似乎逐漸在理解一個事實這不是夢，是現實。

    姜聆羽？

    她試探著問，姜聆羽移開視線, 應了一聲, 一段沉默后她抬起眼睛歪頭問關不語：

    你是來找我的嗎？為什么不敲門進來。

    不然的話, 她關不語還能來這里干什么呢？

    可姜聆羽偏偏這么問了，所以關不語就笑笑說：

    不是，是和別人打架，被人家打暈在這里了。

    關不語只是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此刻好久不見的僵硬氛圍, 可姜聆羽卻一下子看向她, 她眼圈紅了, 語氣似在質問：

    為什么要打架？

    啊、??？

    關不語傻傻地張開了嘴, 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為什么要打架？因為她只會打架, 只擅長打架。如果不做這件事, 她就找不到自己是誰了?？伤毂?，說不出來心里這些事，所以她只是撓了撓腦袋說：

    我我也不知道。畢竟很多時候也不是我自己想打

    那就不要打了。

    姜聆羽身體再一次前傾, 手指攀上關不語的領口，揪住了那里。

    她的語氣頭一次如此強硬，令人無法拒絕。

    我不許你再打架了，關不語。

    你知不知道打架會讓你受傷，會耽擱你的時間，還會讓你錯過很多你這個年紀本不該錯過的事物。

    說到最后，姜聆羽的語氣變得搖搖欲墜，關不語總覺得她就要哭了。但姜聆羽是不會輕易落淚的，起碼不能為她這種人落淚。所以關不語縮縮脖子，她移開視線說：

    姜聆羽，你現在好像一個老師在說話啊，哈哈。

    她想開開玩笑緩解這個情況，可姜聆羽仍在靜靜注視著她。

    關不語。

    姜聆羽開口，她說話時的嗓音在發抖，但她很努力地把話都說了出來。

    她說，別再打架了，我會生氣，也會也會

    也會變得好想哭。

    淚水應聲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在柔軟臉頰上流出兩道淚痕。姜聆羽白皙的臉龐上透了點粉紅色，好看得緊，但這代價卻是眼淚的泛濫。

    這是關不語第一次看見姜聆羽落淚，她愣了幾秒，然后立刻就手忙腳亂起來，她擺著手急忙說：

    好好好，我不打了、不打了。我我會做個好孩子的。如果我再、再打！我就

    ......就怎樣？

    姜聆羽紅著鼻頭逼問，關不語整個人都蔫了下來，她心里說，就再也見不到你，不能呆在你身邊。這就是對關不語最大的懲罰了。

    我知道，要你一下子改掉習慣也很為難你。所以我會幫你的。你覺得怎么樣才能鼓勵到你？

    姜聆羽雖然掉了眼淚，但她皺著眉努力穩定情緒的樣子反而讓她看上去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可她聲音明明有些發顫，眼睛卻那么堅定動人，所以關不語一下子就被她的氣勢壓倒，話語脫口而出：

    ......親我一下。

    嗯？

    嗯？！

    關不語嚇得雙肩一顫，她剛才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最深處的欲望給說了出來？姜聆羽聽見了？！她偷偷看了眼姜聆羽，發現她好像沒有聽見，于是松了口氣。

    呃呃沒什么，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那就說好了？

    嗯，說好了。

    驚魂未定的關不語只是點點頭，她坐在那平復心情，漸漸安靜下來。姜聆羽沒有走，關不語就偷偷把身子挪過去和她挨在一起，還把毯子也分給她一半。

    姜聆羽的耳朵紅紅的，關不語在毯子底下忽然觸碰到了什么柔軟，她試著將其握在手里，姜聆羽的手也回握了過來。

    時間一下子就變得漫長，擁有安心感的世界終于又回來了，關不語希望這一刻，還能再長一點。

    這個夜晚好像沒有那么冷了。

    同一時刻方然然的家里，吃過晚飯后，于小敏和方然然又在客廳看了會電視，于小敏本來是打算等方然然要睡覺的時候走的，沒想到她要走的時候，方然然抱著一床新被子歪著腦袋問她：

    你不陪我睡覺嗎？

    方然然頭發很長，歪腦袋的時候頭發會晃一小下，有些可愛，又很乖。于小敏最抵抗不了的就是這種很乖的聽話孩子對她小心翼翼地說出請求，她覺得這個時候方然然不管說什么她都會答應。

    所以她只好苦笑著跟她上了樓，順便定了個早一些的鬧鐘，明天好起來去早餐店。

    方然然本來想把那床新被子放在客房里讓于小敏睡在那，沒想到于小敏看了看她的房間，然后想都沒想就進去說：

    不早了，快睡吧。

    方然然站在那愣了好一會，然后她小跑著進了自己的房間，把客房的事情拋在了腦后。

    那就一起睡，我的床又不小，一起睡也是可以的。

    方然然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現在的心情有多么愉快。

    于小敏脫掉衣服后還有件修身的黑色背心，她體態和身材都保持得很好，只看背影一點也看不出她已經三十多歲了。但于小敏的肩膀處貼著幾塊藥貼，她此刻就揉著那里坐在方然然的床上。她見方然然看向她以后就笑著問：

    要睡哪邊？

    方然然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看看床又看看于小敏，最后回答：

    睡里面。

    平時睡覺的時候她也習慣貼著墻睡，所以這一次她也這么說了。但方然然沒想到實際上睡覺的時候會變成這樣睡著的于小敏是個抱抱怪，她的雙臂環繞著方然然的身體，像在抱一個自己很喜歡很喜歡的洋娃娃。

    或許方然然在她心里就是這樣一個缺愛的精致洋娃娃，所以必須好好抱緊給予溫暖。而方然然退無可退，因為背后就是墻壁。

    方然然平時體溫很低，而于小敏身體很燙，燙得可以和那個關不語相提并論。她入睡很快，畢竟白天一直在忙，沾上枕頭不到一分鐘，她的氣息就開始綿長起來。

    方然然知道她睡著了卻也不敢動，只是縮著拳頭蜷在那里，抬起眼睛看著于小敏。

    于小敏臉龐上有幾道細小的皺紋，顯示著她已經不小的年齡。其實方然然很偶爾才意識到于小敏是個比她要大二十歲的長輩。因為于小敏從來不會倚老賣老，說話時的語氣和同輩人也沒什么區別。

    但她總是會意識到的，比如在她聽張平野訴說往事時，比如當她看見于小敏對著那對夫婦哈腰道歉時，再比如看見這些皺紋時。她會想起來，于小敏已經三十多歲了，她比自己要大好多好多。

    而對很多人而言，年齡是一道絕對不可逾越的鴻溝。

    方然然的手伸了出來，手指輕輕撫過于小敏臉龐上的皺紋。

    她想起今晚的事情，想起于小敏做的飯菜味道，再想起她叫自己小孩時伴隨著的無奈笑容。最后她想起自己某天和關不語扯皮時捉弄她，說她缺乏母愛，所以才喜歡上了溫柔得要命的姜聆羽。沒想到關不語那家伙一下子就失落下來說：

    啊......不會，不會真是這樣吧。

    喂，我就開個玩笑，你也沒必要這么黯然神傷吧。

    方然然那時沒想到關不語這么受打擊，她有些無奈地看著關不語，然而關不語下個瞬間突然看著她說：

    那那你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上的老板娘？

    ??？

    絕對不是。

    方然然差一點就這么脫口而出，但她看著關不語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只好吞下反駁默默地回答：

    是。

    但于小敏和她的母親一點也不像。她母親性子比她還冷，在家的時候跟一塊冰比起來沒有任何區別。

    方然然的母親只會坐在自己畫室的一角，永遠背對著方然然作畫。方然然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母親的嗓音是什么樣的。她開口說過話嗎？

    方然然也不覺得自己在于小敏身上尋求著母愛。倒不如說她想保護于小敏，這是她一開始就清楚的事情。

    可現在，當她看著于小敏的睡臉，撫摸著于小敏臉上的皺紋時，她又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也許一開始自己是那樣想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于小敏的感情逐漸加進了更多的東西。但最根本的事物沒有變，她想要成為能夠讓于小敏依靠的人。

    哪怕是現在。

    方然然閉上了眼睛。

    她終于在此刻承認，她其實并不想放棄。

    畢竟于小敏，你太不讓人放心了。

    方然然閉著眼睛在心里對著于小敏說話，因為她不敢睜眼。她怕一睜眼，她會忍不住湊過去，做些什么逾矩的事情。所以她只是閉著眼睛。

    于小敏，你最大的缺點就是責任感太強了，對任何一個需要幫助的人都會施以援手，奉獻愛意。

    你認為我很傲慢，而我想這樣的你也是傲慢的。

    這很危險。

    對你，對我，都很危險。

    而你總在保護別人，讓別人依靠。誰又來保護你？

    那么，就當是我傲慢吧，就當是，因為我生于一個優越的環境，所以才會產生這種心態。

    傲慢的方大人想要讓于小敏全心全意地依靠她。

    哪怕你把我看作一個缺愛的孩子，哪怕你死去的愛人永遠獨居你心中一隅。

    同一時刻的某個地方，姜聆羽和關不語道別，起身就要回家的時候，殘留在懷里的溫暖好像給了關不語勇氣，她開口叫住姜聆羽說：

    姜聆羽，我都答應你了，那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姜聆羽輕輕嗯了一聲，關不語繼續說：

    姜聆羽，有時候你必須得拒絕別人。因為你也是人，你自己的心情也很重要。如果你沒有要談戀愛的打算，那就不要談。你如果不喜歡他，那就不要答應。真正喜歡你的人會等你準備好了才會告白。你看早餐店也得開了門才能吃到好東西啊，硬沖進去的話，老板娘會拿掃帚把人趕出來的。

    她聽見姜聆羽笑了出來，臉頰于是變得燥熱。關不語不習慣這種說教，她又怕姜聆羽嫌她多管閑事，所以開口的時候就已經足夠不安了。

    可姜聆羽卻只是笑，她笑得靠在了關不語肩頭。姜聆羽頭發沒綁，她披肩的長發從關不語脖頸輕輕掠過。

    好癢呀。

    關不語這么想的時候，姜聆羽忽然抬起下巴靠近了她。她們之間的距離近得連呼吸都能感覺到，而姜聆羽的呼吸很輕，又有點熱熱的。她偏過頭 ，嘴唇輕輕擦過貼在關不語臉上的創口貼。

    她親了關不語一下。

    我答應你。所以，你也要努力完成答應我的事情，絕對不許反悔。

    關不語呆呆地看著姜聆羽，她和遠處的方然然在同一個夜晚想著同一件事，那件事歸根到底可以被方然然在某個周末給昏昏欲睡的關不語講課時說出的一段話概括，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