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難說。我接觸過他幾次，他是個特別溫吞的男人。不知道為什么，他給我的感覺很像是那種，叫什么，非牛頓流體？就是不管你說什么，哪怕你要去揍他，他都會淡淡地笑著，全都接下。就是這種感覺。

    張平野說，在那件事發生前，有時他也覺得姜江配不上于小敏。那些仰慕過于小敏的人湊在一起喝酒時常常說的就是他？于小敏真是瞎了眼了！，有一次姜江路過恰好聽到，據說據說他當時只是站好，扶了扶眼鏡，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也......其實我也這么覺得。

    然后他就匆匆離開，幾個人坐在那面面相覷，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后來那是某個冬夜的事。誰也沒想到止住大家嘴巴的，最后會是這樣的事情。

    姜江患有一種家族遺傳病，是先天性的心臟衰弱，不適合做高強度的運動。在他和于小敏在一起，有了姜聆羽之后，他就接了很多工作，希望能借此支撐一下已經足夠辛苦的于小敏。

    有時早餐店經營狀況不好，張平野就聽說姜江會不顧身體地一連接下好幾份并不適合他的體力活，甚至有一次，他打電話給張平野，問他有沒有適合的短工可以做，他現在很缺錢。

    張平野于是給了他幾個朋友的電話，他連忙說謝謝，又止不住地咳嗽好幾下才掛斷電話。

    而他做著這些事，卻從不對于小敏提起。

    終于，在一個雪下得很大的夜晚，他從上班地點走回早餐店，路上結了冰，他突然覺得心臟好痛，于是捂著胸口踉蹌了一下，滑倒在地，再也沒能起來。

    自那以后，再也沒有人說過一句姜江配不上于小敏。

    因為那兩個人都活得很努力，只不過命運并不垂青于他們。

    誰都不愿再將流言蜚語加在于小敏身上。

    因為她已經承受得夠多了。

    方然然看著已經好久沒有回復的屏幕，屋外灑下些微弱的光，原來天都快亮了。

    她揉揉酸澀的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忽然覺得四肢都沉重了許多。

    不對，不止四肢。

    她的心情也很重，似乎有千斤重的負擔壓在上面，告訴她，你辦不到的。

    方然然的理性告訴她，放棄吧，方然然，可能性已經無限接近于零了。如果那個對手還活著，或許或許她還有辦法能夠競爭，但最無解的對手就是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方然然注視著屏幕前張平野給她發來的最后一段話。

    你知道姜聆羽這個名字的由來嗎？

    姜江會一直好好聆聽于小敏的嘮叨，這輩子會聽著，下輩子，如果于小敏愿意的話，也會。

    哈哈，我知道的那個時候就在想，這叫人怎么抱有期望啊。不可能的。

    方然然揉著眉心，心里說道：是啊，不可能的。

    于小敏永遠愛著姜江。

    她方然然已經輸掉了。

    第13章

    關不語后來不斷追問了方然然，問她到底怎么了?？煞饺蝗徊徽f，她也猜不出來。她最后只好在上課的時候呆呆地望著方然然的后腦勺心想：原來方大人也會有苦惱的事情。

    關不語自然不是會無視方然然這個狀態的人，在她準備做點什么前，早餐店里發生了一段令她意想不到的插曲。

    雖然關不語自認為自己在接送了兩周姜聆羽之后，她倆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不少。但她心里還是覺得，姜聆羽和自己也沒那么要好。

    假如有一天周六晚上，她看見姜聆羽身邊有朋友陪伴著她回家，那么關不語一定會轉身離開，不去打擾她。

    關不語認為自己現在的心情有點矛盾。她想和姜聆羽那么要好，以至于讓她喜歡上自己?？墒橇硪环矫嫠钟X得不太可能，姜聆羽的名聲還會因此受到壞的影響。

    盡管她牽著自己的手從未放開，也從未說過一句，關不語，我們身處于不同的世界，所以不應該做朋友。

    但關不語還是有一點點不安。

    那天早上，姜聆羽久違地出現在早餐店。她照舊和關不語打招呼，關不語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回了個早上好。

    姜聆羽于是看著她笑，眉毛微微皺著，好像在笑她怎么到現在還這么緊張。

    我看起來像是會吃掉你嗎？

    工作途中，姜聆羽經過關不語身邊。她稍微踮起了腳尖，在關不語耳旁說悄悄話。

    關不語于是臉頰漲紅，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關不語低著頭想偷偷逃開姜聆羽的視線范圍，她覺得這樣對自己心臟實在不好，姜聆羽見狀一下子扯住她袖口，關不語心里咯噔一下。她回頭看她，姜聆羽立刻松開了手，又有點心虛地看向別處。

    ......嗯？

    關不語總覺得姜聆羽有什么話想跟她說。

    關不語又試探著離開，這次姜聆羽沒有再扯她袖口了?？墒顷P不語還是覺得奇怪，她在剩下的時間里想了半天，覺得姜聆羽可能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但她的性子又軟，很難說出口。

    如此看來，這事情肯定會讓關不語受到影響。

    什么影響呢？

    關不語最后要走的時候還在想著這事，她拿好今天送的早餐后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姜聆羽則輕輕叫住了她。

    關不語，你等我一下。

    關不語應聲停住，方然然看了她一眼，拍拍關不語的肩膀先一步離開，關不語則看著姜聆羽朝她走過來，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糟糕，姜聆羽她該不會是要是要告訴她，以后周六不用再來接自己回家了吧？

    也許一中有人看見了她們倆走在一起，所以有了些不好的傳聞。也許姜聆羽一直在勉強自己，現在終于忍不住了。也許、也許

    關不語，你怎么把眼睛閉上了。

    姜聆羽輕笑出聲，關不語這才發現自己都難過得不想睜開眼睛面對現實了。但總歸還是要面對，所以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姜聆羽出來的時候有些匆忙，她一手緊緊捏著書包帶子，書包只背上了半個肩膀，看起來有些吃力。

    關不語于是趕緊上前幫姜聆羽背好書包，姜聆羽有點臉紅，她小聲說謝謝，然后關不語眼睛一抬就看見了她長長的睫毛正在撲閃，這下可完了，關不語整個人直接僵硬在原地。

    而姜聆羽則抿抿嘴唇，有些猶豫地開口：關不語，關于你周六接送我的事情

    關不語下意識又閉上眼睛。她心想，果然是這件事。好吧，其實自己運氣也不差，接送了姜聆羽三次，按理說應該也算是自己的幸運。

    所以就別要求太多了，她是個什么樣的角色，自己早該知道的呀。

    但姜聆羽的語氣卻帶上了點懇求，她繼續說：

    如果你有時間，今天可不可以也過來接我。

    關不語一下子睜開眼睛，她吃驚地看著姜聆羽，而姜聆羽臉已經紅成番茄色。

    她好像不怎么做這種請求別人幫忙的事情，畢竟姜聆羽不喜歡這樣?？伤樕系牟话灿址滞饷黠@。

    為、為什么？

    關不語傻傻地問，姜聆羽輕輕吐出一口氣道出原委：

    其實，因為最近我家附近有工地在裝修，白天的時候很吵。所以放學后我經常會在學校里自習一兩個小時直到天黑，然后再一個人回家。mama不知道這件事，我不想她cao心。

    姜聆羽有些為難地說完，她看見關不語呆滯的神情以后就更加不安了。她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繼續說：

    本來沒事的，但是，昨天我一個人回家的時候好像有人在跟著我。所以我就有點害怕，就想來問你今天可不可以陪我一次。

    姜聆羽攥住書包帶子的手又緊了緊，其實她為這事已經猶豫了好久，昨天晚上那件事只是個推動她開口的關鍵。

    她不想麻煩于小敏，也不想麻煩關不語，但她實在是太害怕了。

    今天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詢問了一下關不語，如果關不語拒絕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畢竟，沒有人有義務要幫助她。

    哪怕，她的心里一直有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在告訴她，依賴一下關不語是可以的。如果是關不語的話。

    姜聆羽垂著眼睛，然后下定決心打算告訴關不語，沒事的，就算你沒有時間但嘴巴一張開，話就被關不語搶去了。

    我......我今天放學以后就、就去一中門口等你！

    關不語沖沖地說完以后扭頭就要走，姜聆羽愣在原地，幾秒后關不語又走回來不好意思地問：

    你什么時候出來啊，一直在門口等著你會讓人誤會的。我提前十分鐘過去等你。

    姜聆羽說了時間，關不語就點點頭。然后她又要走，走前想到什么，她回頭，猶猶豫豫地說：

    你你也不用擔心會麻煩到我，我放學以后都很閑的，基本上沒什么事做。所以，如果你需要我，我每天都能來接你回家。

    后半句她是紅著臉說的，說完她就跑掉了。

    說完話就跑，害羞了也跑，怎么跟個小學生一樣。

    姜聆羽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她失笑，又搖了搖頭。她忽然覺得自己此前的猶豫和擔心都是沒有意義的，明明直接問就好了。

    和關不語在一起不需要考慮這么多，姜聆羽隱隱意識到這件事。

    關不語一到學校，見了方然然后就開始炫耀她剛才的進展，她仰起下巴說：方大人，姜聆羽剛才讓我今天也過去接她，是找我幫忙的噢？沒有找別人，找的是關不語！

    方然然看都沒看她，她從書包里拿出幾本書，嘴上哦了一聲。

    關不語眨眨眼睛，她湊過去繼續說：照目前來看，贏的人看來肯定是我啦。

    方然然微微點頭，她說：

    那挺好的。

    然后她轉過身，把書放在桌面上卻沒有翻開任何一本。關不語在后頭戳她后背，方然然不為所動。

    怎么回事，怎么感覺方然然越來越郁悶了呢？

    關不語戳了半天，方然然這才緩緩扭過頭來，她淡淡地說了句：別戳了。

    那你得告訴我怎么了。

    方然然半天沒說話，關不語正準備催她快說的時候，方然然終于開口了：

    關不語，我放棄了。

    ??？什么？放棄什么？

    關不語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方然然又重復了一次：

    我說，我放棄比賽了。不比了。

    靠，為什么??？

    怎么難得碰上一個她有可能獲勝的比賽，方然然就要放棄了？她方大人是不是故意的啊。

    關不語不滿起來，她問方然然為什么，方然然淡淡回答：

    可能性太低了，所以努力也就沒有了意義。

    可是，之前你不是還說，可能性雖然低，但不等于零就是有希望的嗎？

    關不語還想說什么，可是鈴響了，她不得不閉上嘴巴坐了回去。

    前面的方然然在這之后看上去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她坐好，翻開了書，從書袋里取出鋼筆?？申P不語是知道的，現在這個方然然又郁悶又沮喪，如果沒有人做點什么鼓勵她，也許她真的就會放棄。

    更何況，如果方大人不比了，誰來幫她追姜聆羽??？

    關不語坐在那左思右想，她上課的時候想著這事，放學的時候也想著。坐在家里時，她想著想著，忽然就想起來自己今天還要去接姜聆羽。

    這可是頭等大事！關不語，你也太沒用了，連這都忘了，你還能做什么??！

    于是她慌慌張張地跑到一中門口那個時候已經離約定的時候晚了十五分鐘，她以為姜聆羽已經走掉了。

    可當她一靠近一中校門口，看見姜聆羽單薄的身影佇立在那時，她的心臟瞬間被揪緊，連呼吸都差點忘記了。

    明明可以隨便抓住一個認識的人，讓那人陪她回家的。

    可是，姜聆羽沒走。她留在這里，等著自己。

    關不語揉了揉發紅的鼻頭，她氣喘吁吁地走上前，姜聆羽看見她以后就笑了：

    太好了。

    她很小聲地這么說，關不語喉嚨一緊，她又走近姜聆羽幾步，然后大聲說：

    姜聆羽，我我遲到了。對不起。

    沒事，本來就是我任性要求你來的。

    才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

    關不語立刻反駁了她，姜聆羽笑笑，沒再說話。但關不語覺得還不夠，她想了想，想到了一個點子，于是開口說：姜聆羽，你得懲罰我。

    嗯？

    姜聆羽愣了下，關不語總是不按套路出牌，她完全猜不到關不語的下一句話會是什么。

    懲罰我啊。我遲到了，就得有懲罰。你啊，你就懲罰我以后，只要你有需要，我就必須得來接你。

    關不語是知道的，雖然自己早上說了，有需要可以來找她，但姜聆羽才不會那么做。她肯定還是會自顧自糾結好久，直到最后才開口問她。

    姜聆羽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她笑吟吟地說好，關不語也跟著她笑，只不過她的笑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的同時滿足了私人欲望，還好姜聆羽不知道自己喜歡她，不然

    關不語，手。

    姜聆羽走到她旁邊，忽然伸出了手掌心。關不語愣了下，然后把自己的手攥成拳頭放在上面。

    關不語，你是小狗嗎？

    姜聆羽哭笑不得地看著關不語的舉動，關不語這才意識過來，手有點小心地捏住了姜聆羽柔軟的掌心。

    這邊的路也很黑，所以這樣比較安全。

    姜聆羽這么說，關不語當然沒辦法拒絕了。

    而且，她為什么要拒絕呢？

    天這么黑，兩個人走在一起，當然得手牽著手走啊。

    第14章

    放學后陪伴姜聆羽的那一段時間成為了關不語這不長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這絕對不是夸張！關不語站在路燈下，對著遠處的姜聆羽用力揮手，心里同時吶喊出自己的心聲。

    絕對不是夸張。關不語長這么大，快樂的時間肯定總是有的，但它們都很短暫。只需要一瞬間，她就會落回原來沮喪的狀態里，很難再□□。

    可是，只要她身處于姜聆羽身邊，她們周圍半米的空間就好像被收進了另一個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