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容淺陵在一旁道:我這師妹專攻兒科,對付小孩可有一手了,在這大晏若她稱第二,只怕無人敢說第一,其實若你多關注一些坊間的事,她的名頭自不會陌生。 能被容淺陵如此稱贊的人,必定醫術不凡,裴燁看她面色鎮定,有條不紊的模樣,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徐婉音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就從裴修身上將那小棒取了出來,那小棒不知用什么材質做成的,通體透明,底部略細,表面有著精確的刻度,里中空外直,內里盛著一滴類似水珠的東西。 徐婉音抬手甩了甩小棒,繼而湊近眼前看了看,口中低喃道:四十點三度,竟然燒的這么高! 裴燁沒太聽懂她話里的意思,可是從對方神情便看出形勢不容樂觀,忍不住開口問:徐姑娘,我兒病的可是很重? 徐婉音聽見那句我兒,手上動作僵了一僵,然后點頭道:是有些嚴重,不過將軍也莫要太過擔憂,有我在,不會讓令公子有事的,師兄,你讓人將這東西灌了冰水送來,先給這孩子降降溫吧。再這么燒下去,可別燒壞了腦子。 說著掏出兩個小小的羊皮水袋遞過去,那水袋形狀漂亮,外面裹了層繡著可愛小虎圖案的綿套,制作極為精巧。 容淺陵也沒多問什么,接過東西便走了出去。 徐婉音走到一旁,吩咐丫鬟拿了紙筆過來,提筆蘸墨,也不見如何思考,便洋洋灑灑寫了一紙藥方出來,女子字跡娟秀中帶著一股瀟灑,字體也并非大晏常見的模樣,端的是別具一格。 小月,你速去將這些藥材抓來。 是,小姐。立在旁邊的丫鬟應了一聲,拿著藥方匆匆離開,不一時容淺陵進來,將那水袋遞給徐婉音,她親自將盛了冰水了袋子放在小孩額頭和手臂上,然后每隔一炷香又將水袋拿開一會兒。 她就這么一直照顧著床上的裴修,直到那叫小月的丫鬟回來,她這才起身:我去配藥,師兄你看著這里,水袋記得每隔一炷香換個地方,不然容易凍上皮膚,小家伙要受不了的。 徐婉音出去之后,裴燁不由感慨了句:你這師妹,倒是個秒人。 這樣的話,若從旁人口中說出,大體會帶上幾分風流抑或調侃,可是配上裴燁那正經的表情與沉穩的聲音,除了由衷的夸贊之意外,并不能讓人聯想到更多。 容淺陵笑了笑:那丫頭自小鬼點子多,也不曉得都怎么想出來的。 裴燁聽出他語氣里不自覺的帶了幾分自豪,便知他二人關系必然很好。 兩人淺淺說了幾句,便都將注意力轉到床上的小家伙身上。 小半個時辰之后,徐婉音回來了,她身后跟著月兒,小丫鬟手中端著個托盤,上面放著個一棕一白兩個小瓶。 那白瓷瓶子與尋常裝藥的瓷瓶無異,倒是那棕色瓶子模樣有些奇怪,瓶身上細下粗,中間圓圓鼓鼓,里面插著一根微長的水管,水管與瓶蓋緊緊的連在一起,倒像是嵌進去的。 裴燁雖有疑惑,卻并未多問什么,她看見女子將那白瓷小瓶拔開瓶塞,從里面到處三顆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起先喂給裴修一顆,然后將那棕色瓶子的細送入小孩口中,左手輕輕一擠,裴修便將小藥丸咽了下去。 如此反復三次,徐婉音終于停下動作,他偏頭看向裴燁:令公子已用過了藥,不出意外的話,午時之前便會好轉,至于要想徹底恢復,這藥材還需視情況做反復調整,畢竟小孩身子脆弱敏感,藥量的控制若是把握不好,只會事倍功半。 他從前見過的大夫,誰不是一副藥方開下來喝上一個或者幾個療程,還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當下更是覺得不一般,想了想,裴燁誠懇道:不滿徐姑娘說,犬子是未足月生的,身子向來不好,姑娘醫術過人,若能為我兒調養一番,在下將不勝感激。 所謂醫者仁心,這點徐婉音和容淺陵倒是如出一轍,當下便道:我既然插手醫治令郎,必定不會半途撒手。 到了午時,果然如徐婉音所言,裴修的體溫漸漸降到了接近常溫,裴燁本打算抱著他回去,卻被徐婉音攔下:我記得將軍府在城西,那里與容侯府相距甚遠,現下外面這般冷,小家伙不能出門,若病情再次加重,可就危險了。 女子態度嚴肅而堅決,說的裴燁不免擔心:倒是我考慮不周了,只是家中還有些事情,我不能留下來照顧他,子卿,修兒就勞煩你與徐姑娘看顧一番了。 容淺陵知他最近事務繁忙,也不多說什么:你去吧,修兒在我這,沒什么可擔心的。 裴燁策馬回到府中,就見暖秋提著裙擺跑上來,小丫頭面上慘白,雙手紅彤彤的,也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還未湊近就急匆匆問道:將軍,小公子他如何了。 裴燁道:已經沒大礙了,你去將修兒的衣物之類收拾一番,我讓侍衛送你過去照顧他。 裴修從出生起便是暖秋在照顧,這丫頭幾乎沒有一天離開小家伙身邊過,她從前雖然性子有些毛躁,但是自從殷亭素走后,整個人變了許多,平日里處處謹小慎微,極少出什么差錯,在這府里,可以說沒有一個下人比她更在意和能照顧好那小家伙了。 毫不夸張的說,在殷亭素去世后,裴修幾乎成了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是將整顆心都投到了自己這小主子身上。 聽到裴燁說小公子沒事了,暖秋快要繃斷的神經終于漸漸松弛下來,面上也露出個釋懷的笑意:小公子沒事就好,奴婢這就去收拾東西,然后去侯府找小公子。 時間一晃四日過去,期間裴燁只在入夜匆匆去侯府看過裴修兩次,只是每次小家伙都睡著了,根本不曉得爹爹來看過自己 因為徐婉音說裴修還需要一段時間恢復,所以裴燁便沒有將他接回來,只是每天從侍衛那里聽說裴修的消息。 這日裴燁正在書房處理公務,聽下人說是裴修回來了,他放下東西去前廳,卻看到徐婉音正坐在廳椅上,而裴修正乖乖趴在徐婉音懷里。 徐姑娘,是你送犬子回來的?裴燁雖然語氣平淡如舊,但心里顯然有些意外。 徐婉音笑了笑,周身散發著溫和柔暖的氣息,語氣里卻含了幾分責怪:你這個做父親的,這么久也不來看看兒子,修兒可是想你想壞了,今日晨起是見不到你,哭的別提多可憐了。 裴修本來正扯著徐婉音的衣擺玩耍,聽見裴燁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精致的小臉蛋上瞬間綻開了燦爛的笑顏,回身便朝著裴燁跑過去:爹爹 裴燁見他跑的踉踉蹌蹌,生怕他一個不慎摔倒了,趕忙緊走幾步將小孩抱進懷中,仔細打量一番,見他面色不錯,問道:修兒在容叔叔家里有聽話嗎? 小家伙重重的點了點腦袋:有清。聲音奶聲奶氣的,吐字卻不甚清晰。 其實很多人在提起裴家這個小公子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將他與裴燁兒時以做對比,想當年裴燁未及一歲,便能行走識字,口齒清晰,而裴修如今都一歲多了,才只會說幾個簡單的字音,走路也跌跌撞撞,這樣對比下來,的確顯得有些愚笨,只是這些話人們也僅敢在私底下說說,沒人敢拿到臺面上來就是了。 第101章 裴燁聽著兒子嬌憨可愛 裴燁聽著兒子嬌憨可愛的話語, 連日來緊繃疲倦的心情瞬間郎闊不少,面上不自覺露出個疏淡笑意,轉而看向徐婉音:這幾日叨擾徐姑娘了。 他面上的笑容一閃即逝, 卻還是被細心的女子捕捉到了,徐婉音平靜的心中泛起幾絲波瀾,但很快變被她掩藏無蹤:所謂醫者父母心,區區小事無阻掛齒,況且修兒他極為乖巧, 很讓人省心的。 裴燁也不是個喜歡客套的性子,想了想說道:徐姑娘救了我兒,便是將軍府的恩人, 姑娘日后若有何需要,盡可開口便是。 徐婉音笑了笑:既如此,那婉音可記住將軍了話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松,倒更像是句玩笑。 這時候侍衛端著茶水進來, 送到徐婉音面前,徐婉音接過來嘗了一口,茶是上好的茶葉, 但是品起來味道卻不怎么樣, 苦澀的讓她忍不住吐了吐舌。 裴燁無意間看到她這小動作, 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立時歉然道:侍衛手法不精, 怠慢姑娘了。說著偏頭看向暖秋,暖秋,重新給徐姑娘沏杯茶上來。 是,將軍。暖秋躬身行了個禮,轉身打算下去, 卻被徐婉音攔住。 不必麻煩了,我這人也不懂什么茶道,沒那許多講究,這個就可以了。徐婉音擺了擺手,然后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雖然味道有些苦澀,但撲鼻而來的清香卻甚怡人。 她喝了兩口,轉而看向屋內,只見門口立著兩個侍衛,細細一想,方才發現自進府以來,除了暖秋之外,竟是沒見過半個丫鬟,甚至連家丁都沒有幾個,這偌大的將軍府,也未免太過冷清了些。 又想起裴修這些日子生病以來,他的母親竟然一次沒去看過,甚至此時孩子回來了,也不出來,忍不住就問道:修兒他才回來,為何不見尊夫人呢? 裴燁逗弄著裴修的手僵了一下,看著小孩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幾分心疼:他母親已經不在了。 徐婉音沒想到這隨意一問,就觸及了對方的傷處,面上頓時有些無措,反應過來時,連忙說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沒關系。裴燁淡淡說了句,語氣一如既往的了無無瀾。 徐婉音目光落在裴燁面上,心中頓時有些微酸,此時裴燁面上那些淡漠,落在她的眼中,儼然成了一副孤寂和落寞。 在她看來,裴燁這樣看似冷酷淡漠的人,其實大多極重感情,往往愛上一個人便是一生一世。她之前得知裴燁早已娶妻的事,還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子,能有幸嫁給這樣耀眼的男人,卻不想他已然是妻子早喪,獨飲孤殤。 其實她這腦補的也可說是很接近真想了,只不過裴燁愛的人并不是殷亭素,而是另有其人。 自上次御書房談話之后,晏江引與裴燁之間的關系似乎又陷入了僵持狀態,不管怎么說,似乎是再也回不到當初的那種狀態了。 這日晏江引在書房批閱奏章,卻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撐著額頭過了半晌,終是有些壓抑不住,將手中朱筆直接丟到了硯臺里,對門外道:小福子,給朕過來。 來了來了。福公公正坐在門邊小凳上烤火,聞言應了一聲,趕忙起身走過去,陛下,怎么了,是要添茶還是加炭嗎? 晏江引從椅上站起身子,走到床邊立定,抬手推開了微合的木窗,半晌后,狀似不經意的問:將軍府那邊,最近可有什么動向? 晏江引對裴燁的感情頗深,幾成癡念,加之他又并未刻意瞞著福公公,福公公天天跟著他貼身伺候,若說不知道幾乎不可能,于是私下總會多留了幾分意,這會兒聽晏江引問起,卻一時有些驚慌:奴才奴才聽說太傅大人這幾日時常外出,每日里早出晚歸,說是去京郊的軍營查詢與cao練士兵了。 裴燁治兵向來嚴謹,如今雖然時值冬天,對士兵的要求卻沒有絲毫松懈,自南邊有了動作之后,近來更是時常前往軍營督促士兵訓練,此時之前在御書房議事時,裴燁就同晏江引說過,很顯然他想聽的并非這些。 晏江引掃了一眼微垂頭顱的福公公,向來敏銳的他,自然沒有錯過對方方才那一瞬間的猶豫:你是不是瞞了朕什么? 奴才福公公面露為難之色,想到自己聽說的那消息,也不知若陛下聽到了,會不會大發雷霆。 晏江引見他吞吞吐吐,終于耐心告罄,微啟薄唇冷聲道:知道什么都說出來,再吞吞吐吐就給朕去雪地頂盆去。 頂盆顧名思義就是頭頂盛滿冷水的銅盆,這是宮中主子常用來懲罰犯錯奴才的把戲,這刑罰看著不怎么樣,但其實極耗體力,時間一長人根本受不了,更遑論這天寒地凍的。 福公公噗通一下跪到地上:萬歲爺息怒,奴才奴才只是聽說太傅大人似是要續弦 你說什么?晏江引聽到續弦二字,頓時變了面色,還不待福公公講完,就厲聲打斷了對方。 福公公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陛下息怒啊,這事情也只是坊間傳聞,還不知是真是假,奴才這就派人去細細查探一番,以免擾了圣聽 他說了一大串,晏江引卻是半分未曾聽進去,只覺的腦子里亂哄哄的好似要炸開了一般,少年緊緊的握了握拳,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備駕,朕要出宮。 來到將軍府門前,馬車還未停穩當,晏江引便推開車門跳了下來,地上積雪甚深,他腳下一個不穩,便直直朝著一邊倒去。 這若放在平時,依照他的身手當也不會出什么事情,可是此刻他心思凌亂,連帶著反應能力都慢了許多,這一摔之下,手背重重磕在馬車邊緣,頓時傳來一陣刺痛。 他匆忙間穩住身子,卻是連撞到的地方看也未曾看上一眼,就邁步朝著將軍府大門走去。 陛下,陛下您慢點,小心地滑,哎呦喂福公公驚魂未定的提著衣擺跟上去,剛上了兩級石階,腳下一滑,倒是自己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四腳朝天。 身后侍衛見狀,趕忙上來幫扶,另有人上前敲門。 將軍府向來管理森嚴,雖然是大冬天,門房依舊殷勤,剛敲了兩聲,門便從里面打開了,啊,皇上,您怎么來了! 門房的老李頭看到晏江引,頓時驚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抽出自己交叉著縮在袖子里的雙手,就往地上跪去。 晏江引下意識抬手扶住他,開口問:太傅大人他可在家? 被天子扶著身子,老李頭簡直誠惶誠恐:啟稟陛下,我家我家公子不在,去軍營了。這老李頭在將軍府做了三十多年的下人,看著裴燁自小長大,雖然裴燁如今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往日,卻仍舊習慣喚他一聲公子。 陛下找我家公子有事嗎?老奴這就讓人傳信去。 晏江引擺了擺手:不必尋了,他既在軍營,想必是有要事,朕進去等他就是。 是,老李頭聞言,恭敬的應了一聲,彎腰做出個請的姿勢,陛下這邊請,老奴帶您去前廳吧。 晏江引走半道上,狀似隨口問道:老太君身子可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