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裴燁看著少年紅紅的雙眼,半晌抬手一把握住了少年執綢布的手,那不堪一握的皓腕落入掌心,微微的顫抖順著接觸的皮膚直傳到裴燁的腦海 擊打在他的心間。 不過一些皮外傷,沒大礙的。裴燁為了縮短這個清理的過程,干脆直接從晏江引手中接過綢布,自己快速擦拭了一遍手上傷口,然后從那綢布尚未臟污的地方撕下一塊,草草的包裹起較為嚴重的地方。 這一系列的動作,看的晏江引目瞪口呆,中途數次有心幫忙,然而終究沒能插進去手,待到反應過來時,裴燁已放下了自己的衣袖。 你少年紅紅的雙眼有些濕,有什么晶瑩的東西似乎下一秒就要從中滾落,他低而小聲的問,是不是很疼? 裴燁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不是牽強的,是很會心的那種,然后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疼不疼?怎么不疼! 可是這些疼痛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前世戎馬一生,經生歷死無數回,世人只知他是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是強大不可摧的重景大帝,又有誰會去想,他是不是也會痛,也會傷,也只有眼前的這個孩子,會為了自己的受傷而眼紅落淚吧。 多年傾心的培育,終究不僅僅是為了這江山天下。 短暫的調整,已使裴燁恢復了不少的精力,他撐著長劍從地上撐起身子,走吧。 暗道愈行到前方,愈加的狹窄,到最后,僅僅只能容納一人通過,裴燁甚至需要低低的傾著身子,這樣的走勢,讓他們差點以為再行下去,等著他們的直接是條未曾打通的死路了,但幸而再往后的時候,道口終于沒再縮小。 裴燁彎著身子艱難的行走,本就身上有傷,這個姿勢就更加的辛苦。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一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饑餓和干渴已經到了快要無法忍耐的地步,晏江引在咬牙強撐了不曉得多久之后,終于無力支撐的倒了下去。 裴燁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因為身體機能的下降,伸出去的手竟沒能接住他。 他單手撐著墻壁坐到地上,將少年的身子摞到自己懷中靠著,輕輕喚道:殿下。 少年纖長的睫毛在微弱的火折光暈下,輕輕顫了幾顫,艱難的說道:裴燁,我終于體會到你當初說過的話了。 什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的裴燁一頭霧水。 晏江引道:你常說大晏百姓食不果腹食不果腹,我當時覺得,這真是好輕巧的一個詞啊,果然我是沒說過苦的,這一刻方才知道饑餓的感覺,到底是多么難受。 裴燁曾花了數年時間來教給晏江引民生疾苦這個詞,可是這一刻,聽著他虛弱無力的話語,竟情愿他一輩子也不懂這個詞。 裴燁,我好難受,耳邊再次傳來少年低弱的聲音,我會死嗎? 裴燁心下一沉,狀似不經意的摸上晏江引的脈門,感受著那里緩慢卻仍舊平穩的律.動,稍稍松了一口氣,柔聲道:不會的殿下若是累了,就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難受了。 嗯。晏江引低低的應了一聲,心中并沒有害怕,就這樣靠著裴燁,安心的沉入了夢中。 過了一會兒,裴燁抬手理了理少年頰邊凌亂的發絲,然后他取出一柄匕首,毫不猶疑的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在鮮血順著傷口流出的一瞬間,裴燁另一只手捏著少年精致微尖的下頜,迫他張開了嘴。 鮮血一絲不落的滑入了少年顏色淺淡的薄唇中,微微的掙扎過后,他便吞咽了下去。 沉睡中的晏江引,夢見自己獨自一人行走在一片干裂的土地上,渾身被驕陽曬的皸裂,喉嚨仿佛被烈火灼燒,就在這時,前方遠遠的走過來一個人,來人穿一身白色的錦衣,長發一絲不茍的束在腦后,挺拔堅毅的身形仿佛一株白楊,俊美的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恍如春風拂過原野,帶來浸潤身心的舒暢。 灼灼日光下,雖然有些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那熟悉的感覺,讓人如此的安心,男人邁開修長的腿朝著自己走來,然后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遞到自己面前。 晏江引想也不想的接過水囊,里面果然裝滿了清澈的水,他一口飲下去,味道帶著淡淡的腥味,愣了一下,少年迷惑的抬頭看向對方。 眼前的男人仍舊朝著自己溫和的笑,低低的說:喝吧。聲音低沉好聽。 短短的兩個字,卻讓他疑惑頓消,晏江引再次捧起水囊的時候,大口大口的狂飲起來,隨著液體如涓涓流水滑入喉中,無力疲乏的身體終于漸漸的恢復了力道。 裴燁微垂眸子,看著懷中的少年抓著自己的手腕大口吮吸,那模樣就像一個受著母親哺育的小小嬰孩,腕部傳來的刺痛并不劇烈,卻帶來一種異樣的感受。 又過了一會兒,那抓著自己的小手就松了開來,少年蒼白如紙的面容卻恢復了淡淡的血色,恍如白幕天邊一抹初生煙霞。 漂亮的恍如一副人間難得的畫卷。 然后又在下一秒被黑暗吞噬。 裴燁心神恍惚了一下,思緒回籠間,方才驚覺他們唯一用來照明的火折也熄滅了。 后面無路可退,前方生死不知,裴燁抬手摸了摸躺在自己懷中安睡的少年,緩緩閉上了雙眼。 既如此,便也睡上一睡又何妨! 說不定一覺醒來,就真的什么都好起來了。 伸手不見無指的地道中,裴燁的意識也漸漸昏沉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人動了一下,裴燁一下子睜開眼睛,試著問道:殿下,你醒了? 話音剛落,一聲低低的嚶嚀傳入耳中,一片昏黑中,裴燁卻覺得自己什么也不消看,都能想象出少年睡眼迷糊的模樣。 那樣子,一定很漂亮,還帶著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嬌憨。 我們怎么了?為什么這么黑,唔少年下意識的回頭,卻突然撞上一個堅硬的東西,一時忍不住痛哼出聲。 來不及顧忌自己的額頭,晏江引慌亂抬手,卻一下摸到了裴燁堅毅的下巴,那里因為數日未曾打理,長了一層微深的胡茬,愈發昭顯著他男人的氣息。 有些扎手。 還有些癢癢的! 仿佛驚鴻的羽毛sao在少年的心間,撩亂了一池本就不甚平靜的春水。 第63章 本來被撞到下巴就已經覺 本來被撞到下巴就已經覺得很突然了, 此刻被少年柔軟微涼的手觸摸上來,裴燁更是錯愕,過了一會兒, 見那手沒有收回去的趨勢,裴燁猶豫一下,抓著對方的腕部輕輕拉了下去。 晏江引恍然回身,就像一只被驚嚇到的小獸,飛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又猛然意識到什么,后知后覺的問:我,我是不是撞疼你了?對不起 沒事, 不疼的。裴燁的聲音很平靜,心中異樣繚亂不知從所起。 低沉的聲音傳入耳膜,少年白皙的脖頸泛起了一抹緋紅,幸而被漆黑的夜色完好的掩飾, 晏江引心中慶幸于此刻的環境,若不然此情此景,自己定是恨不得尋個地洞死死的藏起來吧! 略微整頓之后, 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晏江引發現自己身上的疲乏都消失了, 腦海里回想起裴燁那句睡醒了就不難受了的話,不由開口道, 裴燁,我感覺好多了呢。 裴燁八風不動的接了句:殿下沒事就好。聲音帶了些不自知的溫和。 晏江引聽著他這溫和的語調,腦海里一瞬間浮現方才那個夢,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薄而形狀漂亮的唇瓣,喃喃道, 為什么感覺嘴里怪怪的? 裴燁腳步微頓,又繼續不動聲色的向前走:興許是這地道中的空氣所至吧。 是嗎?晏江引放下自己的手,對于裴燁的話深信不疑。 黑暗中,裴大將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莫非我還有忽悠人的潛質? 當眼前出現一絲微光時,裴燁高懸的心,終于緩緩的落到了實處。 殿下快些跟上來。一向淡漠的人,面對這絕處逢生的希望,語氣也不由的帶了一絲激動,裴燁對著身后說了一句,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許多。 一炷香后,他們走到了暗道的盡頭,一塊巨大的石頭橫亙于眼前,而方才他們見到的光線,便是從這石頭上方露出的空隙投射進來的。 裴燁估計了一下這石頭的重量,繼而輕輕運了口氣,打算用蠻力將石頭推出去,卻在這時,晏江引在石壁周圍四處摸了摸,朝著一處凸起按了下去。 沉悶的摩擦聲一時回蕩在幽深的地道中,眼前的大石緩緩摞動了開來。 刺目的光線一瞬間射入眼中,激的裴燁閉了閉眼,然后下一秒,他飛快的伸手捂住了少年的雙眸。 不明所以的晏江引,有些愣,不自覺的眨了眨眼。 手心一時傳來輕輕的觸感,有些癢,仿佛瘙到了心間,裴燁張了張口,解釋道:殿下先不要睜眼,外面光線太亮了會受傷。 感覺身前的少年乖乖點了點頭,他才緩緩放開了覆在對方面上的手。 殿下怎知這里有機關的?靜默中,裴燁想起方才情形,不由問了一句。 我哪里曉得,晏江引手在面前的巨石上摸了摸,只是這么大的石塊,沒有機關的話,要如何開啟,故而才嘗試著找了一下。 裴燁一愣,不由苦笑道,倒是我愚鈍了。方才心急出來,根本連這一著考都沒考慮過,竟只想著用力氣,可也真是糊涂了。 你若愚鈍,這世上可沒清明睿智的人了,晏江引的語氣輕快,顯然劫后余生是件很值得歡喜的事情,再說這些機巧玄妙的東西,還不是你教我的。 裴燁: 這種既慚愧又欣慰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等過了一會兒,稍微適應外面的光線,兩人方邁步從洞口出來。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蒼松翠柏,綠草如茵,竟是一座大山的半腰。 裴燁凝神靜聽,感覺有微弱的流水聲傳來,便帶著晏江引循水聲而去,他一個八尺大漢,長時間的水米未進加上失血,能撐到現在,全憑了一身毅力,若再不補充些東西,只怕就要交代在這不知名的深山了,而且順著溪流的指引,還能尋到下山的路,倒也算一舉兩得。 莫約一刻鐘后,眼前出現一條約兩米寬的溪流,溪水澄澈見底,內里游魚與水草嬉戲糾纏,顯出一派勃勃生機,此刻落在兩個死里逃生的亡命人眼中,顯得那么的美好難得。 晏江引歡快的沖到水邊趴下,洗了手臉,雙手捧水大喝了幾口,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岸邊青草地上,那些被深宮禮教約束出來的形象之類,早丟到了不知處犄角旮旯。 裴燁不由失笑,也走到水邊草草的洗了一番,他們所處的地方,恰好生著一株高高的闊葉樹,投下來的陰影好似一個巨大的華蓋,不僅遮住了午后熱烈的日光,還招來陣陣清涼和緩的微風,甚至照拂的淳淳溪水也變得沁涼。 幽涼的液體滑入口腔,頓時消解了一身的干燥,激活了每一個倦怠的細胞,裴燁席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從頭頂折下一根樹枝,用隨身的佩劍利落削去四周枝丫,轉眼間一根筆直的尖桿便出現在他手中。 晏江引正懶懶的倚靠在樹下看裴燁動作,見他舉步朝著溪邊走去,忙的開口問:你做什么? 裴燁單手撩開衣袍下擺扎進腰帶中,頭也未回道:抓兩條魚果腹,殿下不餓嗎? 晏江引眨了眨眼,從地上站起來,興致勃勃的看著裴燁褪了鞋襪往水里走,陽光下,男人露出的腳踝很白,但是極為有力,甚至能看到皮膚之下蓬勃的青色血脈。 似乎每一寸肌膚,都昭顯著這人無上的力量。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水中傳來幾下劇烈的撲騰,裴燁已經成功的叉到了一條瞄準的魚,回身之際,恰見晏江引正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方向,他以為對方是被自己的動作驚道,忍不住起了一絲難得的調笑之意。 裴燁單手取下插在木棍尖端的肥魚,朝著少年所站的方向丟去:殿下接著。 聲音低沉卻明朗,矛盾的組合成一串動人的旋律。 晏江引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去接,魚兒在手中滑來滑去,他無奈之下,最后干脆一把將那胖魚抱到了懷中,卻是被垂死掙扎的小家伙給撲棱了滿臉的水,又的順著精致的下頜滴滴答答的滑落下來。 你晏江引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狽的模樣,一時有些氣惱,抬頭想要訓斥對方幾句,卻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穩穩站在溪水中的男人,長身玉立,廣袖的衣擺卷到了手臂,露出健韌有力的肌膚,俊美面容上帶著溫和的淺笑,他正靜靜的注釋著自己,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毫不掩藏的情緒。 那種大抵名為寵溺感情,似乎是不經意間流瀉出來的,裴燁大概自己也未曾察覺,但晏江引卻是看到了,懷中的魚兒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魚尾上下拍打著,少年的心跟著漏跳了幾拍。 殿下,魚掉了。裴燁自是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他對著岸邊呆呆愣愣的少年提醒了一聲,然后又轉回身去看清澈溪水下的游魚。 晏江引看著他挺闊的背影,心中頓有幾分失落,那樣的神情,大抵是可以稱之為溫柔的吧,溫柔的讓人不知不覺、又心甘情愿的沉淪。 只是在陷進去的那一刻,才恍然發現,那些讓人癡迷的東西,不過是匆匆一現的曇花,眨眼之間便消散于無形。 讓人驚覺之時,已然尋覓無蹤,疑不知是夢境亦或真實。 少年抬袖擦了擦沾濕的臉龐,緩緩蹲了下來,魚啊,你說時光若能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我不喜歡那個地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不喜歡長安 地上的魚彈了幾彈,已然魂歸天外。 裴燁單手舉著木桿從水里上來,一派的滿載而歸,視線掃了一圈,看到少年蹲在地上戳著魚尾喃喃自語,單薄的身子似帶了幾分落寞。 看著有點可憐。 江引。鬼使神差的,裴燁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少年身子僵了下,匆忙的抬起頭來,呀你怎么捕了這么多,話落從地上起來,幾步奔到裴燁面前,用一雙興致勃勃的眼,掩去心中的沉悶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