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退朝之后,裴燁被重真帝傳去了書房,但也沒說很多事情,不過講了幾句形式上的話,然后讓范公公拿著圣旨與他先去京郊的軍營看看,熟悉一番。 范公公宣讀完圣旨之后,就離開了,士兵們站在廣場上看著裴燁,眼中流露出探究的,好奇的,不屑的,審視的諸般目光交雜著落在裴燁的身上。 習武之人大多心高氣傲,難以馴服,看著這般年輕的校尉,而且還是個文官出身,心中難免不服氣,因此并無半分的敬重,眼中甚至充滿了挑釁之意。 裴燁神色淡然的掃視了眾人一番,并沒有說什么示威或者拉攏的話,只留下句不咸不淡的:明日晨時拔營出征,還請諸位做好修整,今且各自散去吧。 他面色如常,說話的聲調無波無瀾,然而就是這一派淡靜沉穩,卻帶給廣場上眾軍士兵一種無形的威壓。 裴燁被軍中參將領著四處巡視一番,待到日落時分,方才離開軍營。 他策馬趕回京城,外面天色已經徹底黑沉了,裴燁疾步路過正廳,卻見岑韻懷中抱著小嬰孩坐在那里。 母親,入夜風涼,怎么坐在此處?裴燁愣了一下,定住步子問道。 岑韻抬起頭來,平日里姣好的一張臉,此刻容色蒼白,美目紅的讓人心疼,她張了張口,喚道:燁兒 裴燁心中一沉,大步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母親,你都知道了? 岑韻騰出一只手抓住兒子的手,眼中氤氳著薄薄的水汽,語帶哽咽道:燁兒,你父親他那里,如何了? 裴燁想起今日手下探查來的消息,心中不禁又蔓上沉重與焦慮,只是面上卻半分不顯:母親,你莫要擔心,父親那里暫時是安全的,陛下讓我明日率五萬援軍前去南疆支援,父親他定不會有事的。 岑韻看著眼前俊眉朗目,身形修長的少年,心中一時感慨萬千,當年那嗷嗷待哺的嬰孩兒,一晃眼竟這般大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裴燁的面容,眸中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擔憂與不舍。 燁兒,你自幼聰明乖巧,從不曾讓娘為你擔心過,娘這輩子,對你們兄弟倆唯一的祈求,就是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安安穩穩的生活,你父親這些年征戰沙場,不知道受了多少傷,我心中無時無刻不掛念著他,每日里提心吊膽,娘真的是怕了, 本以為你入仕做了個文官,將來能留在京城,再不用如你父親一般,可是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娘一個婦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曉得該說些什么,只是你此去邊關,定要時刻注意安全,待見到你父親了,讓他寄封家信回來吧! 兒子都記下了裴燁伸手輕輕拭去女子眼角濕潤,想要說些安慰的話,方發現語言的無力與蒼白來,母子相顧無言,場面一時沉寂。 啊突然一聲細細嚶嚀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憤,岑韻懷中的小家伙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雙眼,他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趨勢,卻在看到裴燁的時候,一下子止住了。 他愣愣的看著裴燁,眨了眨眼睛,嘴里喚道:哥哥哥,抱!小家伙張開了肥嘟嘟的小短手向著裴燁。 裴燁心中一軟,一把將他抱入了懷中,柔聲的哄逗著他,岑韻在一旁看著兒子眼中從未有過的柔和,抬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滿是悵然。 翌日天不亮,裴燁便起了身,他換上戰甲從屋里出來,府中侍衛下人早已候在門口,阿青上前道:公子,夫人在正廳備了早點,讓您過去呢! 嗯。裴燁邁步往外走,一眾人緊隨其后,及至飯廳,老夫人和岑韻已經坐在那里。 祖母,母親。 燁兒,到祖母這里來。老婦人招了招手,示意裴燁坐過去。 下人端著早點上來,水晶蝦餃,牛rou小包,藕荷酥各種精致的小點擺滿了一桌子,裴燁夾起來一一嘗過,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看著女子疲倦的容色,裴燁不知道她為了準備這頓早點,花了多少時間與心思。 時間緊迫,用過早點,裴燁就要離開了,乳娘抱著小孩從東院過來,岑韻從她手中接過孩子,就要往門口走去。 祖母,母親,你們莫送了,我自去便好,他看了看岑韻懷中仍在酣睡的小孩,寧兒若醒了,怕是要哭,你帶他回屋吧。 你就要走了,回來還不曉得到幾時,寧兒事后若是醒了見不到你,照樣要傷心,走吧,我們送你出去。岑韻抬手緊了緊懷中的小兒子。 一眾人走到門口,天色甚至還未全亮,外面已經備好了馬匹,一小隊侍衛靜候著。 該說的話都說了,臨別在即,他私下想縮短些這催人感傷的氛圍,便干脆的縱身上馬,阿青也跟著上了馬。 走吧!裴燁說,他的聲音低沉,然而在寂靜的晨曦中卻那般的分明,一群侍衛聞聲紛紛上馬,裴燁率先調轉了馬頭,策馬而去。 行至不出百米,他聽見身后傳來小孩的哭聲,那聲音越來越大,一遍遍的喚著哥哥,哥哥到最后,哭的已經說不出話來。 裴燁沒有回頭,他看向前方的目光那么堅毅。 離合聚散,他前生不知道歷經了多少,過于濃烈的情緒,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所以他向來慣于克制。 . 第14章 他們一連趕了五日路程, 他們一連趕了五日路程,來到了距離南疆一百里的齊山縣。 京郊的這支軍隊名為鐵騎營,直屬于重真帝,直接聽從帝王調遣,但因為一直留駐在內,幾乎沒什么作戰的經驗,戰斗力不濟,卻又極為自傲。 裴燁這些日子以來,將這支隊伍的軍風都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惱火,然而面上還需強做鎮定。 他心中明白,重整軍心或者樹立威信什么的,不能一蹴而就,須得慢慢來,因此只能靜待時機。 這日行軍途中,軍隊在山中一塊平地稍做修整,裴燁坐在一塊石頭板上,合目休憩,突聞不遠處傳來爭吵之聲,他皺了皺眉,睜開眼睛對阿青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阿青跑著離開了,片刻回來,說是有士兵爭吵起來了。 裴燁跟著阿青過去,就見兩個士兵在那里爭吵推搡,這兩個士兵,一個身材高大挺拔,一個中等健壯,兩人爭執了幾句,就動起手來,那身材高大的年輕士兵,身手矯健,力氣很大,不過幾招,便將對方壓制了下來。 身材中等的士兵受制于人,面上滿是不忿,嘴里吐出難聽的啐罵,他掙扎無果,抬眼看向四周,一群士兵見狀,竟然紛紛沖了上去,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那高挑的士兵雖然身手很好,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抵擋了一會兒,被那群兵痞子壓制在地上狠勁兒的毆打起來。 軍中的人,大多脾氣火爆,但因為軍紀嚴明,士兵之間偶有矛盾,也不過小吵幾句,或者光明正大的一對一切磋一番,但幾乎不會發生這種群毆的事件,所以裴燁當時聽見有人吵架,本也沒放在心上,可沒想到,這不過眨眼,便發展成了這樣。 他當即面色就不好了,這樣松散的軍隊,哪里還有他當年創建這支鐵騎時候的印記! 是的,這支軍隊,是裴燁當年在位時候設立的,他當初為了京裡安全和以備不時之需,花費數年功夫和心血,打造了這支軍隊。 當年這鐵騎營,有著鐵一般威嚴的紀律,堪稱是無堅不摧的神軍,在大晏朝可謂是內鎮百官,外震諸國的存在,當時甚至有著鐵騎營在,大晏江山便能永固的說法,可有道是風水輪流,不管甚么樣的東西,經歷了時間的打磨,都會變質甚至消亡,曾經那支讓外敵聞風喪膽的神兵,如今卻成了這般的不堪入目,只給人難當大任之感。 一群人正打的火熱,壓根就沒看到裴燁的靠近,阿青在一旁制止的聲音也被淹沒在了人群之中。 在這混亂之中,裴燁突然單手抓起一個斗毆的士兵,直接扔了出去。 場面一時寂靜下來,眾人看著那身材健壯,塊頭極大的士兵,就那么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在眨眼之間飛出了十幾米遠,既而愣愣的回頭看向站在那里面帶寒霜,八風不動的裴燁,心中一時間震驚萬分。 這,這在他們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書生、貴族公子,怎么怎會有這般大的力氣,這般可怕的身手? 裴燁視線在場中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最先挑起戰爭的士兵身上,年輕的一雙眼中帶著凌厲的威壓,你說說,大晏軍規第一百三十八條件,是什么? 被問話的士兵偷偷看了一眼方才被裴燁丟出去的同伴,那人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的掙扎,嘴里發出斷斷續續的哀嚎聲,他心中蔓上一股濃烈的恐懼,身體頓時抖如篩糠,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燁等了一下,見他不答,轉而看向他身邊那高挑的年輕士兵,淡漠的說:想來他是不記得了,你告訴他吧! 那高挑的青年微微低著頭顱,并未如何思考,便脫口而出道:大晏軍紀第一百三十八條,軍中嚴禁斗毆,違反者,輕則罰其三十軍棍,三月軍餉;重則罰五十軍棍,削其軍籍,貶為軍奴,參與者皆罰二十軍棍。 裴燁聽著這不卑不坑的語氣,卻覺得有幾分耳熟,他看著跪在地上微低頭顱的人,說道:頭抬起來。 地上的人,身子很明顯的僵了一下,卻是跪在那里一動不動,裴燁見狀又重復了一遍。 對方終于緩緩抬起了頭,裴燁看著那張青腫交加的面容,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異樣,但是很快的又歸于了平靜,唇間淡漠的吐出一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既如此,你們都去軍紀處領罰吧! 眾人一時色變,參加斗毆的人,有的忍不住抱怨出聲。 怎么,有人有異議嗎?裴燁冷聲道。 在場之人這時候看著他那張光風霽月的俊美面龐,心中再也沒有了輕視線或是不屑,恐懼和寒意填滿了他們的心,他們不明白,這個年僅十四的少年,一個從小在萬里繁華的京城長大的孩子,如何會有這樣殺神一般冷厲的氣勢。 方才還烈焰三丈的一群人,此刻都焉頭耷腦、默不作聲的跟著執行軍紀的軍官離開了。 不一時,軍隊之中傳來此起彼伏的痛叫呻.吟之聲。等那聲音消停下去,裴燁看了一眼暮色漸沉的天邊,下令安營扎寨。 及至夜間,他讓阿青將白日那被人群毆的士兵喚到了軍帳之中。 裴燁看著眼前的少年,開口問道:你怎會在此處? 士兵抬起頭來,面上卻無半分恐懼,他裂了咧嘴,叫道:阿燁。 裴燁板正著臉色,問他:你去邊關,司徒大人他知道嗎? 我爹若是知道了,我還有可能在這里嗎?原來這士兵竟是司徒大人家的長公子司徒雪,司徒雪一雙晶亮的星眸看著裴燁,說道,我好不容易才避開我爹的耳目跑出來的,你可千萬要幫我,這一回,我是一定要留在軍中的。 第15章 你不是都來了,還需要 你不是都來了,還需要我幫你甚么? 裴燁其實對眼前的少年是非常欣賞的,司徒雪這人,雖然年輕,但是卻沒有那些京城公子們慣有的嬌貴與紈绔,而且非常有主見和抱負,他身上帶著一種天生的不羈與灑脫,身手也極好,這樣的人,是真的很適合戰場。 司徒延卿必定是明白這個兒子的,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兒子入朝做個文官,想必是處于保護吧,畢竟如今的大晏朝,國家動蕩,戰火紛亂,留在朝堂,起碼自己還能罩著他,可一旦入了戰場,便是將頭顱懸在了刀戟尖端,生死只在一線,而司徒大人就算再如何手眼通天,必定也是鞭長莫及。 司徒雪想到方才裴燁處罰士兵時候的鐵面無私,身下的疼痛似乎變得更加嚴重了,一時就有些心虛,他無意識的撓了撓頭,半晌終于說道:我當時為了避開我爹哎呀,一時半會說不清,反正就是我現在還不在編制之中。 裴燁看著眼前的少年一副反正我就這樣了,你看著辦吧的表情,簡直哭笑不得。 司徒雪方才受到軍刑,身上差點兒散了架子,阿青來叫他的時候,正趴在床上休息,不知道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起了來,這方強撐半晌,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看著裴燁不說話,心中開始焦急起來,忍不住出聲催促道:阿燁,你倒是給個準話,咱們兄弟一場,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軍中的棍罰比之尋常官府的棍刑或是權貴人家的家法,根本不是一個等次,三十軍棍已是嚴懲。 裴燁見司徒雪別扭的站在那里,額頭上有大滴的汗珠滾落,面色也是一片蒼白,說道:今次之事,過去便算過去了,但你既決心從軍,日后定要嚴加約束自己,今日這般的事情,切莫再有下次。 阿燁,你太好了,本公子就知道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司徒雪一聽這話,面色瞬間舒展開來。 他一步上前,似是想要靠近裴燁,卻一下子牽扯了身后的傷口,疼得瞬間嘶啞咧嘴起來。 裴燁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床鋪,說道:你到床上去。 做,做甚么?司徒雪不明所以。 裴燁走到一邊打開了自己的包袱,從中摸出一個白瓷小瓶,遞給司徒雪,說道:軍棍非同小可,這藥藥效極好,給你上點兒。 給我上藥?司徒雪想到自己受傷那的地方,瞬間暈紅了一張俊顏。 裴燁完全沒有察覺他的異樣,面色淡然的點了點頭,說道:愣著做什么,上去??! 司徒雪向來不是個扭捏的人,任誰給自上藥,他都能接受,可是看著裴燁這張堪比面癱的臉,就怎么想怎么別扭。 他吞吞吐吐半天,說道:我,我自己來就好,不用幫我的。 傷在那里,你要如何自己來?裴燁說道。 我司徒雪一時語塞,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太多了,因為對方壓根就沒打算親自給他上藥。 裴燁看著他脫了鞋子趴到床上,喚了候在外面的阿青進來,吩咐了幾句,自己就出去了。 第二天,裴燁讓人將司徒雪加入了軍隊編制里,司徒雪就以這樣的方式,開始了他沙場戎馬的一生。 而在之后的歲月里,司徒雪用時間向裴燁證明了,他當年的決定,沒有錯,這真的是一個天生的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