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村里其他人在聽到船老大這番話之后，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戰意更濃。

    張開大嘴狠狠的在手中抓握的天龍身上狠咬一口，漁民阿強滿嘴是血，也分不清那是他的血還是龍血，他雙眼通紅道：“和他們拼了，反正也是死，死也要拖著他們一起死——”“對！拖著他們一起死！區區龍而已，咱們真東人根本不在怕的！”海面上當時就有不少人聲響應，一聲一聲，漸漸地，不止成年人在吼，老人們也吼了起來，到了最后，甚至還聽到了孩童們稚嫩的吼聲。

    村長薄而干癟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短暫的閉上了雙眼。

    閉眼也沒影響他手上戰斗的動作，一拳揮出，趁機偷襲的天龍被他狠狠揮向天際，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老人滿眼決然。

    他的眼底有水淌下，然而此時此刻，也分不出那到底是淚水還是海水。

    與此同時，最后到來的黑龍也從遠處的天空飛過來了，伴隨著猛沖的動作，巨口張開，發出一聲長長的嘯聲，原本與真東界眾人搏斗的天龍回應似的，紛紛回以同樣一聲長鳴，一時間，海面上嘯聲一片。

    口中同樣長嘯一聲，村長揚起了手中的骨叉，他的嘯聲未停，真東界諸人亦紛紛嘯聲起，風聲，海聲，龍的嘯聲和人的嘯聲。

    以黑色天龍為首，天龍們集結起來，龍眸冰冷，看向海浪上的海民，而在他們的對面，海民們亦以村長為首，手握各種武器，咬緊牙關。

    這一刻，現場的龍也好，人也好，他們都知道，這是最后一刻了。

    杜楠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之前在石柱凹痕處敲的釘派上了大用場，若不是他敲的釘足夠結實，他們這批人和龍八成早就在這大漩渦里被沖的七零八落了。

    只是沒有被沖走也夠他們受的，從未經歷過這樣大的風浪，也就是他們平日里訓練有素，身體素質實在好了，加上杜楠在空間里儲藏了好些氣囊，靠著這些氣囊，他們勉強在水中活著。

    只是這漩渦仿佛沒休沒止一般，就在青哥兒等人已經開始絕望的時候，杜楠發現他們沖出來了。

    剛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杜楠他們來不及慶祝，就發現外頭的境況很奇特。

    左邊是天龍，右邊是人，兩邊的氣氛非常緊張。

    可是比氣氛更緊張的是這水吧？眼瞅著海上一條船都沒有，又看到了海面飄零的船的殘身，青哥兒等人立刻知道這是浪頭太大將船打裂了，眼瞅著所有人都泡在海里，青哥兒還大吼了一聲：“阿爺！阿奶！阿爸阿媽你們快到石板上來??！這是古真東國修的石板和石柱，老結實了！你看我們從另一個界被漩渦轉過來都沒散架——”倒是杜楠明顯察覺不對，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他奶的吼聲：“古真東國國王死前找了九百九十九頭天龍拉棺祭天，這是當年那九百九十九條龍的子孫回來報仇來了！”

    言簡意賅，杜嬰嬰趴在浮在海上的大杏郎身上，朝孫子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聽聞這句話，杜楠等人呆住了。

    青哥兒他們還好，畢竟，雖然剛從杜楠那邊知道了古真東國國王是個好國王，并非傳說中暴戾的王，可是，抓了九百九十九頭天龍這件事是事實，這不，他們還把證據帶回來了呢。

    這……證據都帶回來了，這場架……看來必須得打下去了。

    咬咬牙，青哥兒等人已經準備加入戰局了。

    倒是杜楠，輕輕一抓身下的紅娿若，紅娿若立刻會意的往上飛去。

    也是這紅龍著實膽大，面對對面天龍的威壓，青哥兒等人的龍比它大好些，然而明顯有些害怕，然而這紅娿若非但不害怕，相反，杜楠只是讓它往上飛而已，它便自作主張飛到了石壁上。

    骨碌著一雙大眼，它好奇地看向對面明顯殺紅了眼的天龍陣營。

    而對于杜楠來說，紅娿若選擇的地方卻是剛剛好，他不是個喜歡引人注目的人，只是這個時候，他必須引人注目了。

    于是，抬頭看向上方居高臨下俯視他的天龍團，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大吼了一聲：“歿殑楈泗濘泜——”他說完，所有人都傻眼了。

    還是敦儀聽懂了，并且翻譯道：“他是用古真東國語說的，說當年的事情是誤會?！?/br>
    看著上方的龍不為所動，頂著傾盆大雨，杜楠繼續用古真東語說下去了，手指下方的石壁與龍柱，他大聲道：“看到我腳下的石壁了嗎？這是帝身隕處，是古真東國國王的衣冠冢，同時，也是九百九十九頭天龍的龍?！辈恢勾彘L等人，就連青哥兒他們也是大驚。

    “這個……你剛剛沒和我們說??？”

    杜楠便看向他：“我正要說，你們就跪下去了，再之后我們就被漩渦卷進去了，我根本沒來得及說完?！?/br>
    說完，他便繼續用古真東語對頭頂的巨龍道：“古真東國國王不是因為身死才尋找九百九十九頭天龍拉棺，而是為了囚禁當時肆虐大陸的業火！”

    “那火是當時真東國無法對付的可怕火種，一旦沒法控制，便會一直燒，它燒人，燒物，燒地，燒海，燒龍，燒一切——”“降服它的物體出現之前，它就一直這么燒，直到燃燒完一個界，一個境，燒到外面，還可以繼續燒?！?/br>
    “身為囹圄，國王用自己的rou身鎮壓了業火，而這還不算完，知道自己無法鎮壓這業火太久，他決定帶著這火離開自己的帝國?！?/br>
    “可是又怕這火給其他地方的人帶來麻煩，他要尋九百九十九頭天龍拉棺，讓他們帶他到死境中去?！?/br>
    “而這抬棺九百九十九頭天龍并非被抓捕的，他們是自愿的！”

    說到這里，手指一轉，指向身下四面八方的龍柱：“看到這些龍柱了嗎？這便是當年那九百九十九頭天龍抬棺離開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古真東國國王的衣冠冢，是九百九十頭天龍的龍冢，甚至，這個地方的名字不叫別的，而是叫——”“義龍臺！”

    杜楠大聲吼出了石壁上記載的、這個地方的名字。

    一統百界千界為一國，劃整個真海為內海，古真東國乃是上古凡人大國。該國有漁民善捕龍，甚至以捕龍為生。

    為了找龍帶業火離開自己的帝國，古真東國的王親自找上了此地善捕龍的漁民。

    “……三月一日，帝身親至，訪海邊龍村，請捕天龍……”

    然而聽完國王的計劃，村里人為國王的決意所感動，遂決定說出自身的秘密。

    “……村民曰海中龍不堪任，欲親為帝乘輿……”

    村民們說海里的龍不堪此大任，不如讓他們來為國王拉車。原來，這個村子的好些漁民不是普通人，而是龍，化為人身的龍，知道自己的決定如果告訴家人會為家人所阻，他們沒有告知家人，只留了書信告訴家人自己是為皇帝捕龍去了，便和皇帝離開了。

    “……之后他們找過來的話，就讓他們看看這個龍柱吧，這龍柱上的盤紋是龍族壽終正寢時才會留下的，我們龍族死時會找堅固的石柱，在石柱上留下自己的痕跡，記錄自己的龍身粗細，龍鱗大小，當做自己來過這世間的記載，只有壽終正寢的龍才有時間做這種事，看到這個龍柱，他們就會明白，我們都是自愿的，到時候再和他們說說國王的計劃，他們便會理解的?！?/br>
    “這火早晚會燒到海邊，再燒到海里，為了子孫后代，我們也應該做些什么?！?/br>
    杜楠翻譯著石壁上史官關于天龍的記錄。

    只是——天龍們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子孫后代根本沒有找過來，而是一怒之下直接在海邊掀起巨浪，淹沒了整個真東國，自然也淹沒了這記載著真相與遺言的義龍臺。

    這九百九十九根石柱上的龍紋便是天龍們最后的遺言來著。

    “看吧，這就是我在這世間最后的模樣，我有這么粗，這么長，我的龍鱗是這個形狀的……”

    “我是自愿的，沒有人強迫我?！?/br>
    ……

    天龍們的遺言很簡單，也很實在，因為是自己決定離開的，他們還是說說笑笑之間在石柱上留下這些痕跡的，一邊留，還一邊比，看誰留下的痕跡最深，誰的龍身最粗，誰的花紋最漂亮，排列最整齊，沒有缺鱗……

    畢竟，他們都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們就不是現在這般模樣了。

    聽說死境很苦。

    沒有一絲靈氣，沒有任何希望的地方，是存不下任何生靈的。

    哪怕他們是龍。

    “到最后的時候，我們應該會喪失神智，到時候，我們會自相殘殺，彼此撕咬，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身上的鱗片便不像現在這個時候這般排列整齊又漂亮了?！彼较吕?，他們自己討論過。

    然而——“那又怕什么？反正我們在有神智成為人之前，本也是這樣打打殺殺中過來的，現在想來，變成人、有了家之后，我們反而沒有原來那般自在了，有多久沒有痛痛快快打過一場了呢？”

    “怕受了傷被老婆罵，好像已經幾百年沒有正經打過架了?！?/br>
    “那就約定那個時候吧？”

    “即將喪失神志的時候，咱們痛痛快快的打一架?！?/br>
    “痛痛快快，淋漓盡致的打一場，至死方休的那種?！?/br>
    “好！就這么約定好了！至死方休！看看咱們這九百九十九條龍里頭，誰才是最厲害的那條！”

    “哈哈！就這樣，最厲害的任務最重，死的最難受，餓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著，天龍們彼此交談著，在高高的石柱上用力留下自己的痕跡，將自己最強壯、最美好的一刻留在上面，然后，在石柱的頂上，套上了事先放在那里的粗大脖套。

    天龍們全都套上脖套的那一刻，長長的鎖鏈被牽起，位于中央石壁上的、裝著國王的巨大棺木被拉起。

    “國王陛下，咱們走嘞！”

    “走嘞——”“臣等恭送陛下殯天——”天龍的嘯聲中，大臣們帶著哭聲的恭送聲中，九百九十九頭天龍粗長的身體不斷向上盤旋，尾尖離開石柱的那一刻，鎖鏈的盡頭，巨大的棺木從石壁上起來了，他們越升越高，直至離開了這個世界。

    “就是這么回事！當年那九百九十九頭義龍是這樣載著國王離開的！”

    石壁頂上，杜楠大聲道。

    第149章 分別——

    “當年那些天龍是古真東國人，說古真東語，我想如果你們是他們的后代，應該也聽得懂古真東語?！?/br>
    “這邊的人類因為年代太久，經歷了這么多年，古真東語已經不再使用了，可是天龍的壽命比人類長很多，壽命長的話，或許可以活到現在也說不定，這樣的話，我猜你們應該聽得懂我在說什么?！?/br>
    扯著嗓子說了半天，杜楠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一邊說著，他一邊從儲物袋里掏出一沓紙來。

    “他們最后去的地方我剛好去過，我父親還因緣際會畫了那個地方的畫面，因為畫面太驚人，我一直將那些畫帶在身上，你們看，他們確實履行了約定?！?/br>
    “他們帶著國王，去了沒有任何生靈可以活下來的死地！”

    “他們也履行了另一個約定?！?/br>
    “痛痛快快打一架?！?/br>
    “至死方休——”杜楠說著，將手中朱子軒畫的、秘境中龍骨拉棺的畫拿在了手上，高高舉了起來。

    水太大，他也不知道這幅畫可以在這種情況下待多久，然而——就在他將畫舉起來的時候，頭頂瓢潑的水忽然變小了，緊接著——溫熱的水……

    滴落在他的頭頂？

    杜楠這才睜開眼睛——水太大，他的眼睛一直沒法睜開。

    睜眼開，對上的就是頭頂無數大眼睛。

    是天龍群！用自己的身體，他們將他的身體和畫籠罩在身下了，他們的視線集中在他手中的畫上，雨水同樣澆在他們的頭臉之上，然而能雨水沒有溫度，淚水卻是有溫度的！

    杜楠趕緊將手中的畫調整角度，方便天龍看的更清楚一些。

    然后，他們的眼淚便到了雨水也不能混淆的程度。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巨大的眼眶中滾落，砸在杜楠的身邊，砸在石壁上，砸在石柱上，砸在整個義龍臺上！

    杜楠看到他們從海中游出，長長的身體纏繞在義龍臺的石柱之上，順著前輩留下的痕跡蜿蜒過去，有的龍身不如石柱上留下的龍痕寬，而有的則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前輩……

    盤繞在石柱上緩緩上升，直到龍頭行至石柱頂端，盤踞在那里，所有天龍口中再次發出一聲長吟。

    和之前的嘯聲不同，這次的龍吟聲高高低低的，宛若長長的嗚咽。

    抱在大杏郎身上，杜嬰嬰在這個時候說話了——“放下吧，我知道打了這么多年放下不容易，這么多年你打我我打你的，新仇舊恨，說要放下肯定不容易?！?/br>
    “不過村長這邊，除了村長老爺子以外，在場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知道你們之間的舊事兒?！?/br>
    “村長老爺子的爺爺也是臨終前才把往事告訴他?！?/br>
    “為的就是讓舊恨盡可能不留在年輕人們的記憶里?！?/br>
    “所以，村長老爺子他們這邊只有今天這一次的新仇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