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船老大姓龍。

    船老大便擺擺手：“謠傳的事情你也信，我只是懶得和那人辟謠罷了，和你我不說假話，我們可都是普通人，再普通不過了?！?/br>
    普通人……朱子軒愣了愣，默默吸了一口面條，他想屠老哥大概對普通人有什么誤解。

    “不過那人說的第二條傳說倒不全是假的，我們真東界原本確實是真東國來著，只不過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國早沒了，國王屠龍太多，還到處抓龍拉棺什么的，終于引起了天龍之怒，直打了一場毀天滅地的大仗，打到最后，整個國家都被水淹沒了，龍少了好些，國家更是直接滅國，我們這塊地兒算是僥幸存下來的，因著我們那兒的人喜歡養龍，大仗的時候，自家養的龍救了我們那兒的人的性命，龍將我們送到現在的地方，那地方就是現在的真東界了?！?/br>
    這……敢情真是傳說中的龍鄉??！那真東界旁邊的海豈不是真海？

    老杜家再次震驚了。

    “我就說廣益真君這卦卜的準！你看他要咱們往東，說東是當歸的吉位，如今這不就是吉位嗎？當歸起火了，而龍什么的……有的都是水！”杜嬰嬰再次廣益真君吹了。

    “真的，聽聞大娘您說的情況，我就覺得那廣益真君真是個會占卜的人，不知那位真君好見著不，有機會讓他給青哥兒起個名字就好了，青哥兒大名還沒起呢，他命硬，長輩說他的大名不能隨便起，最好找高人算一算?！焙冒?，合著船老大也信占卜呢！

    杜嬰嬰便對他道：“廣益真君不太好見，我們也是因緣際會遇著他，不過他夸雨涵屋里的有卜卦天賦，還把他介紹到問天宮，將來讓他在問天宮好好混一混，尋個高人給青哥兒好生挑個好名字?！?/br>
    船老大便喜道：“竟有此事？那還要子軒找人做什么，待到子軒學有所成，讓他直接給青哥兒取一個便是?！?/br>
    “子軒可是青哥兒的叔叔了，叔叔給取的名字，當然比外人的強！”

    “就是這個理！其實我老家有個高人來著，只是這邊太遠了，否則……我覺得她老人家比什么高人都高人……”

    接下來的談話就沒其他人啥事了，船老大和杜嬰嬰談得興起，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全是占卜奇聞。

    倒是杜楠眼睛亮晶晶的，直接問青哥兒道：“青哥兒，你們那兒水多不？”

    青哥兒就趕緊吞掉嘴里的面條，點點頭，特別肯定的說：“放心，大哥，我們那兒水特別多！全是水！”

    “到時候你把當歸姐往里頭一泡，說不得就滋一聲滅火了?！?/br>
    “那敢情好?！甭牭剿耐酝Z，朱子軒笑了。

    懷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望，老杜家歡歡喜喜吃起了面條。吃好面條之后，又在街上逛了逛，想著家里還缺什么東西，又買了一些，這才重新回到船上。

    而這再次起航的時候，天龍們拉得更賣力。

    拖拽著巨大的龍船，他們在兩天之內便抵達了無量界所在的境的邊界，這一次離開境門之后，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個異?；氖彽木?。

    到處都是破敗的碎石，還有一片漆黑的空中旋渦，這些碎石和旋渦居然還不是靜止的，而是動態的！從未見過這樣的境與界，老杜家看的心驚膽戰，小麒麟們也不敢拉車出去了。這個時候，一直悠閑待在船上的船老大忽然一躍跳到船頭，船頭有個座位，平時輕易無人坐，還是青哥兒滿眼向往的對杜楠說過一回——“那是船老大的位置，想要能成為一艘龍船的老大，就得能坐在那個座位上，同時引導至少三條天龍才行?！?/br>
    那個時候杜楠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杜楠意識到：他大概可以親眼目睹一次了。

    只見船老大端坐在那個懸空的座位上，從下方一撈，撈起了五根粗粗的繩索，杜楠早就注意過套龍的繩索有兩套，一套連接龍與船，另一套似乎也是連接龍與船的，只是，最終被系在船頭這個座位下方。

    韁繩——看到船老大抓起繩索的瞬間，他忽然明白了這五道繩索的含義。

    接下來，他便看船老大胳膊上的肱二頭肌高高暴起，猛地牽起其中一條韁繩，往一個方向一牽，那道繩索所套的天龍便向一個方向而去，因著這個小小的變化，它們躲開了一道黑色旋渦，緊接著，他又往另一個方向同時牽扯了兩道繩索，而這一次，他們則是避開了一塊從旁邊砸來的碎石……

    他的牽引極巧妙，不光要注意龍還得注意船，這樣一來就不但考驗力量，更考驗對這碎石的軌道判斷，同時還需要掌握各個旋渦的引力方向，覆蓋范圍。

    “放心吧，我們的老大厲害著呢！這一片的地圖他熟得很！”生怕杜楠擔心，一位船工溫言對他道，隨即視線再次移到自家老大身上，有向往，有觀摩。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馭龍！

    簡直像在太空開飛船一樣，還是那種混亂的太空！平靜的地方天龍就可以拉著船走，然而到了這種地方，天龍是很難記住路線的，又或者面對危險它們會本能的逃避，說不得它們避開了，船就避不開，這個時候，就需要一位既認路又善于馭龍的領航員。

    而青哥兒的父親就是這位厲害的領航員了！

    眼睛一眨不眨，杜楠專注地看著船老大的一舉一動。

    “好嘞！馬上要到家了！伙計們，把船艙門關好，出來干活嘍！”前方的船老大忽然一聲吼。

    “好嘞！老大——”船工們也是一聲吼。

    一邊吼，他們飛快地向外走了，之前站在杜楠身邊的船工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莫慌，這才離開，每個人從船上拿了長長的繩索，一頭在自己身上，一頭則在船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號子，下一秒，船員們竟是齊齊跳下了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了，杜楠看著前方的巨龍開始撞擊界壁了。

    里面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吸引，以巨龍為首，它們被迅速吸入里頭的瞬間，杜楠等人所在的龍船也被吸了進去。

    下一秒——海水！

    杜楠驚訝的發現自己一行人都在海底了！

    第132章 初水

    黑色的海底——若不是龍船船艙內的燈全都亮起來，直把船周圍一帶都照亮了，他們怕是還看不到外頭是什么情況。

    杜楠這才發現之前巨龍們并非將界壁撞破，而是那里有一扇界門。

    那扇界門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界門。

    當真就是一扇門的樣子，似乎是某種金屬材料制成的，異常厚重，他們乘坐的船從門扇邊經過的時候，杜楠一時都沒認出那是扇門。

    太大！太高！也太厚了！

    “這是……界門？”好半晌，杜楠才輕輕出聲。

    “嗯！”回答他的是青哥兒清脆的聲音，沒有和其他船工一起下水，然而青哥兒的眼睛注視著他們，似乎正在努力觀摩。

    只不過觀摩的同時他也沒忘了杜楠這位小大哥，相反，想到杜楠一家是第一次來，他還主動為他們介紹起來：“我們這兒的人沒法修仙，所以外頭那種界門我們不會做，便手工打造了這樣一個門，開啟的方式其實也很簡單，就是靠成年天龍的沖撞，要至少三頭成年天龍同時沖撞這門才會開?！?/br>
    三頭成年天龍同時沖撞？這得是多大的力量？難怪一般人沒法進入此界，這門樸實無華，一法破萬法，光是三頭天龍之力這個門檻就基本把準入條件卡死了！

    而這門……還是手工制作安裝的？

    “是的，做這門其實還算簡單，并沒有花太久，就是安裝稍微困難，聽說好些人一次又一次的潛入海底，這才將門分塊安裝拼接起來，最后潛下來的人將門焊死成一塊，才有了這門?！鼻喔鐑旱?。

    “這么深的海底……人是怎么在這么深的海底活下來的？這海水的壓力可大得很——”杜楠錯愕道。

    目光炯炯看向船外的眾船工，青哥兒一臉自豪道：“我們這兒的人從小就在水里玩，出生三個月家里人就帶著在海水里玩了，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無所謂了?！?/br>
    “我現在還只潛不到這個深度，不過阿爸說，照我現在的進度，大概四年后可以試試看潛到這里?！?/br>
    青哥兒說的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杜楠等人被深深震撼到了。

    而接下來還有更震撼的事情等著他們！

    就在龍船的全部船身從界門擠進來之后，海水的壓力自然而然推著門扇關上了，天龍拉著船迅速往上游了不多時，借助燈光，杜楠發現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好幾雙閃著光的眼睛。

    無比大的眼睛——而隨著那眼睛的主人們朝他們逼近，杜楠發現那些接近他們的東西赫然是——“龍！”脫口而出對方的身份，杜楠眼睛同時瞪大了。

    青哥兒點點頭：“嗯，大哥你這是第一次來，在這邊住久了就知道了，我們這兒的海里盛產龍，海里有龍是最尋常的?！?/br>
    可是船老大和船工還在外頭——杜楠正想開口，緊接著，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

    以船老大為首，船工們開始動作了。

    一拳一個，他們將試圖接近的天龍揍飛了出去。

    因著海中阻力大，這些天龍“飛”的緩慢，蜿蜒著身軀從近在他們咫尺到遠到看不見，就像一副放慢的畫面。

    然而船工們的拳頭卻不慢，但凡有龍圍過來，他們繼續揍。

    而船老大更厲害，他那一拳打出去，水中赫然出現一個又一個旋渦，直把附近的天龍全部繞進去，螺旋一樣迅速卷到遠方了。

    有他開路，他們船頭負責拉船的五頭天龍什么都不用管，只是拉著龍船拼命向上沖，深色的海水不斷向他們身后流去，同時迅速遠離的還有那一頭頭張著大口試圖再次接近的巨大天龍。

    只是這海里的天龍竟是極多的，不斷有龍被揍飛，迅速的又有更多的龍游過來。好在船工們完全不再怕的，來一個走一個，來兩個揍一雙。杜楠注意到他們背后其實有個之前沒見過的氣囊一樣的東西，杜楠猜想這是讓他們可以在海里呼吸的東西。他們雖然身體極為強悍，然而還是人類，不能在海水中呼吸，只是明知如此，每每看到他們赤著精壯的上半身，只背一個如此簡陋的氣囊在深海中揍龍，杜楠還是覺得這一切極為魔幻。

    倒是敦儀忽然往前跨了一步——他一早便從房間里出來了，站在他們身邊聽了好久，直到現在。

    “我能出去嗎？”敦儀忽然開口，他問的是青哥兒，船工們都下去了，如今船上的本地人就青哥兒一個。

    敦儀說著，還指了指艙門。

    “可以，我們這艙門也是使用特殊材料制作的，密不透風，從進入界門的那一刻，船艙內儲藏的氣就釋放出來，如今咱們呼吸的就是這些事先儲存的氣，你要現在開艙門也可以，開艙門的時候大量氣會出來，外頭的海水進不來，只不過不能頻繁進出……”

    “好的?！倍貎x點點頭，隨即像其他船工一樣脫掉上衣，然后迅速的打開艙門，一聲平靜的“我出去了”剛從艙門處飄過來，他的人已經出現在船外。

    避開了船工的位置，他在離開船身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變身——一頭無比巨大，比船頭的天龍還大的妖獸赫然出現在海底！

    很難形容那妖獸的長相，他應該是長條的，然而頭和尾幾乎一般粗，因為太粗了，他看起來并不長，然而有了天龍比對，便會知道他極長！沒有手，也不見腳，只在頭部的地方有一雙蛤蟆一樣的眼，像蛤蟆，然而可比蛤蟆大的多，除此之外，他的身體表面還有好些凸起，烏黑的身軀看起來有些像海參……

    看到這一幕，杜楠忽然想起了曾經在典籍館里看過的、敦儀的自傳里記載的“蛤”。

    “那是啥？”這次輪到青哥兒發呆了。

    “蛤，是敦儀先生的原身?！倍貎x都自己現出原形了，那介紹一下便無障礙，于是杜楠將敦儀自傳里對自己原身的描述說給了青哥兒聽：“……那是一種體型特別巨大的妖，目前已知習慣生活在翩然海中，喜水，喜潮濕，喜潔，喜安靜，喜歡進食富含血rou之物，天生混沌仙骨，腹中有巨大空間……”

    “好像很厲害！”青哥兒眼睛都放光了。

    倒是胖男子忽然哭了：“果然——果然天龍是可以變成人的！我爹肯定是天龍！”

    杜楠：……

    敢情他之前自己也不是很確定嗎？不確定的情況就敢費這么大力氣尋找天龍之鄉，不是他實在太能干，這點事情對他來說沒什么；就是他**徒心態極強。

    倒是敦儀這一出去，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一開始杜楠還以為敦儀這是深海生物的本能，見到水忍不住想下去了，然而，敦儀接下來猛地一吹，周圍的天龍便被他吹走了，緊接著，他更是游到了船老大身邊，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和船老大溝通的，下一秒，船老大竟是將手中的兩條繩索給了他。

    不知道他用哪里抓住了那繩索，緊接著，他竟是和天龍一起拖起船來！

    原本就不慢的船速竟和飛起來了一般，快到周圍的水流成了白色，無數的氣泡出現在海水中，杜楠只覺得外頭滿眼的白，被這飛一般的速度驚呆了，青哥兒的眼睛都直了。

    而今日份的驚奇顯然還沒有用夠，接下來，杜楠心中一動，就在他迅速向自己空間中關注過去的時候，他的空間中出現了一條巨大的天龍——旁邊還有一頭高大的黑麒麟。

    是那天的龍和麒麟！

    杜楠一直以為他們離開了，因為他完全無法在空間中感知他們的存在，誰知他們居然沒走——他、他、他、這算窩藏犯人？！

    就在杜楠呆住了的那一刻，空間里，巨大的天龍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龍口中響起號角一般低沉的轟鳴。

    『故鄉啊——』『我聞到了故鄉的氣息——』那聲音極低極沉，以至于杜楠根本分不清那是龍聲還是人聲，他總覺得自己聽懂了那頭天龍說的話。

    『我終于回來了——』不是錯覺，他又聽懂了。

    這一次，龍吟還在空間中震顫，那頭天龍巨大的雙眸中忽然有淚涌出。

    隔著空間，天龍與杜楠遙遙相望，用那雙巨大的淚眼。

    『我大塊頭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弧耗闼臀覛w鄉，我送你初水?！弧航又伞凰f著，兩顆淚珠從眼眶中滾落，仿佛瀑布一般，又像是天河從空中淌下。

    兩顆淚珠，一顆直接落在了還在燃燒的當歸身上，另一顆則是在落下的途中化作了細密的霧，直把杜楠整個空間都籠罩了。

    這一刻，杜楠忽然懂了——原來，這世間最無情之物的眼淚，才是世間最初的水。

    就在他若有所悟之時，那黑麒麟又動了，緊隨其后，那大塊頭化作的天龍猛地從杜楠的空間中一縱，先是龍頭，隨即龍身，然后龍尾……

    天龍飛出了杜楠的空間，下一秒，一條比五頭天龍還要大，比敦儀還要大的天龍便出現在龍船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