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天會亮
劫后余生。 所有女學生都圍在玫老師身邊,小一點的在抱著她嚎啕大哭。 不幸中的萬幸,她們真的從虎xue狼窟中逃脫了。 織麥一下子就哭出來了。 身臨絕境,是玫老師救了她。 但她愧對玫老師對她的良苦用心,她對自己報以厚望,而自己卻想著走捷徑,隨便忽悠兩句就被騙過來。 她笑著摸摸織麥的頭,眼里有光,慈愛地說別怕、別怕。 “沒事的,以后不會有事的?!?/br> “你們以后,一定要好好讀書?!?/br> 粗糲的手已經皸裂好幾處,但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溫暖而堅定。 她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千方百計打聽到酒樓與包廂位置,不顧危險與后果直直闖了進來,身體力行保護每一個弱小的女孩。 織麥哭得更大聲了。 黑夜降臨,是她堅持著提燈在前,重塑她的人生。 沒有玫老師救她于水火,她的人生可能就終結在今晚。 可玫老師不要報答,她只希望她們能夠好好讀書。 每當她想放棄時,就想起那天晚上玫老師的臉龐,每一道溝壑都在路燈下溫暖而明晰,心中更是涌現了無限的力量。 從這天起,玫老師的身影變得無比高大,遙遙在前,作為標桿指引著她腳下的路。 考試改變命運,她已走出大山。 而今織麥衣錦還鄉,她帶著青玄回來了。 索性睡不著,兩人在房間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慢悠悠地從旅館摸著黑出了門,街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小鎮不大,開著電驢20分鐘便能到山腳。 織麥打著手電筒,牽著青玄,走一條只有本地人才懂得的路,完全避開景點工作人員,無需收費。 拾級而上,臺階圍著山一圈一圈地爬,山上種有許多檸檬桉,散逸出沁人心脾的清新香氣,讓人神智一清。 兩人微喘,織麥拿出紙巾幫青玄擦了擦額頭的汗,微弱的光中溫柔又細致。 青玄也翻出背包,開了瓶礦泉水,遞給織麥,她喝完她舔過瓶口接著喝。 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攀到山頂,周圍只有零星幾人,有旅客駕好攝像機,準備拍照。兩人全身輕松,呼出一口郁氣,化成白霧。 望向山下,萬家燈火閃爍,房屋高樓鱗次櫛比,車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芝麻小點,再繼續眺望,遠方山林結的霜冷冷地反射月光,鳥跡罕至。 天空開始翻白肚皮了。 約莫叁十分鐘,天空已是一半明亮一半黑夜,她們面面相覷,忍俊不禁。 沒過多久,黑暗的盡頭便有一線紅光,接著,紅光開始暈開、擴大,浸潤了遠方的山脈,層林盡染。 一抬頭,天空從灰黑到深藍,再漸變成金黃,過度到赤紅。 那赤紅越來越深,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逐漸sao動。 直到露出一個光亮的圓邊,越來越亮,整個圓盤慢慢地從山頭冉冉升起,圓盤的周身最外邊披著金光,起伏的山線被染成淺紅色。 所有人都被這日出景象吸住了,震撼而美麗。 日光壯闊雄渾,破開層層霧靄與黑暗,此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城鎮已被喚醒。 青玄久久不能忘懷,難以忍住內心激動,轉過頭興奮地想說些什么,只見織麥一瞬不瞬地看著,流下一滴淚來。 青玄說不出口了,只能把話語咽下。 日出結束,織麥牽著青玄的手下山,途經寺廟,她進去跪在墊子前求了一簽。 青玄站在旁邊看著,她并無所求,自信人定勝天。 菩薩低眉慈悲,金剛怒目降魔。 廟里最大的佛像半睜著眼,做俯瞰眾生像,雙眸二分開,八分閉。 二分觀世間,八分觀自在。 青玄笑問是什么簽。 織麥眨眨眼:“是上上簽?!?/br> 不知什么時候,織麥手上多了一束花,她們來到一個小土丘前。 花是玫瑰。 玫老師葬在山腰上。 南方流行土葬,說是把先人葬在風水寶地能在陰間享福。 她走的時候,鎮里大半人都來送她。 前些年,玫老師生了重病。 聽班長說是癌癥晚期。 她一下子把大半個月的生活費捐出去了。 又班長說,住院的前一天玫老師還在堅持給學生上課。 織麥很難受,心都被揪起來,暑假的時候還回去看她,她只記得玫老師咳嗽得很厲害,自以為只是普通的季節性感冒。 當晚輾轉反側睡不著,她腦里只有一個念頭,寫信。 她輕手輕腳拿起筆跟本子在床上寫,用手機打著光,怕吵到舍友,捂著嘴壓抑著聲音不敢哭,淚水滴在紙上,暈染了一大段長長的文字。 貼了一塊二的郵票,是織麥最舍不得的那張。 車馬很慢書信很遠,她堅信玫老師一定會喜歡這種方式的浪漫。 玫老師收到后果然如織麥所料的那般欣喜,她短信里只字不提病情,反而寬慰學生: “謝謝!掛號信已收到,很高興還能看到你的文字,不必擔心,勿念?!?/br> 看著短信,織麥突然想起玫老師課上時說的一句話: “人從一出生就開始走向死亡。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生與死的界限并沒有那么明確?!?/br> 后來,再聽班長說的時候,玫老師已經舉行了葬禮。 她崩潰大哭,暑假竟然是最后一面。 再后來,織麥才知道,她的信玫老師只收到一封。 唯一的第一封。 剩下的,是去年鎮上一個收廢品的阿姆,依著信封上的聯系方式,打電話給她。 聽到來電時她很詫異,自己的信怎么會夾在舊報紙里,問收件人的名字,電話那頭說是玫瑰。 她怔住了,時空好像在此刻折迭。 鼻頭一下子就酸了,她忍住抽泣,懇求阿姆把多年前的信件全部寄回給她。 拆開快遞的一瞬間,她失聲痛哭。 信還沒來及看,就被當作是逝者舊物一起處置了。 從前的車馬很慢,書信很遠,遠到你走了好幾年信都沒送到你手上。 兜兜轉轉,沒拆過的信以另一種方式回到她手里,不知是完滿還是遺憾。 她仍為玫老師沒有讀完她的信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