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飯局
系里面確實有聚會,不過是后幾天。 熱熱鬧鬧聚了許多人,青玄畢業后不再回校,后續來的一些人看不出哪些是老師還是學生,很多都不認識。 不懂是誰投其所好,選了個能唱歌的大包廂。 青玄冷笑。 不出所料,很快,眾人開始起哄,力邀青玄的博導唱一曲。 楊導站起來,中老年男人盛情難卻地推脫一番,便開始點歌,握著話筒醺醺然陶醉在自我歌聲里。 一曲終了,又是一曲,在眾人的大力喝彩和掌聲中,楊導被夸得神清氣爽,盡興又滿意。 正高潮時,伴奏斷了,總是卡著痰的嗓子像被鋸斷的木頭一樣,“咯”地最后發出一聲便停下了。 是青玄切的歌。 全場如同默片一般,所有腦袋齊齊轉過來,眼神盯著青玄。 青玄懊惱,想解釋是她不小心摁到的,自己真的只是想把聲音調小聲一點。 但現在她說不出口。 她不想低頭。 她反倒想說,自己就是故意的,這老男人唱得實在太難聽,她忍不下去了。 在場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門兒清,沒人敢出聲。 青玄和楊導的恩怨他們曾有目共睹,情況也是復雜。 楊導以前從不管是不是他直接帶的人,經常當眾劈頭蓋臉地對著女學生一頓罵,青玄首當其沖,說她沒有科研能力和天賦,做事邏輯混亂,最后更是上升到對她個人的否定打壓,蠢笨如豬、畢業困難、活該是女人等等各種無端指責。 但他從來不說男學生。 最近的一次,是他當面扔了另一個實驗室的在職女碩士論文,不讓她過。 可沒有人覺得不正常。 面對壓迫,女人的自我消化能力高得可怕,并習以為常。 父權的既得利益者得到一丁點權力便開始發揮控制欲,他們的自尊靠欺壓下位者來體現,以此為樂。 青玄是實驗室里的大師姐,所有的師弟妹都找她請教過科研問題,地位不小。當著眾人的面被貶低侮辱,楊導根本沒考慮過學生的面子和自尊,反倒說,當眾辱罵年輕女人更能助長他的威勢,隱秘的權力欲不斷膨脹。 青玄當然不服,是實驗室唯一敢頂撞他的人,兩人不歡而散,關系愈加冰冷。 這次聚會她本不想來,是織麥執意拖著她來??楙溈嗫谄判囊环忉?,博導在專業領域年高望重,十有八九會被抽調成評審專家,結題的項目極有可能會過他手,所以應抓住機會緩和兩人關系,以免今后一看到名字就被卡。 青玄不想辜負織麥的好意,只好允諾。 但她現在后悔了。本想速戰速決找借口離場,誰知有溜須拍馬之輩設局曲意逢迎,打聽了楊導的喜好后特地選了個這樣的場地,如若不然她也不會不小心切到歌。 空氣凝滯幾秒后,突然有人打破寧靜:“這首歌放了這么久青玄師姐還以為是原唱呢,我尋思著既然沒人唱那就切了吧,哪知是楊老師您呀?!笨楙湸曛嘈氖?,笑嘻嘻地打著圓場,“楊導唱功愈發深厚??!都分不清原唱跟您了都?!?/br> 織麥接過的話讓所有人肩膀一松,楊導哈哈一笑,歌聲繼續,全場恢復其樂融融。 青玄扭過頭,看著織麥瑩白的側臉,師妹不知什么時候,從只會哭鼻子的小姑娘長成了長袖善舞的穿花蝴蝶。青玄低頭忍不住悶聲笑了,手心又被對方用力捏了捏。 眾人忍著一趟又一趟的歌聲,戴高帽的車轱轆話也說盡了,終于等到服務員上菜。 楊導才戀戀不舍放下話筒,回到主位。 真正的飯局開始了。 每人面前擺了一只很小的透明玻璃杯,每一輪都不斷有人滿上,從未有過一秒鐘的空杯時間。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酒過叁巡。 白酒濃度很高,青玄不懂,一來人敬酒,為了回避舌頭火辣辣的滋味,就悶頭就直接灌嗓子。 女性不是不知道被灌醉后所遇到的風險,可連面對加班尚且不能說“不”,男男女女誰又能反抗酒桌中的權力壓制呢? 在場的師兄弟也不好受,硬著頭皮跟著灌下各種白酒,整只腦袋都紅了,還不忘扯開領結,大著舌頭拍著肩膀互相奉承,硬扯著微笑。 沒有任何年輕人喜歡酒局。 酒桌文化是陳舊、腐化、墮落的,是上級對下級的服從性測試,它庸俗落后且毫無意義。 在場最恣意的恐怕還是楊導,盡管也喝了不少,但他縱橫多年,尚且保留著清醒。 織麥的話被他當成是青玄借人之口求和,被人捧著這么多年,他確信他就是權威,不會有學生能跟他硬剛到底,特別是女人。 見到青玄不斷被灌酒,也許是嘲笑她愚蠢,也許是于心不忍,楊導說了句:“喝酒要會喝,不要太實誠?!?/br> “談項目要知道控制喝酒節奏?!?/br> “女生喝醉是比較傻的?!?/br> 跟所有位高權重的老男人一樣,楊導不論何時何地都喜歡高高在上地教訓女人。 青玄聽聞,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沒有言語,最后還是織麥幫她換了果汁。 織麥今晚沒喝多少,她好像蛻去了內向軟弱的外皮,化繭成蝶,今晚來人的敬酒都被笑瞇瞇地擋了回去,或是婉轉周旋,以茶代酒。 愛讓人成長、勇敢,蛻變成另一個更好的自己。 她此刻舒心極了,這個場景提醒她,與青玄師姐妹的情分近7年,比所謂的高中叁年翻了一番還要多,尋薈一定爭不過她。 最后,飯局進入尾聲,青玄還是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沒有動作,織麥拽了青玄一把,耳語提醒她別忘記此行的目的。 青玄極緩慢地點了點頭,異常地乖,一步一頓走到楊導面前,開始敬酒。 見到楊導喝了青玄的酒,織麥的心才略為安定下來,此事了結。 回去只能打車。 回憶起飯桌的場景,織麥感到有些好笑。 有個同屆博士,喝一杯啤酒就倒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師姐你說他是不是故意裝睡的,我怕全場最聰明的就是他了?!?/br> 不論是裝睡,還是真的放任自己睡著,都是一種智慧。 自顧自說了半天,都沒見身邊的人有回應,織麥才發現青玄的不對勁。 青玄還是呆呆地看著前方,不說話,整張臉特別白。 師姐,難道,好像醉了? 有的人喝酒確實不上臉,見青玄此狀,織麥內心一動,努力回憶起今晚青玄到底喝了多少。 青玄喝醉后特別乖,織麥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走路、轉頭、抬手都異常緩慢,隨便一個回話都要想好久的樣子,像卡了棉花的齒輪。 織麥覺得這樣的師姐又好笑又可愛,捏住她的臉揉搓了一番,又吧唧親了一口又一口,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第二天醒來,青玄頭疼劇烈,四肢沉重,昨晚的回憶如同蒙上了一片薄紗,模糊的記憶不是很清晰。沒喝過酒,昨晚一股腦地灌也太不知深淺了,青玄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原來喝醉了是種感覺,她低頭笑笑,幸好自己沒做什么太丟臉的事,還有織麥帶自己回家。 織麥在做著早餐,青玄從后面抱住她,她渾身一震,好似想到了什么,兩人耳鬢廝磨了一陣,織麥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青玄: “師姐,生活需要儀式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