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千陽知道不能逼他逼得太緊，畢竟他一下子知道這么多事情，需要消化好長時間。

    沈山初看著窗外，天色已經開始微微發亮，天空露出一點魚肚白，現在看著還特別溫和，但會像軍中的喇叭一樣，慢慢嘹亮起來。

    樓底開始有早起的人活動細碎的聲音，這可親的世界要把他們從幻夢里搖醒。

    沈山初站起來道：耽誤了你一個晚上，我得先回去，以免曾外祖母找不到我。

    上官千陽站起來說：都忘了磨咖啡給你喝，那以前你總是很我念你喜歡都一款咖啡，我總想有機會做給你喝。

    沈山初聽了不好受，覺得這個愿望他這么多年都沒有實現，便說：下次一定。

    開了門要走，沈山初又叮囑道：你不要讓顧云霄知道。

    上官千陽鄭重其事承諾：你放心才戀戀不舍看著沈山初遠去。

    心想不管他做什么選擇，他見他的機會都渺茫。他如果決意回去，自然自己是見不到他，如果他不回去，那么過去改變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機會再一次重新認識他，就像是第一次那么新奇的，熱烈的，像是春天里枯樹上第一片綠色葉子那么清甜，充滿希望和悸動的相遇。

    沈山初一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剛回到家，偷偷開門進去，還好一向少眠的曾外祖母還沒起來。

    他偷溜進房間，卻收到顧云霄的微信。沒想到他這么早。

    他道：早安，什么時候見面，有個驚喜送給你。

    沈山初心事重重，舉棋難定。但知道能見他的時間越來越少，是不會拒絕他的，便帶著點倦意去見他，他還約晨跑，在一座本地少有人去的野山，沈山初想都已經熬夜到這個程度了，干脆奉陪到底吧。

    一大早就更沒人了，他們全身包括臉裹了個嚴實，像是古代穿行過來的刺客。畢竟如果再給張君君添麻煩估計要被她直接殺了。

    他們跑了半個多小時兩個人并肩跑上了山，只有兩個人站在山上眺望整座城市，輝煌的玻璃之城。他們這才揭下了層層武裝，山風涼涼吹著兩個人。

    沈山初笑著說：禮物呢？禮物不會就是拉著我一大早跑山吧，這不是禮物，是報復。

    報復什么？顧云霄奇問。

    報復節目的時候，我不和你晨跑。沈山初開玩笑。

    顧云霄想起兩個人在山中遇蛇的事情，也笑了起來，雖然只是幾個月前的事，站在這晨霧的山中，想著兩個人關系有了這么大的躍進，變得如此密切，露了真身的顧云霄覺得好像認識沈山初認識了兩輩子，更覺得時間如霧亦如電。

    顧云霄道：我幫你重新爭取到了那個民國劇的角色。只要到時候你再讓張君君去敲定一下，就沒問題。

    沈山初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禮物竟然是這個，感覺很突然，也感覺很沉重，畢竟現在還能爭取到這個一定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他問道：你怎么做到的？

    顧云霄道：我拉到了一筆資金。有錢能使劇組推磨，沈山初一下子豁然開朗。

    顧云霄忽然轉頭，正色對他道：這不是承諾，因為我無法給你保證。但我一定竭盡全力回來，一定很快回來，趕上時間和你拍這出戲。

    沈山初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笑了，又有些悵惘。就是這個人，沉默的，執著的，光榮的，充滿勇氣的，義無反顧的，翻越了所有復雜的時間線，突破了所有理性現實的桎梏，奔騰萬里來這里找我，可我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認不出我。

    沈山初覺得這個承諾對自己太沉重了，他現在太了解他來，知道他是一個把使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人，而如今，他沈山初的重要性已經和他的使命一樣重要，甚至從私情來說，他還要更重要。如此一來，他已經滿足了。

    啊，節假日總是如此短暫

    第89章 七十八/告別2021

    沈山初心想, 我一直以為是我欠他的，才讓我陷入這情網困境，原來是他欠我的。

    沈山初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下了一個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決定，他要和他擁有更多相識的時間，他要和他堂堂正正攜手戰斗。

    如果有機會, 他們還會回來演出這出民國劇，如果沒有機會也無所謂, 他們會在真正的亂世民國見面。

    但是這個決定他是不能告訴現在這個和自己并肩的男兒的。

    沈山初做了決定后, 心情反而輕松了許多。他想自己離開的時間里, 應該把家人等托付給誰呢？

    張君君自然是不能讓她知道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甄喜甜一個人最信得過。

    他約了甄喜甜來家里, 甄喜甜倒是很興奮, 他們這種僵持的狀態已經很久了，久到她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只是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 總覺得沈山初這么慎重找自己一定有奇怪的事，可千萬不要又是因為顧云霄，她現在特別煩這個人。

    甄喜甜來到了沈山初家, 發現他家里窗簾緊閉，神秘兮兮, 倒是準備一桌自己喜歡的酒菜, 一看就不懷好意。

    甄喜甜笑望著說：你這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沈山初道：我們這么多年無話不說的朋友, 搞得最近有點奇怪，所以我今天準備今天濁酒盡余歡, 把話多說開。

    甄喜甜看他這么坦率，倒也不好說什么，她原本應該也是一個坦率之人, 她決定今夜都不問他和顧云霄的事，讓兩個人都開開心心的。

    兩個人便喝起酒，神經漸漸松弛，有說有笑，如同回到了往日時光。

    沈山初這才鄭重其事地說：我現在有些事告訴你，希望你以后能幫我。

    甄喜甜看他那煞有介事的樣子，心中有些打鼓，一定又是為了顧云霄的什么破事。

    但為了他她是義不容辭的，便說：你說，我一定竭盡全力。

    聽到「竭盡全力」四個字，沈山初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陳阿婆，他驅散自己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想法，把最近的事情一一告訴甄喜甜，關于顧云霄的真身是民國的戴思舟，關于自己原來就是戴思舟踏破鐵鞋的林飄風。

    只聽得甄喜甜瞠目結舌，慢慢說：你瘋了吧！你真的要去看醫生。

    甄喜甜心中朦朧中知道這些是真的，只是她拒絕相信。只要她相信，那她就全無機會了。

    沈山初認真道：相信我，雖然這很難置信。但以我們的關系，你應該知道我沒有一句話是假的。

    甄喜甜紅了眼眶，只是不說話，好一會才不安地說：你找我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沈山初搖搖頭道：我決定回去民國，我希望你支持我。希望你在我走后，能幫我照顧我家人，也穩住張君君，我知道只有你能做到。

    甄喜甜驀然站起來，筷子掉到了地上，她兩行淚直直落了下來，情緒激動地喊道：你瘋了！你不能去，我不準你去！

    沈山初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便說：我已經下了決心。

    甄喜甜慘笑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那是哪里？那是比敘利亞，比阿富汗還要危險的地方！

    你去你能活得過一天嗎？我還能見得到你嗎？是不是見不到我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沈山初充滿歉意地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甄喜甜焦急得語無倫次：你不記得你以前說過的嗎？你說即使穿越到十年前你都受不了，你說這里有你的父母朋友，有你愛的事業，你在這里過得這么好，你回去做什么？

    你有沒有想過夏天沒空調，起床洗漱沒自來水，出門沒汽車沒高鐵，戰爭時代連茅廁都沒有，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你要去的地方會讓你生不如死。你從小在蜜罐里生長的人回去只會幫倒忙的！

    沈山初冷靜地說：你說過我都有想過，我知道我以前說的話，可是我和以前的我已經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一樣呢？才幾個月，你和以前能有什么不一樣？甄喜甜帶著哭腔問。

    我也有使命感。沈山初說。

    什么？甄喜甜問。

    我知道我只是在過去微小地存在了一會，起不到什么關鍵的作用?？墒侨绻也换厝?，假如過去因此改變了呢？

    假如有那么微乎極微的可能，戰爭拖長了或者怎樣了呢？我不能承擔因為我會有這樣震蕩的可能，這是我的使命。而且

    甄喜甜泣不成聲，要告訴他他回不回去根本不重要，人在浩瀚壯觀的歷史前是無力而渺小的，一場戰爭是無數的尸山血海堆出來的，不差你一個，所以沒有你什么也不會改變?？刹恢罏槭裁此裁丛捯舱f不出來。

    沈山初繼續說：而且我沒有退路。

    甄喜甜明白他說的是他為了顧云霄，只能孤注一擲，沒有后退的余地。

    甄喜甜猛然抱緊他，哭著道：你有，我就是你的退路。你回來吧，我一直在等你。

    沈山初軟玉在懷，忽然明白了甄喜甜近來的忽冷忽熱是因為什么，原來甄喜甜喜歡自己，他感到心痛，為了甄喜甜，原來自己錯怪了甄喜甜，可是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命運，他愛莫能助。

    他任由甄喜甜抱著，任她的眼淚哭濕了衣服，只希望甄喜甜能好起來。

    甄喜甜的心卻暗下去，他的沉默讓她知道他的決定是無法改的。他就是這么一個人，認定了就九死不悔。真是個瘋子。

    她感到絕望，眼淚哭干了，她松開了手，覺得自己已經很失態，擦了擦眼淚直接往門口走，不回頭地說：沈山初，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的，你要去就去，只要你舍得拋得下這里的所有，你的父母朋友我一個都不會照顧。

    你什么時候走，也不用告訴我，我不會去送你！你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對很多人都是有責任的，你給我清醒一點。

    沈山初嘆了口氣，無力坐了下來，覺得對不起甄喜甜，自己不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竟然拜托她來幫自己做這些事。

    他知道他真的走了，甄喜甜一定會幫他照顧這里的一切，她就是這樣的女人，說最狠的話，做最軟的事。

    上官千陽知道他的決定倒是不意外，知道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只是他看起來很痛苦，因為他來這里一趟還是一場空，什么也沒改變。

    上官千陽道：不用我介紹那里有多么兇險，那個節目幾期做下來，你自己很清楚。孤注一擲是你勇氣的來源，也可能毀了你。

    沈山初無動于衷，百折不回地點點頭。

    上官千陽看著如此堅毅的沈山初的臉，落寞地想：我瘋狂愛上了瘋狂追求愛的你，但是你追求的愛并不是我。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悖論，我一路看著你，但如果你不再追求愛，那我還會不會瘋狂愛你？真是無解難題。

    他充滿自嘲地笑了笑。

    上官千陽道：所以你找我做什么？

    沈山初道：顧云霄和你約定的時間，我會提前躲在一旁，到最后時刻沖上去，你不要告訴他。

    上官千陽心想他這么多年一直在想到底是誰把沈山初送到過去的，原來是自己。

    上官千陽嚴肅道：我必須提醒你，回到過去是有不可預測性，某個時刻你回去過，不代表這次回去的是同一個地方。

    因為量子力學并不支持宿命論，它相信萬事萬物之間的不可預測性。而且，你和顧云霄一起，也不代表你們能到一個地方。

    沈山初聽了有些愕然，覺得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但又覺得上官千陽有嚇唬自己的成分，他堅信再不濟也會見到民國的戴思舟，這是他的信仰。沈山初道：我相信宿命。

    上官千陽無力地搖搖頭：你要去，就是宿命；你若不去，就不是。

    沈山初看著上官千陽，想了半晌，笑了笑：情難自已，義無反顧。

    上官千陽聽他這八個字如錚錚鐵骨鏗鏘作響，自己已經沒必要說下去，反而笑出聲。

    沈山初也跟著他高興起來，但有不明所以，就問：你忽然高興什么？

    上官千陽道：我認識以后的你。人一旦喜歡一個人，就想知道他的過去，所以能見到現在的你我十分幸運，自然也心潮澎湃。

    沈山初很感動然而只能拒絕他，他半開玩笑說：哦，那你可真是禍不單行。

    上官千陽點點頭：對，遇到你，我真是禍不單行。

    上官千陽送他下樓后，還陪著他走到了停車場，看著他車屁股消失才轉身，心想自己一個鐵血男子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受這些折磨，強求太苦了，他其實也是翻越了百年來找他，艱苦卓絕之處自難以為外人道，也覺得說了也沒意義。

    畢竟和沈山初說了也只是增加他徒勞的內疚罷了。真是這沒有來處的風都要笑自己傻自己癡。

    想到癡迷處，忽然他頭頂一個響，把上官千陽嚇了一跳，一看才發現是頭頂的一個路燈短路炸了，一下子就熄滅了。

    他忍不住大笑：真是太荒謬了，他一個成年人總結的生活認知能把路燈看破，卻看破不了自己。

    明天就是最后的更新了，一起沖刺吧。終于快寫完了，既如釋重負又悵然若失怎么回事。

    第90章 七十九/重逢

    沈山初和顧云霄那幾天幾乎是日夜黏在一起度過的, 只是沈山初對顧云霄說：那個時候我就不去送你了，我受不了告別的場面。

    顧云霄點點頭，他也不希望他來, 他來無非是增加自己的不舍得，考驗自己的念力。

    當那個晚上來到，顧云霄如約到了之前的那個倉庫, 上官千陽已經在這里守候。他身邊竟然還有另外一個「顧云霄」。

    顧云霄雖然知道他一定會做這樣的決定，但是看到他來終究還是有些難過。

    他上前走進戴思舟, 對他說：前途艱險, 會遇到什么時候我們都預料不到, 你一定要保重。

    戴思舟點點頭道：我做好了準備。

    又問：你怎么也來？

    顧云霄道：我來送你，畢竟我們就像親人

    他沒說下去, 轉而又說：而且我也帶了人埋伏在周邊, 以防那個日本人的人偷襲。

    戴思舟點點頭：謝謝你

    顧云霄搖頭：不值得提的事。我才該要謝謝你。

    戴思舟看著曾經自己的飛機，雖然已經只剩下一個軀殼, 也不知道是否會如愿還有那些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