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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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初秋點點頭。 淡錦按了床頭鈴。幾分鐘后,就有人把熱騰騰的飯菜送了過來,因為是江嫣然吩咐要特殊照顧的,一個病號飯都做得堪比國際大酒樓般精美。 初秋的雙手都被吊著,肯定無法自己進食。淡錦體貼地端起碗筷,把rou和蔬菜均勻地放在勺子上喂進初秋的口中。 淡錦低著頭一邊準備第二勺,一邊隨意地說:江隊和我求婚了。 咀嚼頓時停下。 初秋含著一口飯,睜大了眼睛,不嚼也不咽。半晌,她才含含糊糊地說:你應該答應她了吧。 淡錦帶著幾分玩味地看向初秋,嗯對,我答應了。 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 初秋強忍著揪痛的胸口,極近艱難地吞咽下口中的食物。 如果我和一個女人結婚,你會不會困擾?淡錦輕輕眨了眨眼,畢竟我是你的jiejie,如果你的同學知道了,恐怕會說你的閑話。 初秋紅著眼,盯著淡錦,聲音突然就變得陌生了: 沒錯,我會困擾。 勺子在碗里頓住。 淡錦勾了勾唇:我以為你會說不會。 初秋咬著牙,許久,嗓音里有了幾分哽咽:你們為什么還要把我救上來?讓我死在那里,也比現在活著聽你告訴我這件事好。 淡錦看初秋認真了,也不敢再繼續逗她玩,怎么這么嚴重,哭什么呢?我騙你的,我沒有答應她。 初秋一愣,真、真的? 真的,淡錦拿起紙巾,幫初秋擦去眼淚,嘆了口氣,你這么不愿意我結婚啊。 你結了婚,就不要我了。初秋說著像小孩子一樣賭氣的話。 怎么會不要你呢,淡錦摸了摸她的頭發,語氣柔軟似水,你和小淺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初秋不說話了。 嗯,怎么說呢淡錦無力地笑了笑,我一直以為,未來我會嫁給她。但是今天拒絕她以后,一下子就覺得未來不確定了。 不確定了嗎初秋看著淡錦的眼睛,低聲重復。 但是,一個人無法預見未來,這也許是一件好事。對不對? 淡錦回視著初秋,眼底是溫柔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人無法預見未來,這也許是一件好事。from阿加莎克里斯蒂《無人生還》】 第64章 《暴風雨》 傍晚的時候,這座海邊的城市下了雨。 伺候初秋吃完飯后, 淡錦自己草草地吃了幾口, 初秋讓她多吃一點, 她只說沒什么胃口。 淡錦把著輪椅去到窗邊, 打開了窗戶,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的雨。趁著她看雨,初秋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 暮色中蒼白的皮膚, 扶手上細瘦的手指, 病服里愈顯單薄的肩。明明這個女人就在眼前活生生地坐著, 真實到她可以聽見她每一聲攜著三分病弱的細微呼吸, 但就是感覺什么都抓不住,抓不住她的手,抓不住她的心,連卷如海藻的發尾也捉摸不到。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發生過什么,她總是散發著這種縹緲而不真實的美。 越不真實,就越讓人為之瘋狂。 你在看什么?初秋斜靠在病床上, 懶怠地望著淡錦。 我在發呆。淡錦轉過頭來,坦然地回答。 咳初秋悶咳了兩聲, 輕笑:還在想嫣然姐的事嗎? 淡錦搖搖頭:不是。 初秋卻還似沒聽見一樣道:你要是后悔了,現在去找她還不晚。 是嗎?淡錦控制輪椅轉向病床, 向初秋駛來,唇邊含著柔軟的笑,可是, 我現在只想陪陪你。 雖然這的確就是自己預想的答案,但是真真切切聽到了這話后,初秋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加速。 她把頭扭到一邊,耳朵尖尖有一點紅,你又把我當小孩子哄。 我沒有把你當小孩子。淡錦輕笑,真的。 初秋忍不住笑,斜眼看著淡錦,又說:一直坐在輪椅里,腰不會痛嗎?要不在我身邊躺一躺。 你這么一說,好像真的有點痛。 淡錦扶著輪椅單腳站起來,初秋忙想扶她,但無奈自己的雙手纏滿了紗布,只能將自己的胳膊遞出去。淡錦看了一眼,并沒有握住初秋的小臂,只是撐著床沿慢慢坐了上去。 你不用這樣,初秋皺起眉,什么都靠自己,連扶都不肯讓我扶,你可以靠我的。 我是怕碰到你的手。 病床不是很大,淡錦貼著初秋躺了下來,和她枕在一個枕頭上,溫柔地笑。 初秋沉默了一會兒,固執地小聲重復:你可以靠我的。 淡錦輕輕地看著初秋的側臉,凝視著那雙年輕眼睛里的倔強與堅定,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可以靠她。 淡錦隨即又笑了笑。 她在想什么呢?小半輩子都是一個人這么撐著走過來了,父母長輩尚無可依靠,又如何去依靠一個半大的孩子。 你笑什么?初秋也側躺過來,與淡錦極近地面對面,嘲笑我啊。 淡錦垂著眼,不太適應與人如此近距離地對視,唇邊仍有笑意:笑你可愛。 那你會喜歡可愛的人嗎? 初秋挑了挑眉尾。 淡錦自然而然地做了回答:會啊。 可愛的人也喜歡你。初秋頓了頓,忽然也笑了,我喜歡你,淡錦。 淡錦唇邊的笑卻立即凝固住。 她的心思不知為何,竟又想歪了。 喜歡?哪種喜歡? 初秋緊緊地盯著淡錦的眼睛,聲音輕得似乎有些曖昧:你喜歡過誰呢? 喜歡喜歡誰? 你怎么又發呆了,初秋輕笑,很自然地將下巴擱在淡錦的肩頭,鼻尖偷偷地嗅著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是不是喜歡過的男生太多了,都數不清了。 淡錦小聲地答:沒有。 我不信。初秋半合著眼,睫毛下露出的一點瞳孔中泛著破碎的光,我不像你,淡錦。我只喜歡過一個人,以后一輩子也只喜歡那一個人。 是誰???淡錦皺起眉,你們班的男同學嗎? 初秋看著她,不說話。半晌,自嘲般笑了笑。 真是個記性不好的女人。 明明半分鐘之前,她才說過我喜歡你,淡錦。 見初秋不回答,淡錦又說:你還小,不要說什么一輩子的話。一輩子那么長,你又怎么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別人。 初秋只是輕輕笑著,用鼻尖蹭了蹭淡錦肩頭的病服,岔開了話題:我第一次和你這么近地躺在床上呢。 淡錦的思緒被她帶跑:以前不是睡在一起過嗎? 可是你都離我好遠,最近的一次,也只是挨著你的胳膊。初秋嘆了口氣,聲音愈來愈軟,就不能讓我抱一次嗎。 淡錦沉默,眉尖微蹙,大腦忽然混沌了。她的本能是拒絕,但同時又生出了另一種本能,叫她不要拒絕。 二郎神都不在,懷里空空的,我晚上會做噩夢的。初秋又嘆氣,就這樣看著meimei做噩夢,真是狠心的jiejie啊。 你淡錦語塞。 抱抱。初秋的聲音輕軟得好似校門口推車小販賣的彩色棉花糖,攜著溫暖的呼吸,郁郁裊裊地吹到淡錦的耳畔,抱抱嘛。 就這一次。淡錦終于在胸口一片混亂中妥協了。 初秋忙向她張開懷抱,來。 淡錦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向初秋懷里靠去,體貼地避開了初秋受傷的手,整理好自己的領口與衣擺,又將自己的長發一點一點歸置整齊,才輕輕地枕在了初秋的手臂上。 清瘦的輪廓,冰涼的皮膚,沉穩的香氣,此時統統被她攬在了懷中。 她終于抓住了一次。 抱住淡錦的瞬間,初秋有一種想要哭著告訴她我愛你的沖動。 淡錦只是僵硬地躺著。她沒有和任何一個人這樣親近地抱在一起過,她有著不正常的家庭和不正常的戀愛,所以無緣父母或愛人任意一個如此契合的擁抱。她在做一件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嘗試,生疏得有些無措了。 淡錦,我們 后半句求愛的話幾乎已經到了嘴邊。 嗯? 淡錦低低地應道。 我們初秋的聲音微微顫抖,連著身體也在微微顫抖,我、我們 淡錦腦子里忽有一個念頭閃過,她好像知道初秋接下來要說什么。但她馬上又否定了自己,那是個太過瘋狂的想法。 我們我們睡覺吧。我困了。 事實總不如電視劇里演的那么順利,她也遠沒有劇里的主人公那么有勇氣。 嗯。 淡錦被妥帖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就這樣依偎在一個十七歲女孩子的溫暖身體旁,腦后是纖細的臂骨,眼前是雪白的脖頸,還有寬大領口下隨著呼吸起伏的鎖骨。她以為自己被抱著會很不自在,但是眼下又絲毫沒有那種不自在的窘迫,甚至開始覺得,這樣一個干凈的擁抱,實在是讓人舒服到犯困。 漸漸的,她便真的困了。 淡錦做了一個夢。 一個與少女的懷抱并不相稱的夢。 起先是一片灰蒙蒙的,她發了好一陣子的呆,才發覺自己正盯著水泥地面。她轉了轉眼珠,看見自己手里拿著一把小刀。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準備自殺的那天。 她看著自己稚嫩的手腕,慢慢地將小刀放上去。刀刃在皮膚上停頓了片刻,她又搖搖頭,拿了下來。 淡展鋒回來了。他把厚厚的鐵門重重甩上,一邊整理鑰匙一邊覷著她。 你怎么還不死?狗雜種。 她慌了起來,又看向房間另一角。母親蹲在墻角里,雙臂環著膝蓋,面無表情地看向這邊,一雙眼睛冷得像冰。 于是她又把小刀拿起來,哆嗦著放在了手腕上。 她知道所有人都想讓她死。刀刃放下去,又抬起來,再放下去,再抬起來。淡展鋒不停地催她:快點割,快點! 墻角的母親也緊緊地盯著她手里的刀,目光愈來愈冷。 她忍不住哭了起來,哭得一直抖。小刀終于在皮膚上定了下來,慢慢地,慢慢地切進去。 刀鋒刺破皮膚的瞬間,很多很多的血流了出來,血里還有著鐮刀形狀的碎片。她慌亂地捧著自己的手,想要去止住那些血,可是怎么也沒法讓它們停下來。她越哭越急,越急越無措,迷茫得像一只落入蛛網的小蟲。 忽然有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上裹著層層疊疊的紗布,握得太緊了,似乎恨不得用這些紗布來保護住她的傷口。 淡錦? 熟悉的聲音在叫她。 淡錦,醒醒。 醒? 別哭了別哭了 淡錦猛地睜開眼。 她仍舊躺在初秋的懷抱里,只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她的眼淚流了滿臉。初秋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不停地撫摸她的后背,聲音里滿滿的心疼。 淡錦愣了足有三分鐘,才從剛剛的噩夢里緩過神來。 可清醒之后,卻莫名地陷入了更深的絕望。她盯著初秋的肩頭,眉尖一皺,什么也不愿再想,微微向前一湊,毫無保留地抱住了初秋的身體。 淡錦埋在初秋的肩窩里,渾身顫抖地哭著。初秋急了,卻也不知該怎么去做,只能抱著淡錦不停地哄: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這是她第一次見淡錦哭。 而且哭得泣不成聲,幾近崩潰。 對不起初秋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慌忙之下開始胡言亂語地道歉,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道哪門子的歉,我、我不知道對不不是,我我要怎么做 淡錦擱在初秋肩頭的手緊緊攥著,緊到骨節呈青白色高高凸起。 我初秋深吸一口氣,極力穩住自己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說:淡錦,不要怕。我在你身邊,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知道她是脆弱的,從讀到那本日記的第一天就知道。她也知道,她從來都不會將自己的脆弱展示給任何人,哪怕是小淺也不被允許??墒沁@個夜晚,她竟然愿意委身在自己懷里放肆痛哭。 淡錦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抱著初秋哭,像溺水時抱著唯一的一根木柱。她將自己蜷縮在她懷里,把自己的痛苦和懦弱完完整整地暴露給她,她哭得根本不像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這一刻,她似乎只是那個七歲的小淡錦。 初秋則一直在她耳邊呢喃著一句話。 不要怕,我在這里。 淡錦曾經告訴她不要在黑暗中落淚。 她說,只敢借著黑暗哭泣的人,都是可憐至極的人。 可憐至極的人啊。 初秋忘了那晚淡錦哭了多久,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她只記得,東方吐白時,她睡眼惺忪地醒來,懷里已經沒有了那片海霧。 一切就好像是自己妄想的一個夢。 唯一的證據,只有枕上那一片清晨也未干的淚。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在黑暗中落淚。from莎士比亞《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