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顧羿沉吟了片刻,竟然真的跟上了徐云騫的思路,說:別、別告訴師父。 還有呢?徐云騫鼓勵他繼續。 顧羿雙眼迷離,腦子越來越不清楚,只能跟著徐云騫的步調走,也、也別告訴王道長。 顧羿說話的步調如同孩童,比平時可愛了不少,這著實取悅人,徐云騫問:你算是在求我嗎? 這回顧羿停頓了片刻,皺著眉頭,好像是小時候上私塾,被先生叫起來回答問題,答不出來要被打手心,顧羿很慎重,想了很久才道:求你。 徐云騫沒說答應也沒拒絕,只是笑著打量顧羿,這小師弟明兒早起恢復了神智,要是知道昨夜在這兒這樣低聲下氣求自己,還不知道是個什么臉色。 第12章 生病 第二日一早,詹天歌在院中練劍,他不是入室弟子,周圍人都比自己厲害,少年人都要強,清早天還未亮就起來練劍。他手持一把木劍,正在琢磨正玄山的正陽劍法,這是正玄山最基礎的一套劍法,入室弟子和外門弟子都能學,據說徐云騫十一歲就參透了,詹天歌都已經十九了,連第三重都沒練到。 咿呀一聲 詹天歌本來還在琢磨劍法,只聽到顧羿那屋傳來響動,他還心想小師弟起得也那么早,一扭頭就看到了徐云騫推門而出。 這一下差點把詹天歌嚇飛了魂,徐云騫跟顧羿不是不對付嗎?怎么大清早從小師弟房門里出來了?徐云騫還穿著昨天那件道袍,衣領上已經有了不少褶皺,徐云騫出了名的愛潔,詹天歌認識他這么久,還沒見過他穿昨夜的衣服。 這是在小師弟房門里過了夜? 詹天歌被自己這個猜測給驚呆了,徐師兄去小師弟房里過夜了?徐師兄這樣的人竟然會在別處過夜? 他完完全全愣住了,徐云騫察覺到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詹天歌對徐云騫干笑:徐師兄,早啊。 徐云騫朝他點了點頭,回了句:早。 這句早,愣是讓詹天歌半天沒回過神來,徐師兄看樣子心情不錯,竟然還會回他的話。昨夜在小師弟房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心情這般好嗎? 詹天歌拍了拍自己腦門兒,總覺得自己在做夢,一定是這兩日練功過于勤勉,走火入魔了。 徐云騫走后詹天歌趕忙跑到顧羿房門口,他時常叫顧羿來上早課,能夠自由出入小師弟的房門。他剛進去就看到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如同被人打劫了。詹天歌心中駭然,越走越驚,從桌椅板凳一直延續到床上,床柱塌了一根,床幔早就被扯得七零八碎,而顧羿就躺在凌亂的被褥里。 小師弟?詹天歌小心翼翼問。 嗯?顧羿的聲音很沙啞,好像被狠狠磨了一遍。 詹天歌聽他聲音沙啞,湊近了看,才發現顧羿面色慘白,幾縷發絲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可能是發燒了。詹天歌是個小少爺,從小跟著家里的大哥瞎混,男女那事兒他早就嘗過了。他自小在京都長大,對于京都流行的分桃斷袖風氣略知一二,有些權貴喜歡在宅院里養兩個美少年。 徐師兄剛才心情那樣好,再看小師弟現在這幅病懨懨的樣子,很難不讓人想歪,小師弟該不會被 只不過原來徐師兄看著仙風道骨的,原來是這種衣冠禽獸嗎? 詹天歌問:小師弟你這是怎么了? 顧羿聞言摸了摸自己額頭,他是真氣混亂,但這事兒不能跟詹天歌說,敷衍道:風寒了吧。 顧羿說話輕飄飄的,好像根本沒把風寒放在心上,詹天歌從小是被家里寵大的,生個小病恨不得全府上下都繞著自己轉,這時候就生出了些憐惜的意思來,我給你尋個大夫來。正玄山有自己的醫廬。 顧羿身體不能讓人來探脈,說:不必了,我歇息下就好,就是今早早課,麻煩詹師兄幫我請個假。 詹天歌沒有強求,心想小師弟是面子薄,這事兒要是讓大夫來看,一看就能看出怎么回事。小師弟顧及面子,大概也不想跟徐師兄鬧大,王升儒兩個徒弟搞斷袖這事兒傳出去,正玄山的顏面該往哪兒擱。 詹天歌點了點頭,道:我等會兒讓道童給你送兩貼藥來。 顧羿趴在被子里,悶聲問:詹師兄還有事嗎? 詹天歌說:沒、沒事,我去上早課了。 詹天歌走后顧羿又睡了兩個時辰才緩過來,詹天歌辦事周到,請人過來把他屋內收拾干凈妥帖,還帶了不少藥材,甚至給他留了個仆從使喚。顧羿靠在床上心想,詹天歌真是老媽子脾氣,對自己也太好了點,甚至好得有點過分了。 他正想著,徐云騫已經推門進來了,顧羿知道誰來了,頭也沒抬,好像當徐云騫不存在。 徐云騫特地去醫廬找沈書書取了藥,手里還提著藥進門就看到有人捷足先登了,屋內一股藥味兒,徐云騫道:你還挺招人喜歡。今日顧羿沒來,早課的時候有不少人已經問起他,都說想下課過來探病,被詹天歌百般攔住了。 桌椅板凳都是全新的,詹家奴仆做事漂亮,徐云騫覺得顧羿屋子都變得順眼起來。他翻了翻桌上的藥材,大多數都是祛風寒的,徐云騫一眼就能辨認出怎么回事,只不過,他在里面翻出了一個白底藍紋的小瓷瓶,掀開瓶蓋聞了下,竟然是貂油。 詹天歌自以為自己做事細致,覺得外傷不好,吃再多草藥也是白搭。 徐云騫在正玄山問道多年,早就不管紅塵事,問:詹天歌為何要送你貂油? 顧羿年紀輕輕,對那方面也不太懂,他已經穿戴好走出來,看了一眼徐云騫手里的貂油,湊過去聞了聞,道:我哪兒知道? 徐云騫和顧羿面面相覷,兩個小道士誰也沒猜到詹天歌自作聰明的用意,最后顧羿說:抹手的吧?那些嬌滴滴的大小姐不都這樣?一年四季身上都帶著雪花膏,深怕自己的手長了褶皺, 徐云騫點了點頭,覺得顧羿的猜測不無道理,道:他是把你當姑娘嗎? 顧羿嘟囔一句:他才像姑娘。 顧羿在桌前坐下,他體力還未完全恢復,看著有點病懨懨的,隨手一抹,把桌子上的藥材都收起來。徐云騫覺得這人的舉動有些好笑,他一直以為顧羿面熱心冷,臉上多熱乎,心就多寒,他是把詹天歌當做可以使喚的倒霉蛋,其實他待人也挺好,這些亂七八糟的藥材竟然也沒扔,像模像樣地收起來。 徐云騫看他的樣子,好像根本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問:你還記得昨晚嗎? 顧羿皺了皺眉,腦子里有個大概的輪廓,想不起來到底干什么了,只記得徐云騫幫自己療傷,道:還沒謝謝你,這份恩情我會還的。 看來真不記得,徐云騫搖頭笑了笑。 徐云騫的表情有點古怪,顧羿問:我昨晚干什么了?我打你了? 徐云騫道:沒有,更嚴重。 顧羿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更嚴重的事,不過就是他跟徐云騫互相看不順眼打起來了,不過應該也不大可能,一般顧羿都是先軟下脾氣服軟的那個,他對于自己打不過的人很少起正面沖突。 徐云騫沒打算說,顧羿也就沒打算問,他現在對徐云騫的態度有點復雜,對方知道他還留著顧家心法,見過他走火入魔的一面,也不知道會不會跟師父說,會不會把他交給王道長。顧羿對徐云騫的態度有點提防,一個人見過另一個人最脆弱的一面,這倆人就親近不起來了。 徐云騫問:你好點了嗎? 顧羿說話變得客氣了很多,道:謝師兄關愛。 徐云騫聽到這句話有點不舒服,顧羿又變成了那副樣子,好像昨夜可愛的小師弟是曇花一現,道:別多想,我是怕師父一出關,你就沒命了。王升儒入關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徐云騫好好照看顧羿,他可不想師父出來要人的時候,這剛入門的小師弟已經死了。 提到王升儒顧羿臉色不太好看,道:你他忘了自己有沒有囑咐徐云騫不往外傳。 放心,我沒興趣。 顧羿松了口氣。 徐云騫覺得顧羿未免過于幼稚,等王升儒出關,只要探一探他的功夫,為他診脈就能看出怎么回事兒,根本輪不到他多嘴。徐云騫若有所思了一會兒,認真道:你若是再這么執迷不悟,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顧羿聞言沒有什么表情,走歪門邪道就要做好必死的覺悟,他說:我知道。 徐云騫一挑眉,覺得顧羿好像露出本來面貌,臉色陰郁,連個笑意都沒有,聲音都冷了很多,人要死不容易,要活也不容易。這句話實在不像是個十五歲少年說出來的。 顧羿活下來是為了報仇,報仇分三步,第一步找出叛徒顧天青,第二步去極樂十三陵,第三步找到幕后主顧。 簡簡單單的三步都要有個共同的前提,就是顧羿能活著前去報仇。他沒那么多時間,時間拖得越長越不利,歪門邪道又如何,離死不遠也無妨,只要他的功夫夠強,總會找到自己的仇人。 在正玄山是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能名列天下十大,他也不是真情實意要來這兒跟這些人交朋友的,更不是真愿意就此拜入正玄山門下。 想到這里,顧羿看徐云騫的目光逐漸復雜起來,王升儒是個端著仁義架子的掌教,詹天歌是個心善的公子哥,任林少是個聒噪的知了,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能輕易看透,可顧羿唯獨看不透徐云騫。 都說名門正派的人都為人正直溫潤,徐云騫如同一個異類,疏離淡漠和霸道都被一人給占了,好像天塌了又耐他如何? 師兄。顧羿突然叫他。 嗯?徐云騫應了一聲,一回頭看到顧羿離他很近,說話間氣息都噴到他臉上,熱烘烘的。 這姿勢絕不曖昧,甚至有點挑釁的意思,他說,那一刀,是我捅的。 兩人湊得很近,徐云騫得以近距離觀察這張臉,顧羿這人戾氣很重,當他褪下偽裝的時候,整個人像一把開了刃的刀,像是個永遠都準備算計你的小鬼,又蘊含著一些瘋狂,根本讓人難以預料他下一步準備干什么。 徐云騫仔細想著這句話,那一刀,是我捅的。 顧羿指的是王升儒腹部一刀,當時徐云騫就看出來那絕對是刀傷不是劍傷,并且武功并不算一流,甚至有點蹩腳,傷口并不深,大約是上頭帶了毒才能讓王升儒傷成這樣。王升儒堂堂正玄山掌教,親自下山去接已故老友的遺孤,怎么會想到被這小東西捅了一刀? 看來顧羿誰都不肯信,包括他的師父在內。而他愿意把這件事告訴徐云騫大概是威脅,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別管我的閑事。 還是信不過徐云騫,昨天那個軟乎乎的、會求人的小師弟消失了。 徐云騫嘴角一勾,竟然笑了起來,他可太愛管顧羿的閑事了。 顧羿感到難堪,問:你笑什么? 徐云騫不以為然,我小時候也被貓撓過。 顧羿拼死傷了天下第一王升儒,在徐云騫嘴里就如同被貓撓了,顧羿還未見過這樣的人,你! 早點歇息吧。徐云騫及時堵住他的嘴,意味深長道:小師弟。 第13章 刺殺 詹天歌剛出顧羿房門,砰地一聲撞到后面人的腦門兒,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任林少,捂著自己后腦勺道:你干什么呢? 任林少也捂著腦門兒,問:里頭干啥呢?我昨夜就聽到有動靜。 詹天歌可不敢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任林少,敢告訴這位太守的兒子,明年整個正玄山都知道顧羿被徐云騫給欺辱了,問:你、你聽到什么動靜了? 任林少托著下巴,道:看到徐師兄進去了,然后聽到里面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架。哦,對了,我還聽到小師弟好像在叫。 詹天歌越聽臉色越白,這不是更加證實自己的猜測嗎?問:在叫? 對啊,任林少百思不得其解,道:好像在叫師兄? 詹天歌面無血色,完了,真被欺辱了,道:你不準跟人瞎說。 任林少有點不解,你這話就跟我給你講個事兒,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一樣,你不知道一般說這句話的都知道不可信嗎? 詹天歌道:讓你別說你就別說! 呦,還生氣了?我都不知道他們干啥,有什么好說的呢?打架了?任林少一副八卦樣,明顯還想再進去看看。 對,打架了。詹天歌一口咬定,反正之前徐云騫也打過小師弟。 任林少點點頭道:那我等會兒就去寫小報,徐云騫暴打小師弟一夜,同門師兄弟窩里橫為哪般? 詹天歌: 任林少也沒真敢寫,主要是不敢去惹徐云騫,但明顯能看得出來徐云騫和小師弟關系好像變了些。 第三天顧羿已經能去上早課了,照例跟詹天歌多要了倆包子借花獻佛送給徐云騫,四個人圍在蒼溪院石桌吃了頓早飯。這樣就算了,下了早課,顧羿還主動招呼徐師兄一起去飯堂,這就讓人有點琢磨不透了。 任林少悄咪咪問:小師弟跟徐師兄關系還挺好,小師弟還在那兒使美人計呢? 詹天歌沉默不語,內心覺得徐云騫不是個東西,顧羿估計現在已經認命,知道躲不過了還不如討好下大師兄。 其實任林少的猜測是對的,顧羿是真的想討好徐云騫,讓他從文淵閣給自己帶本心法下來,為此觀察了他很久。一桌子飯菜,徐云騫吃糯米藕吃的最多,醬板鴨一口都沒碰,徐云騫大概是江南人嗜甜,怪不得從刑司堂出來那天想吃夜宵桂花小湯圓。 為了了解徐云騫,顧羿還特地跟任林少打探消息,想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少爺。正玄山的弟子一般都有點家底,一般人經不住這么連年的考,比如詹天歌他家是揚州城首富,詹天歌自小被送到京都讀書,后來又送到正玄山求道,任林少的父親是河州太守。不過也有些貧民家的孩子,這類孩子一般都根骨絕佳,練武奇才才能被長老挑中。 但顧羿至今都不知道徐云騫到底是哪家,看他的氣質覺得像是大戶人家,看他的談吐想到徐云騫提起的父親模樣,又覺得是賤民出身。 任林少道:不知道啊,就知道他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具體怎么不好?顧羿皺了皺眉,形容一個人出身不好,要么這人是魔教中人,要么是三教九流,要么父親是個流放的犯人,普通人家用不上這么嚴重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