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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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秦國鎮軍將軍鄧羌麾下副將,那年蜀王張育舉兵歸晉,得秦天王苻堅之令,隨軍伐蜀。張育因與巴獠爭權內訌,鄧將軍趁機進攻,將其逼退綿竹,而后又往涪西殲滅援軍,兵臨綿竹城下。丁桂回首往事,話音滿是滄桑。 晁晨道:既無援軍,張育必然會敗,城破只在早晚。 內訌后兩相分兵,巴獠據守成都以南,勢力單薄,九月時為益州牧、當時的右大將軍楊安擊潰,秦國以首級論軍功,巴獠麾下二萬三千人皆被斬首(注)。丁桂頷首,認同他的判斷,而后續道,張育在蜀中很得人心,軍民共同進退,若是繼續死守綿竹,不只士兵,只怕百姓亦會受到殃及,至少從我知悉的來看,鄧將軍為鎮壓叛亂,已動了不惜一切代價強攻的心思,可就在這時,出了點岔子。 公羊遲? 晁晨幾乎能想象,那老劍客聞訊而來,唯一的選擇 不是投敵,而是擒王。 是,公羊遲趁夜而來,刺殺鄧將軍。不愧是劍谷七老之一,破百軍不易,殺一人卻輕而易舉,那夜是我值守,正好在中軍大帳匯報,我拔刀拼死力抗,卻仍接不下他的劍氣,丁桂冷笑一聲,一邊說,一邊拉開前襟,露出胸膛上一道駭然的疤痕,那一劍幾乎將他從左至右貫穿。 然后呢? 然后?沒曾想素來驍勇善戰,在秦國號稱敵萬人的鄧將軍,竟然只能勉強與之戰個平手,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劍法,明明謙和不露兇相,卻招招致人死地。 晁晨道:既然不分上下,那便誰也殺不得誰,只要值夜的秦兵圍攻,即便是劍谷七老,也難全身而退。 我當時負傷在地,也做這般想,只盼將軍多撐一時。丁桂噓聲一嘆,但我們都忽略了一點,所謂平手,不過是正常過招之下,可公羊遲是抱著同歸于盡的必死之心而來,要取主將首級,以振軍威,為綿竹拖延時間,畢竟那時蜀軍還不知道晉國的援軍已被全殲,而正苦苦等待。 帳外的軍士不知情況,投鼠忌器不敢進營,我匍匐爬行,拼命想要示警,卻仍遲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鄧將軍敗落,心里祈禱,天王麾下六星將中任來其一破局。丁桂的雙拳霎時握緊。 晁晨問:來了嗎? 來了,但不是六星將,出手干預的應該是個江湖人。丁桂語速忽地增快,他黑衣蒙面,并不知來歷,出手后很快又抽身離去。 武功很高? 難以斷定,鄧將軍本身不弱,即便是個二流高手配合,時機得當,也足夠重新占據上風。不過既然能來去出入軍中,也該是個武功好手。 作為晉人,晁晨自然奉晉國為正朔,不論是張育反秦,還是公羊遲刺殺,皆是為晉國出力,如此惜敗,實在叫他心氣難平。 他遂道:想來,公羊前輩最后定是失手被擒? 丁桂頷首,望著晁晨說道:那時公羊遲已年近花甲,雙鬢斑白,鄧將軍敬他是條漢子,也明白他來此的圖謀,便說與他一個交易。 什么交易? 晁晨心頭一跳。 只要他肯取張育首級,秦軍絕不屠城。 崖上凌冽,風大且急,晁晨聽來耳中嗡然,只覺得熱血沖顱,眼前一黑便要暈過去。他扶著黃石,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促聲問道:那他可有答應? 起初沒有,這老家伙守節,寧可被五馬分尸,也不愿動手殺害好友,直到鄧將軍告訴他,蜀中已無援軍。丁桂長嘆,可惜 如果沒有援軍,如何都是垂死掙扎。 晁晨思來想去,鄧羌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其實不難理解 秦國為達到殺雞儆猴的震懾作用,必然要誅殺所有反叛者,所以張育若敗則必死,但其與公羊遲有舊交,鄧羌拿不準這場刺殺會否兩人圖謀,若是劍客未歸,張育發狠扔下綿竹只身潛逃入晉,依憑他在蜀中的聲望,只怕會留下后患,也會教晉國再增一猛將。 公羊遲出面,還可趁機打壓劍谷,離間南方武林勢力。 至于屠城,不過是嚇唬,關中戰亂,正百廢待興,需休養生息,殺了百姓,誰來種地養蠶,戶籍銳減,征募的兵丁也會隨之減少,只要不是鬧到非要鐵血鎮壓,還是能保則保,還能留個寬仁的形象。 有此交易,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最后,鄧羌放走公羊遲。 回到綿竹的老劍客與摯友徹夜痛飲一番,告之已無援軍的消息,張育絕望,想為全軍重做安置打算,但蜀兵卻不肯退一人,仍堅守此間,同存同亡,欲要決一死戰。 那一日,四面山火,黑云壓頂。 綿竹城門洞開,兩軍交鋒,公羊遲無路可走,只能痛下決心刺殺舊友,最后又因無顏面對,在城闕上舉劍自刎,尸首墜于城下草間,兩把青釭劍寸寸碎裂,無歸劍冢,徹底與劍谷劃清界線。 當時將軍屏退左右,只有我因重傷不得動彈騰挪,所以就近留在帳中休養,而今鄧將軍與公羊遲皆已逝去,知道一切的,世間僅有我一人。丁桂如是道。 聞言,晁晨如鯁在喉,一著急,張口便問:那你為何不 話到嘴邊,他忽然反應過來,即便苻秦已四分五裂,但仍舊改變不了丁桂是個氐族人的事實,他又憑什么要仗義幫公羊家正名,而且公羊遲也確實答應鄧羌的條件,開城刺殺。 想通這一點,晁晨心里反而覺得悲哀,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知道真相:那你為何現下又肯明言 晁先生,立場相左之下,沒有絕對的對錯。丁桂捶胸長嘆,眼中的光芒明滅忽閃,只因我心有不安。 淝水一戰,陛下大敗而歸,麾下干將折損過半,征東大將軍苻融身死亂軍,六星中暗將庾明真歿于壽陽,智將風馬默不知所蹤,蠻將重夷、殺將單悲風、泉將霍定純皆在掩護途中負傷。在那之后,慕容垂、慕容泓、姚萇先后起兵自立為王, 鄧羌將軍在世時,曾為太子講授兵法,他死后,我輾轉到太子麾下。建元二十一年,慕容沖攻破長安,那時我正在鄴城,聽聞國都大火,蠻、殺、泉三將掩護陛下出走五將山,羽將宗平陸死守天樞殿,為免叫芥子塵網落入敵手,親手毀去,墜亡于九丈城闕之下。 可惜,可悲,可恨!丁桂握拳,狠狠在自己的膝蓋上捶打三下,失國的悲痛,叫他這么個硬漢也涕泗橫流。 當年苻堅盛極一時,麾下強軍百萬,一統北方山河,文有智比諸葛的丞相王猛,武有鄧羌、張蠔這樣號稱敵萬人的大將,身側常伴六星奇才,可最后卻也落得一個魂斷新平的凄涼下場。 聽他追溯往事,作為旁觀者,晁晨只覺得又悲又恨,若說他氐人可憐,那誰又來可憐永嘉之亂,匈奴入關大肆屠戮后,流離失所的晉人? 如果天下始終是升平治世該多好。 丁桂歇了口氣,繼續追憶,怕說話混淆,也便不像對苻堅那般,尊稱天王或陛下,而是直呼其名:后來,太子,也就是苻丕即位,發兵攻打慕容永。我隨左丞相王永出征,大敗于襄陵,混戰中僥幸撿回一條命,逃亡時為一戶農家所救,等我回到國都時卻聽說苻丕已崩逝,無奈下,我只能又改投奔苻登,直到兩年前,苻登為姚興所殺,此后再無秦國! 姚萇繼承了秦之國號,但對他們這些氐族人來說,卻不認那小小胡羌所立之國。 晁晨終于插上一句嘴:你就是那時流亡至此? 我向西一路到姑臧,有心投靠涼王呂光,他雖亦是野心勃勃,擁兵自重,但卻不似姚賊那般可恨。然而,幾次大難不死已屬上天眷顧,多年留下的傷痛致使我再無法上陣領兵,我就漫無目的地走,走到西平,又翻過雀兒山,到了西蜀遇到順兒一家,最后遷到這山坳中。丁桂癡笑一聲,眼中如冰晶瑩,運命往復,又回到原點。 命運往復晁晨抬眸,望了一眼山那邊灼灼桃林后死氣森然的墓地,心臟猛跳,不自覺復述道。 當初那些死尸,還是我手底下的人負責掩埋的,地點我并不在乎,直到我上山打獵,遇到山民為我指路,我才曉得。丁桂以手捧心,晁晨瞧見他的動作,終于明白他為何心有不安。 兩人同時緘默,只余山風亂吹。 良久后,晁晨小聲詢問:那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把真相公之于眾? 幾度開口都覺著無法啟齒,他始終難以將話說盡,只能雙目放空,徑自盯著鞋尖出神,焦躁地不停吞咽唾沫。 丁桂也算是經歷過三代兩國,生死一線都不知有多少次,什么沒見識過,打晁晨第一次追問公羊遲的事時,他就知道人心里動的念頭,只是一直不曾挑破。他其實也有些怕,怕晁晨大咧咧表明心思,因為對他來說,所謂不安只是殺孽過重,對于征伐他從沒后悔過,兩軍交手,不戰則亡,作為秦國的將領,對敵人永遠不可能心慈手軟。 好在,晁晨的吞吐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不至于步步緊逼,哪怕最后的結果一樣,但逼著做選擇和自己做選擇,終歸不一樣。 再陪我坐一會。 丁桂出聲挽留,隨即撿來一片綠葉,吹起哨子。 晁晨答應他的請求,把手搭在膝頭,靠著大石頭靜聽,心中卻閃過諸多念頭。身前人板著臉,毫無松口的傾向,他自知沒有希望,畢竟這件事牽連甚廣 如果丁桂出面,老人還沒死絕,鄧羌攻城的往事還歷歷在目,一個邋遢破落流浪漢的話,會有人信?如果不信,要證明他是苻秦的副將,會不會牽連到山坳里面的人;如果信,丁桂作為當年攻城的將領之一,那么在他說出事實后,他又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就像他說的,立場相左之下,沒有絕對的對錯。 雖然晁晨很想幫公羊月,但是讓他威逼利誘他人,甚至要付出性命代價,以他的為人和素來行事風格,他還做不到。 這一刻,他多么希望,站在這里的人是喬岷,那樣的話,定能毫無負擔地擒走丁桂,逼他開口,那么即便有十萬個托請,公羊月也會相幫;亦或者,公羊月本人在此,曉得真相后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痛恨鄧羌害他阿翁,直接殺了丁桂泄憤,也不必貪多怕少畏首畏尾地談條件。 一曲吹罷,晁晨起身,鄭重道:保重。 丁桂松手,葉片被長風卷走,飛向懸崖。晁晨繞過大石,背身向后,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灌鉛,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又怕自己一直忍住沒回頭。 就在他鉆進灌木林前,丁桂重重拍打大石,叫住人:等等! 晁晨霍然回頭。 只見丁桂扶著拐杖走出來,望著他定定地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有兩個條件。一,不能牽連無辜,二 丁桂,我沒有逼你,無論你做什么選擇 丁桂高聲打斷他:二! 晁晨閉嘴,沉默地聽著。 二,如果我死了,請把我葬在這個山頭,向著那邊。字字鏗鏘有力,丁桂伸手一指,那是桃林的方向,是曾經蜀軍埋骨的地方,也是秦國國都長安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注:參考資料《資治通鑒卷一百三》 聲明:歷史大事件沒有變動,但公羊遲為虛構人物,所以刺殺相關事件,是在虛構杜撰!虛構杜撰!虛構杜撰!史書上記載很簡單,就是鄧羌擊張育、楊光于綿竹,皆斬之一句話。 另注:本章丁桂追憶的史事參考《資治通鑒》 《晉書》 未免大家混淆,特此說明:苻秦就是指前秦,皇帝都姓苻;姚秦就是指后秦,皇帝都姓姚,以此區分(這個會提到比較多,一是為了接前傳,二是后面還有長安卷)。同時燕帝是指后燕的慕容垂,西燕王是指西燕的慕容泓(這個提到會比較少,因為除了開篇,燕國沒什么特別重要的劇情,而開篇的時候西燕已經被慕容垂滅了,所以只剩一個燕國)。 第086章 話到如此, 任何分說都是多余,晁晨只能頷首答應,并保證第一個條件亦是他思慮的, 所以需得好好準備。心里的秘密都盡數掏出, 丁桂一口氣泄去, 瞬間如蒼老十歲,無論眼前人再說什么, 他都不置可否, 只道自個還想獨處一會,遂趕人下山去。 晁晨臨走猶豫, 怕自己行蹤有失, 會連累他,想接他往魏宅暫居, 但丁桂是個犟脾氣, 說什么也不肯, 還罵他瞎擔心,說自己好歹也曾是名將麾下, 勇猛善戰, 幾次絕處逢生, 哪需要一個文士保護。 保護他, 便是看不起他。 晁晨不與他口頭爭,心里把事給裝下, 想著等下山后回去給幾人商量, 依魏展眉和公羊月的關系,請他尋幾個人照看, 該是沒什么問題。 分別后,一路下到山坎頭, 晁晨心里不上不下,稱不上悲痛,也說不上高興,沒有一點辦妥事后的輕松和興奮,以至于他悶頭一個勁兒快走,差點直接出山,忘了捎上喬岷,等他回頭叫人,那黑衣青年正正襟危坐在小馬扎上,抱劍而待,一絲不茍。 至于身后的屋子,不知何時,已被灑掃得出塵干凈,被褥歸疊整齊不說,鍋灶全被涮洗過一遍,矮幾和食案被整齊堆放在腳落,油燈里添油,水缸里灌水,門口木柴一捆捆貼著石壁整一周。 晁晨走進柴扉又退了出去,很看了好幾眼。 喬岷知他疑惑,隨口解釋:干等著無趣,就隨意弄弄。 這這叫隨意? 明明就差把整個石頭房子翻新一遍,晁晨扶額,再仔仔細細回憶同路以來喬岷的所作所為,難怪剛開始的時候,公羊月都還沒開口,他就已經知道要接應的下一步,不是熱心,也不是洞察超群,而是這人根本護衛當慣了,遺留下的習慣閑不住。 晁晨體貼,不拿人家的私癖說事,因而很快肅容,端正對他作了個揖,謝他今日肯護衛自己出行。 不必謝我。 喬岷卻擺手婉拒,憋了許久,才又憋出一句:公羊月該是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