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陸晚丞的目光，劉嬤嬤畏縮了一下，一副被欺負了的老實樣：“奴婢不敢?！?/br>
    陸念桃關切地問：“大哥不是已經能下地了么，怎么又坐上輪椅了？”

    林清羽淡道：“他太困，懶得走?！?/br>
    陸晚丞反駁道：“是藍風閣到這太遠了?！?/br>
    歸根結底，就是一個“懶”字。

    林清羽不欲和梁氏等人浪費時間，不等梁氏開口，直接切入正題：“歡瞳?！?/br>
    歡瞳將賬本呈給梁氏：“我們家少爺已經把賬本全整理好了，請夫人過目?！?/br>
    梁氏面上不顯，內里滿腹狐疑。這小廝如此理直氣壯，難道林清羽真的在三日之日做完了一個月的賬？藍風閣的下人分明說了，這三日林清羽都是在和往常一樣看書配藥，哪來的時間整理賬本？

    劉嬤嬤同她的想法一樣，低聲道：“夫人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br>
    梁氏翻開賬本，每翻一頁，她的憋悶就多幾分。半本看下來，心里已經涼了個透，偏偏臉上還要強顏歡笑：“這賬做得井井有條，面面俱到，不愧是清羽?！?/br>
    林清羽道：“夫人過獎?！?/br>
    劉嬤嬤臉色一變，幾乎要把“怎么可能”幾個字說出來，幸而被梁氏一個眼神制止，改口道：“要不，夫人再仔細瞧瞧？”

    梁氏是懂賬之人。她管了快二十年的家，一看就知這對夫妻是有備而來。單說這賬面做的如此利索干凈，便是侯府的賬房先生也未必做的出來。

    怎么可能……藍風閣無人懂賬，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梁氏一陣煩躁，對劉嬤嬤也沒了好臉色：“我瞧得不仔細，那你來瞧？”

    陸念桃沉思良久，笑道：“聽聞大嫂是第一次接觸管家之事，竟能做得這般完美。母親，你日后可以將府中的庶務，放心交給大嫂了?！?/br>
    “有道理?！标懲碡┬Φ梦⒚?，“母親把事情全部交出來后，也能好好享享清福?！?/br>
    陸念桃道：“大哥大嫂果真是一片孝心。說起來，大嫂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想必這賬本上的東西，全都記住了罷？”

    梁氏眼中一亮，贊賞地看了女兒一眼，接話道：“既然如此，我就要考考清羽了?！?/br>
    陸晚丞挑了挑眉，正要起身，卻被林清羽按住了肩膀：“清羽？”

    林清羽道：“讓她考?！?/br>
    梁氏翻開賬本，問：“我們南安侯府在京中有幾處門鋪？”

    “二十六處。其中錢莊，酒樓各三處，茶肆，絹布店，瓷器店各兩處……”

    “上月收成最好的莊子是？”

    “京郊二十里的舒陽莊?！?/br>
    梁氏語氣急耐了起來：“侯府在徐州……”

    “共有五處絹布店，上月共虧損一千三百兩?！绷智逵鸩唤浺獾?，“若我未記錯，夫人祖籍就在徐州?！?/br>
    梁氏緩緩放下賬本，極為勉強地擠出笑：“確實都未記錯?！?/br>
    看到劉嬤嬤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的神態，歡瞳想和小侯爺交換一個歡快的目光。他們少爺再晦澀的醫術看一遍就能倒著背下來，區區賬本算個啥?！坝痖T弄書”，梁氏真的好大一張臉。

    可小侯爺壓根沒看他，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家少爺，眼睛里含著笑意，漾著微光，似帶著幾分自豪。

    林清羽道：“夫人還有什么要問的么?！?/br>
    梁氏強打起精神：“沒、沒有了?！?/br>
    陸晚丞對林清羽道：“你先回去，我還有些話想對母親說?！?/br>
    林清羽掃了梁氏一眼，遂斂目帶著歡瞳離開。

    陸念桃跟著起身，笑道：“我去送送大嫂?！?/br>
    堂內除了伺候的下人，只剩下陸晚丞和梁氏。梁氏端起茶盞掩飾自己的不安：“晚丞還有什么話要說？”

    陸晚丞抬起手：“我想站著同母親說話，母親能不能扶一下我？”

    梁氏僵了僵，道：“這有何不可，你小時候可是母親抱著長大的?！彼呱锨?，將陸晚丞扶起，兩人面對面站著，她只到陸晚丞的肩膀處，有種被壓迫的錯覺。

    “母親其實不用擔心?！标懲碡┚徛暤?，“我身患絕癥，華佗再世也是藥石罔效。清羽的醫書，也不是為了我看的；藥，也不是為了我配的——即便是，他也救不了我?！?/br>
    梁氏目光四處躲閃：“你這孩子，在胡說些什么?！?/br>
    陸晚丞嘴角帶笑：“我時日不多，剩下不到半年，我只想吃吃喝喝，看看美人養眼?！彼彶奖平菏?，“可以嗎？母親?！?/br>
    梁氏被逼得連連后退，直至退無可退，頹然坐倒，死死握著桌角，指蓋的嘴唇都泛著慘白，顫聲道：“我……”

    “小侯爺這是干什么！”劉嬤嬤欲上前阻攔，“夫人可是一家主母，小侯爺怎能如此沒規矩！”

    陸晚丞一回眸，眉眼間凝起一縷戾氣：“讓你說話了嗎?！?/br>
    劉嬤嬤邁出去的腿軟了下來，被釘在原地，像是被扼住咽喉，連喘氣都不敢。除了她，其他下人靜靜立在一旁，竟是無人敢上前扶當家主母一把。

    堂內如死一般寂靜。

    良久，陸晚丞轉回梁氏，笑道：“母親，你還沒回答我?！?/br>
    梁氏神色驚慌扭曲，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音：“可……可以?！?/br>
    陸晚丞彎唇一笑：“多謝母親?！?/br>
    林清羽回到藍風閣沒多久，陸晚丞也回來了，一副累壞了的模樣，一連咳了好幾聲。

    自從天氣轉暖，陸晚丞的咳疾分明好轉了不少，怎么又咳了起來。陸晚丞本人倒不以為意：“可能是剛剛說話太裝了一點?！?/br>
    林清羽問：“你同梁氏說了什么?！?/br>
    “沒什么，讓她安分一點罷了?！?/br>
    林清羽沒有多問：“手給我，我看看你的脈?！?/br>
    陸晚伸出手，打著哈欠道：“林大夫……”

    “怎么?！?/br>
    陸晚丞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揉了揉眼睛：“困困?！?/br>
    林清羽一陣無語：“你多大了，還說疊詞?！?/br>
    “那好吧?！标懲碡└目谟朴频?，“春風送暖，困意襲來，為夫想上床小憩片刻?！?/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美人冷漠：你懶得動就滾。

    小侯爺吐血：我動！我動還不成嗎！

    第11章

    林清羽聽見陸晚丞低咳就知情況不妙。果不其然，一夜過后，陸晚丞發起了高熱。

    藍風閣的下人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陸晚丞的病一向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勉強可以下床行走；不好的時候，能一連昏睡大半個月，偶爾醒一次也是昏昏沉沉，就像沖喜前的那一個月一般。

    沖喜之后，陸晚丞的身子有了好轉。但他的底子在那，病來如山倒，次日一早就昏睡不醒，俊美白皙的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燒紅。

    花露將浸了冷水的帕子放在陸晚丞額頭上，惴惴不安道：“少君，少爺不會有事吧？”

    林清羽探完脈，把陸晚丞的手放進棉被中：“普通寒癥而已?！?/br>
    花露松了口氣：“那是不是退了熱少爺就沒事了？”

    林清羽不置可否。對正常身體康健的人而言，受寒甚至不用吃藥，過兩天自己就好了。但陸晚丞的身子早被多年的病癥掏空，一個不妥當，小小寒癥便能要了他的命。

    不多時，鳳芹帶著張大夫到了藍風閣。張大夫此行，還帶了一個弟子前來。該弟子不是別人，正是上回在林府見過的譚啟之。

    譚啟之對林清羽拱手笑道：“許久不見，清羽兄別來無恙啊?！?/br>
    林清羽看向張大夫。張大夫解釋道：“啟之近來剛拜入我門下，聽聞小侯爺病發，放心不下，非要來府中探望?！?/br>
    “擔心不下?！绷智逵鹨恍?，“譚兄和小侯爺很熟么?！?/br>
    譚啟之厚著臉皮道：“那日在林府，我和小侯爺一見如故……”

    林清羽出聲打斷：“小侯爺病體虛弱，一見如故的閑雜人等最好別給他添亂?；?，帶張大夫進去。至于譚兄，便站在此地候著罷?！?/br>
    鳳芹猶豫道：“少君，您是說要讓客人……站著？”

    林清羽反問：“哪來的客人?！?/br>
    此刻是正午時分，站在門口，日頭曬在身上，被來來往往的下人瞧著，說是折辱都不為過。

    張大夫無奈看了譚啟之一眼，跟著花露進了屋。譚啟之恨得咬牙切齒，壓著嗓子道：“林清羽，你欺人太甚！”

    林清羽覺得好笑：“你不送上門，我又如何欺你?！?/br>
    譚啟之瞪著林清羽，眼中似灌滿了毒汁。

    林清羽自認從未主動招惹過譚啟之，也不知譚啟之對他的恨從何而來?；蛟S世間大抵如此，有無端端的喜，自然也有無端端的惡。就像陸晚丞說的，和這種人認真，是降了自己的身份。

    譚啟之走近一步，道：“離太醫署考試只剩下百日，陸晚丞不死，你只能留在侯府照料他，為他端茶遞水，喂藥擦身，做一個賢妻?！?/br>
    捕捉到林清羽面色輕微的僵硬，譚啟之露出快意的笑容：“呵，天才又如何，事事壓我一頭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

    林清羽恍然：“原來如此?！?/br>
    譚啟之目光一沉：“你笑什么！”

    林清羽嘴角微微一牽，近乎是憐憫地說：“你真可憐?！闭f罷，不再多看譚啟之一眼。

    陸晚丞在張大夫手下治了幾年，對陸晚丞的病情了如指掌。林清羽在一旁看著他診脈，得出的結論也是寒癥。

    張大夫開了方子，又叮囑了幾句便匆匆告辭了。

    張大夫的藥，無非是治寒癥的常用之藥，只能說無功無過?？申懲碡┑纳碜硬煌匀?，尋常人用的方子若能針對他的病癥加以改良，或許能事半功倍。

    花露還等著林清羽手中的藥方去抓藥煎藥，問：“少君，這藥方是有什么不妥嗎？”

    林清羽遲疑片刻，將藥方遞給花露：“沒有，去罷?！?/br>
    陸晚丞一病，整個藍風閣都變得忙碌起來。煎藥喂藥，侍奉病榻的事有下人去做，無須林清羽cao心。他和往常一樣，在書房看書配藥，卻因院子里太過安靜反而有些不習慣。畫眉鳥和八哥都閉上了嘴，莫非也是在為他們的主人擔憂么。

    可是擔憂有什么用，陸晚丞就算這次挺過去了，總有一次挺不過去。對一個必死之人，若不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不習慣的只會是自己。

    他的藥配得差不多，接下來就是熬藥，再將其制成方便攜帶儲存的丸類。頭一次制這種難度的的藥丸，他想要每一步都親力親為。

    林清羽來到專門用來給陸晚丞熬藥的藥房，里面有幾個小丫鬟正在煎藥。忙碌的同時，還不忘聊一聊府中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