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臣(重生) 第2節
一方凜凜刀尖,從他口中探出來。 這刀刃凄神寒骨,自然不是從他嘴里憑空長出來的;而是有人從船篷外一刀扎來,刀刃從這漁民后腦一路貫到嘴前! 其余漁夫臉色巨變,腳底發軟,跌坐在地: 他們明白了,方才那船身一震,不是什么鬼神發怒,而是—— 水匪上船了?。?! · · 漁船外大雨瀟瀟,船篷內血跡橫陳。 幾個漁民而已。水匪們三兩刀斬得隨意,瓢潑的鮮血飚濺開去,就連黑棺上也泛著生腥的紅光。 水匪們鬧哄哄地闖進船艙,鍋碗瓢盆撞了一地;龍精虎猛的漢子們踩著漁民的尸首,搜刮著漁船上值錢的東西。又聽見一聲少女的尖叫,他們拖拽出了船娘子,狠狠地扔在甲板上,摔出了一地不懷好意的哄笑聲。 水匪頭子倒是不在意那船娘子長得有多水靈。他當了十幾年的老大,養高了自己的眼力價兒,只盯著船上最值錢的東西看—— 黑棺。 這具棺材乃金鋼鐵所鑄,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它在江水里浸泡,又在船艙里受潮,渾身上下居然沒有半點銹跡,表面光滑得像是女人梳妝用的鏡子。黑棺上咒文密布,道符交錯,兩尾鐵鑄長蛇垂拱棺槨,一黑一白,一哭一笑,妖異難言,吊詭至極。 水匪頭子右眼皮突突直跳: ——誰打開了棺材? 這幾個漁民,連反抗都不會,居然有撬開鐵棺的本事么? 這黑棺里,空空如也! · · 步練師被潑天的大雨一澆,又在刺骨的江水里一泡,人立即清醒了十成十: ——我沒死? 她分明記得,自己在鐘雀門外,被一刀砍了腦袋! 步練師左手扒拉著船舷,右手摸向自己的脖頸,果真摸到了密集而工整的針腳:她的腦袋在鐘雀門掉過一次,如今又被人小心翼翼地縫回了脖子上。 步練師瞠目結舌,一臉震驚:“……” 姥姥,我這腦袋,居然是循環利用的嗎? · · 步練師太震驚了。 于是她泡在水里,循環震驚:??? 我復活了?我復活了??我復活了??? 她之所以泡在水里震驚,而不是老實躺在那個黑棺里震驚,純粹是因為船上不能讓她好好震驚: 她一睜眼就看見這棺材豁開了條縫兒,幾步外躺著血淋淋的尸首。 步練師在宦海里泡得腌制入味,雖然沒泡成一棵老壇酸菜,但好歹也泡出了超乎常人的機敏來。 已知:尸首是漁民打扮,周遭是船艙模樣,外邊有哄聲吵嚷。 可得:有水匪,殺了人,要劫財。 結論:此地不可留。 步練師跳起來就跑,一猛子扎進江里,默不作聲地吊在船邊。等水匪頭子走進船艙開始盯著空棺材看的時候,步練師人已經泡在了水里,專心致志地開始震驚: 我復活了??? · · 步練師泡在江水里震驚,震驚出了三條事實來: 一,我復活了?。?! 二,船上有十三個水匪。甲板上有五個,正在對船娘子動手動腳;船篷里有一個,看上去是水匪的頭領;還有七個,散落各處,正在搶劫。 三,奶奶的,如今梧州太守是哪條狗在當差?烏蘇江這等漕運大河,京臣南巡必經之路,水匪居然敢在白天劫船殺人! 豈有此理,反了天了! 嘩! 幾個水匪被船側動靜所驚,不約而同地抄起了家伙,為首的粗聲喝道:“誰在那……” 砰! 人聲戛然而止,碎血紛紛揚揚。 方才出聲的那人,本是條龍精虎猛的壯漢;但他不知被什么所擊中,腦袋連帶著半邊肩膀,陡地迸爆開去,炸成了一團紅霧! 滿船的水匪皆是心神巨震,肝膽欲裂,要知道剛剛那一聲巨響,可不是天公鳴雷鑼,而是—— · · ——火神銃。 步練師坐在船桅之上,雙腿張開、屈膝、固定,手肘撐在膝頭,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一把火神銃架于左臂之上,鋒芒遍隱,凜凜生寒,仿佛擇人而噬的森然巨蟒。 這是“長樂三年造”,大朔王朝最先進的殺器,瓢潑暴雨里依舊能夠大殺四方。它在最精銳的銃兵手里,曾一槍把敵陣中的大狄可汗轟成兩截,大朔王朝也憑此橫掃整個東陸。 皇帝老兒還念著舊情,知道步練師不好女紅,不附風雅,娛樂愛好寥寥可數,打靶射鳥排在頭名,特地命人挑來一把長樂三年造,陪著步練師一同躺進棺材里。 砰——! 這等距離下,長樂三年造的威力恐怖至極,銃聲形如暴雷炸響,又似閻王點名,每一次發作,便會有一個水匪頭顱炸/破,肩頸迸/爆,內腑姹紫嫣紅地流了一地。 船娘子云鬢散亂,呆若木雞。 只消一盞茶的功夫,桅桿上的那位閻王爺,便將滿船的水匪殺了個對穿,連倉皇逃入水中的都沒有放過;銃聲追著那道人影入水,好似厲鬼追命,烏蘇江里彌漫開大團大團的紅煙。 無論貴賤,不管老幼,皆需一死。 這碗水,步練師向來端得極平。 雨流濺在guntang的銃管上,滋滋騰起彌亂的白煙。船娘子哆嗦地看向桅桿高處,步練師迎風而立,展臂高舉,抬首向天,似乎是在擁抱這場狂風暴雨。 步練師縱聲大笑,如癲似狂,恣肆飛脫: “——謝主隆恩?。?!” 她在哭。 · · · 【注】 *1:步練師與林少卿所對,出自漢代楊雄《解嘲》。 *2:步練師瞄準姿勢參考“坐姿無依托射擊”。 第2章 獄中辭 跟我走罷 “恩、恩公……” 見步練師一縱凌風而下,船娘子連忙從甲板上站起,倉皇一攏自己衣襟,朝著步練師斂衽一禮。 按照大朔禮法,步練師入殮時身穿毳冕,衣宗彝,裳黼黻,一身煙羅重紫,七旒冕墜五彩玉,好一個高華雍容的廟堂公卿。 ——這到底是何方神圣? 船娘子心里驚疑不定,小小漁女不認識朝堂服制,只覺得這位大人的神態矜貴,氣度高華,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猶猶豫豫地向下拜去。 長樂三年造伸將過來。步練師倒沒正眼看她,只用銃槍槍口虛虛點住了少女膝蓋,讓對方在甲板上站好了: “不是救你,不用跪我?!?/br> 步練師人沒什么架子,但說話確實又冷又硬,船娘子被嗆了一句,只敢小聲囁嚅了一句:“恩公……” 船娘子臉色陡地一變,向著步練師飛撲而去! · · 砰! 步練師槍法精湛,但身手平庸,被船娘子這么一撞,兩人當即在甲板上摔作一處。 船娘子雙眼緊閉,面色慘白,她是看見江霧里鉆出來一道弩,情急之下也不知何來的勇氣,竟然敢飛身撞出,把步練師護在身下—— 步練師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船娘子不可置信地睜開眼,這只弩本該扎在她身上才對——然而這千鈞一發之際,步練師伸出手去,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弩。 這弩/箭釘穿了步練師的手臂,刺棱棱地卡在了她的骨/rou間,沒能傷著船娘子一毫厘。赤紅的鮮血蜿蜒而下,步練師卻連眉毛都沒動,反倒向船娘子笑了笑。 步練師平時神色板肅,這一笑倒是明艷亮眼,麗色流轉,嫵媚無疇: “我又沒破相,盯著我臉作甚?” 這一下看著都疼,船娘子驚得呆了。 “嘖?”步練師一察弩/箭翎羽,臉色驟然一變: “——薄將山,你這狗娘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