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引得小皇帝目光一滯。

    蕭寧再接再厲地道：“人不辱我，我不辱人。因辱人而喜，非為人之道也?！?/br>
    此話算是不陰不陽地刺了小皇帝一著。追著問蕭寧是不是因為讓韓家顏面盡失而歡喜，不是一個皇帝該問的。

    小皇帝瞅了蕭寧，“想不到小娘子頗有君子之風?！?/br>
    蕭寧連道：“不敢不敢。小女一介俗人，無意標榜君子?！?/br>
    君子是好當的嗎？一個女子以君子的言行舉止要求自己，不是自討苦吃？

    小皇帝要給蕭寧戴高帽子，不代表蕭寧照單全收。

    有所圖的小皇帝，想用蕭寧，也得先給蕭寧點好處吧。

    清河公主聽著小皇帝和蕭寧的交鋒，半句話都不敢插嘴。蕭寧有理有據，不見怯意的反駁，落在她的眼里，何嘗不是叫她心生佩服。

    “小娘子在家讀過什么書？”小皇帝一招不成，干脆轉了別的辦法，含笑而問。

    “阿爹總說讀書可明智，故各種各樣的書都叫我看，學得雜，有些更難登大雅之堂?！笔拰幰荒樀牟缓靡馑?，落在小皇帝的眼里，“蕭家是世族，藏書頗豐，小娘子回京，可曾去過蕭家的藏書閣？”

    “去過的，只是書太多了，小女只瞧了幾本。陛下，宮中藏書亦豐?！笔拰幇?，毫不猶豫地露出小爪子，說到藏書，宮里不少的。有機會進宮，豈能不多看看的道理。

    小皇帝一僵，不料他要打聽消息，卻叫蕭寧套路了？

    “皇室藏書，不為外人閱?！毙』实凵形撮_口，旁邊的內侍已經搶答。

    蕭寧笑了笑，“為大興朝子民，竟是外人?！?/br>
    抬起頭凝視著小皇帝，蕭寧等著小皇帝回答，所謂的外人，小皇帝也是同樣的想法？

    小皇帝道：“自然不是。只不過蕭家的藏書，可供天下人覽？”

    “蕭氏藏書，非小女所有，小女作不了主。小女手中藏書，誰想看，小女皆愿奉之。陛下同小女一般無二？”蕭寧陳述事實，也指出他們根本的差別在哪里。

    “朝堂諸事，三公九卿共議，陛下極少作主。區區藏書，供誰人覽，不欲于誰，陛下也做不了主？”蕭寧帶著幾分好奇地側過頭，困惑地望著小皇帝，“阿爹說，陛下是天下之主，縱與士大夫共治之，有利于天下之事，陛下可□□，竟不是？”

    話至于此，顯然對蕭諶從前對她的教導起了懷疑，難以想像這樣的事皇帝都做不了主？

    得，現在不是給不給蕭寧看皇家藏書，而是小皇帝這個皇帝究竟有沒用，能不能做主。

    小皇帝現在最忌諱的難道不是他雖為皇帝，不曾親政，大權旁落？他諸多算計，都只是為了奪回大權。

    權??！更代表一個皇帝的威嚴。

    眼中閃過一道光芒，小皇帝馬上地道：“區區小事，朕還是做得了主的?！?/br>
    “謝陛下?！笔拰庱R上拜謝皇帝，小皇帝一愣，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是答應了蕭寧什么？

    詢問地眼神看向蕭寧，蕭寧亦驚奇地看向小皇帝，“陛下連小女的氣度都不如，供小女閱書都不愿？”

    額，作為一個皇帝，能承認自己連一個小女子都不如，書都舍不得讓人看？

    別開玩笑了，一個皇帝總是要有點氣度的！

    “朕準你入藏書閣閱書?！毙』实劢K是大方地開了口。也是被趕鴨子上架，莫可奈何??！

    “多謝陛下?！笔拰幵侔?，書為各家之珍寶，誰家不是藏著掖著，不想讓人看的。

    皇室里的藏書不知凡幾，能有機會進去看看，莫大的榮幸，萬不能錯過。

    小皇帝瞄到蕭寧歡喜的笑容，總覺得好像著了蕭寧的道。

    明明想讓蕭寧著道的人是他才對，怎么反過來了呢？

    你品，你細品。

    品來品去的小皇帝，又看到蕭寧揚起明媚的笑容，“陛下不知，小女在雍州縱有讀書之心，無奈無書可讀，心中甚是煩憂。陛下愿意成全小女，小女心中無盡歡喜，陛下能體恤小女之心，可見是個愛民如子的好陛下。來日定能讓大興更上一層樓?！?/br>
    聽聽這番拍馬屁的話，饒是小皇帝有所懷疑，又覺得蕭寧總是個孩子，不至于有此心計。

    不過是好讀書的小娘子而已，所求的僅是有書可讀，豈會有什么壞心思。

    小皇帝越想越是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陛下可以讓小女現在就去嗎？”蕭寧奉承的話放出去了，更應該捉緊時間達到目的。

    進一趟宮容易嗎？

    不容易。

    能有機會多看幾本書，這是好事。

    現如今這世道和后世不一樣，誰家有書不藏著，如何舍得大大方方的給人瞧？

    小皇帝哪怕想反悔，必須也不能給他反悔的機會，今天就把事情落實了。

    可憐的小皇帝一僵。蕭寧這說干就干的，不是一般的雷厲風行！

    “陛下，小女進一趟宮不容易?！笔拰幙蓱z巴巴地瞅著小皇帝看。

    “且陛下好讀書，天下人若知，必感欣慰?！笔拰幨钩鰷喩斫鈹?，這就要小皇帝領她往藏書樓去。

    小皇帝......

    趕鴨子上架也沒這樣的！

    最終，小皇帝還是跟著，不，領著蕭寧和清河公主一起去了藏書樓。

    一路上，清河公主更顯得忐忑不安，蕭寧馬上聯想到清河公主的處境，哪怕她們同齡，未必見得清河公主就能讀書破萬卷了??！

    “公主，不知并不足為恥。今日不知，學而知之，人皆如是?！笔拰庉p聲地同清河公主安撫一聲。

    清河公主驚喜地看向蕭寧，蕭寧道：“公主的機會就在眼前，不宜錯過?！?/br>
    從前清河公主確實沒有識字的機會，想識亦不能。

    眼下無論小皇帝如何把清河公主視為棋子，對清河公主而言就是機會。

    “讀書可以明智。公主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牢記這一點，多讀書，多思考，于公主百利而無一害?！笔拰幉荒艽_定清河公主能不能聽進去，她好言相勸，清河公主若能捉住機會，將來未必不能成為大興真正的公主。

    清河公主眼中閃過歡喜，重重地點頭，“蕭小娘子所言，我記下了?！?/br>
    從未有人告訴過她將來的路要怎么走，今日，她們雖只有一面之緣，蕭寧敢在君前奏本，泰然處之，鎮定自若。在同齡的清河公主看來，這是多么不可思議。

    更難得可貴的是，蕭寧為她指了一條路。

    讀書可以明智。世間事，唯有智可避險。

    “這就是皇室的書樓?！焙竺嫘∧镒觽冋f了什么，小皇帝不至于仔細去聽。到了一處小樓前，小皇帝帶著前所未有的驕傲向蕭寧宣告。

    眼前的小樓并不小，更難得的是，足足有五層樓??！

    蕭寧難掩驚嘆地問：“五層樓放的全都是書？”

    “不錯，天文地理，諸子百家，農桑耕作，皆有涉及?！毙』实鄞_實很驕傲，世族皆以藏書為自家實力的表現，誰家藏書越多，越是證明他們家的本事多。

    其實很容易理解，用后世的話來說：知識改變命運。

    書多，學的人廣，懂得越多，就在一定程度上達到對有才之士的壟斷。

    治國平天下，最需要的就是人才。

    如果人才都是出自他們家，這家不愿意讓家里的人給朝廷出力干活，朝廷損失就大。

    一家兩家，要是世族都如此，朝廷拿什么來安定天下？

    第17章 一舉可兩得

    蕭寧眼睛發亮，“皇室了不得。陛下之幸也?！?/br>
    無論從前的皇室什么出身，到了今日，能為后人攢下這等家業，這就是十分的了不得。

    書是培養人才的重要載體，想想21世紀滿大街隨處可見的書本，那些書的價格又是多么友善；以及21世紀遍地可見的大學生，這難道沒有一定的因果關系？

    “不錯?！毙』实巯矚g被夸，無論是夸他或是夸皇家，那都是對他們的肯定。

    蕭寧眨眨眼睛，帶著乞求地道：“陛下，小女可以進去看嗎？”

    來這兒是看書的，拍小皇帝的馬屁只是順便，不能本末倒置。

    “去吧?！备吲d的小皇帝大手一揮，爽快無比地回答。蕭寧福身往里走，想到了什么，回頭拉著清河公主一起。

    清河長公原以為蕭寧目的達成，怕是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凈，不料被蕭寧拉著進去，看著蕭寧捉住她的小手，一頓。

    蕭寧并不知清河此時的想法，只管查看屋內滿滿的竹簡，好在分類得很好，蕭寧瞧了一眼，取了其中可以作為啟蒙的塞清河的手里。

    “這是啟蒙類的書，當年我阿爹給我啟蒙的時候，用的就是這類的書。宮中總有識字的人，就算沒有，尋一兩個識字的人到你身邊。有陛下撐腰，并非難事。

    “等字認得多了，其中的意思有不解之處，朝中眾臣何其多，公主求問，他們要是有真才實學的，必不吝賜教。

    “公主若是有心學習，辦法總比困難多?！?/br>
    最后這句話最是關鍵，知識能改變命運不錯，但也必須得人有這份恒心，才能保證達到改變命運的目的。

    清河抱著好幾簡書，顯得茫然地道：“我從來不知?！?/br>
    蕭寧一頓，大意能明白，一個被無視的公主，爹沒了，娘只是一個先帝嬪妃，更是不得寵的；同父異母的兄長眼里瞧不見你，就這樣作為一個透明人的活著，多少的無奈，多少的辛酸，自都不必說。

    或許有時候吃飽穿暖都成問題，又怎么會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懂得讀書識字，改變命運？

    “現在知道也不晚。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你將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就為這個目標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笔拰幰膊恢涝趺椿厥?，面對清河公主，不知不覺話就說得有些多了。

    清河公主或許從來不知道將來要怎么辦，現在，卻有了一點點的光芒。

    “我有不懂的可以問你嗎？”清河公主感受得到蕭寧對她的平等對待，不因她是公主，也不管她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能為她指一條路，讓她走下去。

    一個光芒四射，一看就讓人歡喜的小娘子，清河公主向往之，十分的想同她親近。

    蕭寧重重地點頭，“可以?！?/br>
    清河公主終于露出了見面以來最真摯的笑容，看起來又讓人無端的心酸。

    “怎么，找到想看的書了？”小皇帝這時候行來，瞧著蕭寧手里一本書都沒有，清河懷里抱了好幾卷，輕挑眉頭。

    “陛下未免小氣，也不說讓人教公主讀書識字。陛下不讓人教，小女越俎代庖一回，我教?！笔拰幍纱笱劬?，一語道明這其中的緣故。

    小皇帝眼皮一抬，掃過清河，清河低著頭，讓人瞧不清她的模樣。

    不過，清河識不識字，小皇帝之前不在意，現在卻不得不在意。

    “你若是愿意，且讓你當一回清河公主的先生，如何？”小皇帝更懂得把握機會，聽聽他這話，簡直是直接讓蕭寧往后進宮再不必特召，而是自然而然地變成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