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活下來，盡管未來依舊會坎坷，依舊會有黑暗沉淪，依舊會有風風雨雨。

    新的一頁展開了。

    顧小魚只覺著身體里充滿了疲憊，她的任務完成了，她躺在嘲風懷里，眼神迷蒙的看著天光。

    虛無之地的裂縫倒塌，黑暗蜷縮著它的陰影，被遮住的太陽散發著無盡的光明，日光懶懶散散灑在她身上，披散的白色長發籠罩上金色的光，腳下的綠色瘋狂涌出，一片一片的綠茵蔓延成長，五顆種子發出五色的光，這個世界如此欣欣向榮。

    曾經連活著都是如此艱難的事情，如今他們能恣意在陽光下生長，想要活著，并且會活著。

    一個完完全全，嶄新的世界。

    她的淚水奔涌而出。

    -

    “你確定，要這么做？”

    顧小魚拿著小水壺，皺著眉頭澆水，確認眼前的小苗都沐浴到了水滴，這才停下來。

    嘲風淡淡道：“這是本源之力，不會錯?！?/br>
    神女像毀滅之后，這個世界便進入到了漫長而盛大的重建之中，外面的世界顧小魚不知道，據嘲風所說，翡玉差點被憤怒的人打的魂飛魄散，他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忙得不可開交，總算是穩住了局面。

    嘲風畢竟是遠古神之子，威信足夠高，穩住局勢之后便兩頭跑，顧小魚的身體還很虛弱，他沒有辦法放開。

    更何況，顧小魚還有心病。

    如今，心病有救了。

    四個人殘存的神魂俱在，被嘲風送到了五顆種子里，種在了神女像所在的黑暗之地。

    極陰極陽，生死交織，以死對生，本該死去的魂魄，也許會有重生之機。

    顧小魚在這里安營扎寨，她依舊有漫長的昏睡時間，連嘲風都不知道她昏睡的時候在哪里，每次醒來，顧小魚的眉心都是緊蹙，眸子里帶著白色的迷茫。

    第47章 找到意義

    很難想象，一個活潑的少女變成了如今像是枯木一樣的狀態。

    時間變得沒有邊際，仿佛變成了最漫長最漫長的事物，變得沒有邊際，沒有明確的概念。

    曾經顧小魚衡量時間，是用一秒、一分鐘、一小時、一天……一年來計算，現在對于她來說，就是永遠永遠的發呆……她其實并沒有發呆，她沉浸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這個世界中她在，只有她在。

    正因為這樣，她才疲憊地看著嘲風，什么都沒有說。

    顧小魚沒有告訴嘲風的是，她看遍了生老病死。

    在神女像的時間太久太久了，她的眼睛就是神女像的眼睛，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妖……紛紛擾擾，這世間時間變得如此臃腫，卻又如此短暫。

    一個嬰兒在希望中孕育，歷經呵護與情感的紐帶，理應承載著諸多希望，然而世事變幻，眾生皆苦，就像是大樹分出枝丫，各種各樣的結局被展開，各種各樣的人生變得與眾不同，走向光芒亦或者走向永世沉淪的黑暗……也僅僅有短暫的一瞬。

    一個人從最初的初生，孩子奔赴著希望，陽光，未來，到最后成了老人，踟躕而行。

    大多數人的人生，又多是平庸的，那樣平庸的一生，又有誰知道他曾經來過？

    顧小魚勘破一個接一個的人生，又帶來更多更深的懷疑。饒是她最后選擇與神女像相悖的選擇，她殘留的依舊是懷疑與迷茫：眾人碌碌，究竟為何？

    黑暗褪去之后，虛無之地失去了黑色的沉著，漸漸地沒有力量和重量，它像是無根的浮萍一樣，緩緩地向著天空升去。

    一寸一寸，離開曾經暗不見天日的黑妖區。

    此刻，已經升到了高空，周遭是無盡的云海，綿軟紛騰，構建出一張張想象瑰麗的畫卷。

    顧小魚抱膝坐在云朵之上，眼底倒映著無盡的山海。

    她的身后，是依舊毫無動靜的種子。

    顧小魚種下了希望，可是如今，她并沒有讓希望發芽。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地聲音，須臾一身黑袍的嘲風坐在顧小魚身邊，空氣里飄逸來熱牛奶的香味，顧小魚迷茫的眼神微頓，伸手接過了牛奶。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空蕩蕩的胃里被灌注了熱騰騰的煙火氣息，失去焦距的眼睛這才稍稍回神。

    “小魚，你很讓我擔心?！?/br>
    與含蓄的人類不同，身為妖族的嘲風一旦全心全意信任某個人，他的語言十分直白，“你必須告訴我你遭遇了什么，我應當和你一同面對?！?/br>
    深深的疲憊讓她不想回答，溫暖的胃部卻告訴她，她應當回答。

    顧小魚慢慢地，一口一口的飲盡熱牛奶，直至整個人被暖洋洋的微醺填滿，這才輕聲道：“好，我告訴你?！?/br>
    ……

    想要相信一個人，并不難。

    難的是，相信這個人無論如何都會陪她度過。

    一開始，嘲風跟她在一起是因為陰差陽錯：顧小魚想要找到mama，嘲風想要調查妖界，顧小魚死纏爛打跟嘲風接近……再然后，兩個人都有共同的目的，想要拯救整個妖界，可是，之后呢？

    整個世界的危機已解，天下太平，這個用生命獻祭修補起來的世界依舊岌岌可危，無人能抵大局，嘲風有著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顧小魚已經毫無用處，不是嗎？

    她現在，只有永遠永遠守護著種子，等待著發芽的那一天。

    至于那一天什么時候會來，誰知道呢？

    然而嘲風每天都來。

    初時虛無之地在地底之下，黑暗陰沉，滿目蒼夷，永不見天光。

    而后世間紛紛擾擾，都想來窺探這里發生了什么，擁擁擠擠，各懷心思，嘲風一己之力阻隔了那些目光，這里終于歸于清靜。

    顧小魚就那么一日一日的看著天朗氣清，看著嘲風一日一日而來。

    世界瀕臨毀滅之時地安撫，真真切切地落了下來。

    不是幻覺，亦不是瞬息之事。

    嘲風將她攬在懷中，輕柔地親吻她的額發，他低聲道：“小魚，我終于明白，種子為什么沒有發芽?！?/br>
    因為顧小魚選擇了希望，但是她卻再也沒有看到過希望。

    痛苦中她選擇了希望，然而希望就像是一匹越過時光的飛馬，她連尾尖都觸摸不到，當心中沒有火花，便再也點不燃希望。

    種子當然不會發芽。

    顧小魚的眼圈微微泛紅：“我太累了?！?/br>
    時光對她太殘忍，從幼年，到被冰封的那些年，再到含著一口氣想要找到真相，再到被封印在神女像中的千年萬年……她已經支撐了太久。

    嘲風將她攬的更緊，“累了，就歇一歇……等你覺著好一點了，我們就再次堅定的走下去，好不好？”

    顧小魚喃喃重復：“歇一歇？我可以歇一歇嗎？”

    馬不停蹄地想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馬不停蹄地想要救他們……她可以歇一歇嗎？

    “當然，你已經很累了，不要再苛求自己?！?/br>
    “那些罪惡不是因你而起，你無法負責什么；黑暗也許日后會來，卻不是你現在應該憂心的；歲月也許很快就會湮滅，那么留給日后來苦惱……種子就種在這里，讓它們自己成長，世界是嶄新的，你可以去看看?！?/br>
    嘲風一下一下親吻顧小魚的額頭，“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br>
    顧小魚僵硬的身體終于緩緩松弛下來，

    最終抬起手，給了嘲風第一次回應

    ——她遲疑地攬住嘲風勁瘦的腰，將自己蜷縮在嘲風懷中。

    恍若初生的嬰兒。

    ……

    整整一年。

    一頭白發的顧小魚忘記了自己是誰，她跟嘲風行走在未知的角落，看了形形色色的人，做了奇奇怪怪的事，賞了濃墨重彩的風景……

    比她生命更為沉重的歲月漸漸蒙上一層淺淺的紗，一層一層的覆蓋在最痛苦地記憶上面，直至變得模糊，變得恍若不存在。

    時間能傷害一切，當然也能治愈一切。

    明月高掛，清風徐來，小橋流水，古鎮人家。

    顧小魚坐在石橋上，微風吹起她裙角，她沉默地看著小舟穿行，幽綠的河水涓涓流淌，眉宇間的郁色稍減。

    “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做什么？”

    顧小魚問。

    嘲風微微一愣，這是一年來，顧小魚第一次說“以后”。

    他淡淡一笑：“想要知道我的以后，不如說說你的以后?！?/br>
    他看向顧小魚：“你想好了嗎？”

    顧小魚眼底的白色已經少了許多，她側身看向嘲風，他換掉了黑袍，穿上了人類的衣衫，眉宇英俊而冷漠，在人群里，依舊熠熠閃亮。

    她輕聲道：“嗯?！?/br>
    “想好了?！?/br>
    “什么時候想好的？”

    “昨天?！?/br>
    “哦？”他很好奇。

    顧小魚抬手，指了指頭頂上的月亮：“昨天早上，太陽升起的那一刻?！?/br>
    她微笑著說：“今晚上，陪我一起等日出吧?！?/br>
    ……

    入夜深沉，人流散去，夜風冰涼，嘲風將黑袍披在顧小魚身上，顧小魚將衣袍裹緊，她的鼻尖，隱隱一絲冷香，這是嘲風身上的味道。

    兩個人并肩而立，等待著朝陽升起的那一刻。

    月亮隱去，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在空蒙蒙的黑暗中，有力的胳膊將她攬在懷中，顧小魚聽著嘲風的心跳，眼底的白色愈發淺淡。

    一絲光，破開了黑色。

    黑暗動蕩，光芒乍現，一抹溫柔的光暈染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