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的情緒層層疊疊席卷上來，她來不及換鞋，手里抓上鑰匙就往外跑。

    -

    段昂沒有撐傘，雪花飄落在他脖頸上，被肌膚的溫度融化，成了冰涼的水漬。

    他不感覺冷，只是后悔今天過來找她。

    其實別人不管怎么看他，他都習慣了，也不太在乎。

    可那些打量的，嘲笑的，看好戲的目光，不該落在紀因身上。小姑娘就像今天的初雪那般干凈剔透，怎么能因為他染上瑕疵。

    他忽然有些好笑，本以為自己好好學習，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或許就能有機會和她在一起。

    然而蘇秀云的出現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他家里那些混亂又不堪的過去永遠無法被抹除。

    只要被熟知的人一說出口，她便也受到牽連，收獲到無數異樣的目光。

    走出小區，段昂站在街邊，在手機上叫了輛滴滴。

    等待的時候，身后響起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聽得出來很焦急。

    段昂沒心情，也懶得回頭去看一眼，直到少女清甜急切，夾著重重喘息的聲音喊出來了他的名字。

    “段、段昂?！?/br>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直到她又喊了一遍。

    段昂回頭，看見她只穿了雙棉拖鞋，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劉海被風吹亂，脖子上圍巾也沒有戴，鼻尖凍得發紅。

    他忍不住皺起眉，才想說怎么這個樣子出來，也不怕凍感冒了，她已站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雙手一伸，沒有猶豫的，將他的腰輕輕抱住。

    段昂整個人僵住。

    懷里的柔軟讓他無所適從，他胸腔里的心臟飛快跳動，手不知該如何放，更不知道她怎么會……會突然抱他。

    明明，她都已經聽人說了他家里的那樣不堪的事。

    少女纖細雪白的脖頸揚起，纖細卷翹的睫毛上沾了晶瑩的雪花，他聞到了她身上甜暖的馨香。

    她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他的耳邊響起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嗓音。

    “之前我被嘲笑是私生女，你就告訴過我，那些都是大人造下的孽，和我無關，我什么錯都沒有。你說的這些話，我都好好記著呢?！?/br>
    她環著他的雙手沒松，反而更用力了幾分：“那同樣的道理，你家里的那些事，也都和你無關啊?！?/br>
    “段昂?！彼樕蠐P起一個溫柔的笑，認真的，一字一頓說：“在我心里，你特別好?！?/br>
    說著，環在他后背的手輕輕拍了幾下，哄小孩子似的。

    段昂一直垂在身側的手抬起，有幾分笨拙地擁住她。

    然后收力，緊緊把她摟進自己懷里。

    第24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許愿

    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 司機搖下窗戶，探出頭看了看。

    街邊沒其他人，只看見眉目清峻的少年將矮一個頭的小姑娘緊緊摟在懷里, 鵝毛似的白色雪花漫天卷落。

    還別說，這畫面還挺唯美的。

    司機遲疑著出聲問：“打擾你們了我先說聲抱歉啊, 就那啥，我這張訂單是你們叫的嗎？”

    段昂：“……”

    早知道不該手快叫這個車。

    紀因聽到這一聲, 后知后覺地害羞起來，從段昂懷里輕輕掙脫出來。

    她有些紅的臉抬起，濕漉漉的眸子望著他, 聲音帶著軟軟的央求：“你先別走, 這個生日我想你陪我一起過?！?/br>
    段昂走到車前：“抱歉, 這個訂單我取消了, 賠付算我的?！?/br>
    司機一看他們倆這樣就知道是對吵架的小情侶, 大方地同意了，又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勸說：“你以后別和你女朋友吵架了，你看人小姑娘長得多乖啊, 要是被氣跑了以后有你后悔的?！?/br>
    段昂笑了聲：“嗯, 以后不會了?！?/br>
    司機見他孺子可教，滿意地一踩油門開走了。

    “……”

    紀因這下耳朵根都紅了。

    但想想，兩人當街抱在一起, 好像就、就是挺曖昧，挺容易讓人誤會的吧。

    可她當時并沒有想這么多。

    她只是記得小的時候, 每次紀妍考試沒有考好，在學校里和小朋友鬧了矛盾，或者遇到別的什么不開心的事，都會有mama抱著溫柔地哄。

    她從小就很羨慕, 一直想知道被人那樣溫柔呵護地抱著是什么樣的感覺。

    直到后來，七歲還是八歲的時候，紀妍弄壞了她的畫，明明是故意把水潑到那畫上面，她都看見了。

    可紀妍非要說是她誣陷，江琳也是站在紀妍那邊，讓她給紀妍道歉。

    她記著爸爸的叮囑，很多時候都對紀妍忍讓，可那次卻犯了倔，怎么都不肯道歉。

    后來她被江琳關在房間，罰不許吃晚飯。

    晚上的時候，家里一個年紀很大的幫傭阿姨偷偷給她送了一塊面包進來。

    又俯身將她抱住，拍著她背柔聲哄著她：“我們因因是個好孩子，因因受委屈了?！?/br>
    阿姨身上輕柔的皂角香一直讓紀因記得到現在，她那時就覺得，擁抱一定是世上最能治愈人的了。

    段昂遭遇的事比她嚴重一萬倍，她就希望自己的一個擁抱，也能讓他稍微不那么難過。

    段昂走到臉頰紅撲撲的小姑娘跟前，那樣害羞的性格，還主動去抱他。

    他心里泛起一陣柔軟，勾起唇角笑道：“走，我們回去吃火鍋?！?/br>
    “好呀?！彼吲d地笑起來。

    她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剛走了兩步，身側的手被他牽了起來，她小小的左手被他牢握在掌心。

    少年的解釋隨之而至：“下雪天地滑，你穿的拖鞋不好走，我牽著你免得摔倒了?！?/br>
    紀因臉紅著“哦”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了。

    進了電梯，里面就他們兩個。

    段昂按了個數字，抬起手替她拂去落在頭上的雪花，一下一下，輕輕的，像在給小貓咪順毛一樣。

    這樣封閉狹小的環境里，紅色的數字安靜地往上跳躍，彼此呼吸都好似能聽得見。

    她抬眼，少年堅毅而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在此時顯得有些溫柔，她的心臟砰砰砰的，忽地跳得有些快。

    除了害羞，又多了幾分別的情緒。像在嘴巴里含了一顆牛奶糖，奶糖慢慢融化，滲出絲絲縷縷的甜。

    -

    回到家，段昂去洗蔬菜，紀因拿出電磁爐，又把芝士丸子，肥牛rou這些袋子剪開，放到盤子里盛好。

    客廳的方桌很小，這些都擺不下，只能在茶幾上吃，她找了根很長的線板插座，插到電磁爐上。

    等段昂洗完菜，端著籃子出來，他們便一人一邊坐在茶幾前的塑料小板凳上。

    弄火鍋是最簡單的，等牛油火鍋底料煮開了，各種食材往里面一扔就好了。

    段昂擰開酸奶的瓶蓋，倒了杯放到紀因面前，然后再給自己倒。

    電熱鍋咕嚕咕嚕冒著泡泡，紀因笑吟吟地舉起玻璃杯，很有儀式感的道：“要碰一下?！?/br>
    段昂以前和蔣毅他們都是喝酒碰瓶，還是第一次喝酸奶碰杯的。說起來，他也好多年沒喝過酸奶這玩意兒了。

    他彎了下唇，欣然和小姑娘配合。

    玻璃杯輕輕相撞，發出很清脆的一聲。

    紀因仰頭一口喝了大半，粉嘟嘟的嘴唇上立刻一圈白胡子，可愛的不行。

    手抽紙在他旁邊，他拿著朝她遞去，她抽了一張，說了聲謝謝。

    段昂笑了下，也握起杯子喝了一口。

    娃娃菜和菠菜熟得最快，放進去沒一會兒就煮好了，紀因夾了一筷子娃娃菜，蘸著小碗里的醬吃。

    還特別燙，她對著吹了幾口氣，稍微涼了些才放進嘴里。

    剛咬了一口，就聽對面的少年道：“我家里的那些事，我覺得我應該要和你說一說?！?/br>
    紀因抬起頭，一雙杏眼被霧氣染得水汪汪的，看著他認真道：“我好奇心不重的，你不說也沒關系，真的?！?/br>
    段昂笑了笑，語氣淡然：“沒關系，都過去挺久的了。再說了，比起以后讓你從別人那兒聽到什么零星的閑言碎語，感覺還是我直接都告訴你比較好?！?/br>
    “我小的時候，我爸媽感情其實還挺好的?！彼f到這兒，有點嘲諷地笑了聲，伸手把電磁爐調小了一檔。

    “他們兩個都是大學畢業就直接分配進了家公司，一個是出納，一個畫圖紙的工程師，自由戀愛走到了一起，一年不到就結婚了?！?/br>
    “我六歲的時候，那公司的效益好像不太行了，我爸就自己辭職了，自己做生意。錢越賺越多，他們吵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br>
    那時的段昂是七歲還是八歲來著，最深刻的記憶里就是父母無休無止的爭吵。

    “你昨天怎么凌晨兩點才回來？還有你襯衣上的香水味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談生意，別人噴了香水，沾到我身上我能有什么辦法，你能別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行嗎?！?/br>
    “段志輝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你要不和別人摟著抱著，那香水味能跑到你身上？你說你是不是在外面和別的小妖精鬼混！”

    緊接著，就是水杯砰的砸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聲音，他們爭吵的話變得難聽刺耳。

    每到這個時候，段昂就會回到房間，自己把門緊緊關上。

    他那時年紀小，很多大人們之間的事都不太懂，只感覺不解，為什么他們一家從小房子搬到了有兩層樓的大房子，爸爸mama卻總要吵架了？

    肥牛煮好了，一片片浮了上來，發出誘人的香氣。

    段昂伸筷子夾了幾片放到紀因碗里，看著小姑娘緊皺的眉頭，笑了聲：“你先吃，煮老了就不好吃了?！?/br>
    紀因抿了抿唇，聽話地低頭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