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發動態時,梅懷瑾拉著她在房間里的小板凳上坐下,出去倒熱水進來,蹲下來給她脫鞋襪。泡腳的盆和擦腳的毛巾都準備好。 梅懷瑾笑起來招人,長睫毛垂下來的陰影被一側的燈光拉長,細長的陰影尾巴貼在眼尾下一點。長睫毛的男人看起來精致,與人對視,容易讓人產生正在被深情款款凝視的錯覺。 堂屋里燈光太暗,導致拍出來的像素不是很清晰。略糊的五官情緒表達中,能讓人明確感覺到他眼里含著笑。所有人都知道他此刻的笑意從何而來。 何依竹的記憶里,梅懷瑾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疑惑時抬眼望過來的眼神。略帶上揚的一聲“嗯?”濃密的睫毛從小合到大開,黑沉沉的眼眸,似要將人吸進去。 這樣想著,何依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中指、無名指兩根手指頭和掌根分別遮住了兩邊眼角,虛虛攏住,能清晰感覺眼皮下眼珠的轉動,一上一下的睫毛撓著肌膚,像是撓在她心上。 梅懷瑾不明所以,卻也不動,繼續蹲著。他維持著這個姿勢,手抓住在他手背上作亂的腳掌,壓進熱水里,繼續掬水給何依竹洗腳。趁水還很熱,多搓搓她的腳,晚上不至于腳涼,直到額頭被吻。 柔軟的嘴唇從他額頭往下,呼吸的熱氣從指縫里漏到眼皮上,梅懷瑾抬了抬下巴,讓還流連在鼻頭的吻落在自己嘴唇上。他吸住了何依竹的上嘴唇,一番舔舐,探舌進去。何依竹嘴里有話梅糖的味道。 小吳在堂屋守著燒水,隔著虛合的房門問:“姐還需要加熱水不?” 何依竹面色微紅地偏開腦袋,回答:“不用啦?!蹦橆a被濕噠噠的親了一下,她小聲地湊梅懷瑾耳邊說:“我正來姨媽呢?!?/br> 梅懷瑾蠻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熱水提高腳部溫度,溫通足上經絡,刺激了身體的血液循環,何依竹泡得整個人懶散起來。梅懷瑾給她擦干凈兩只腳穿上厚襪子,拉開行李箱,拿出她的睡衣放床上掖好蚊帳,端水合門出去。 何依竹換了厚絨睡衣,堂屋的桌上,洗漱的杯子兌好了熱水,她洗漱完,熱毛巾捂了臉,擦臉時直打哈欠。 長途跋涉耗費精神。床尾放了個熱水袋,何依竹裹進被窩里,一沾枕頭就立刻昏昏欲睡。她努力睜著眼,等梅懷瑾洗完澡回來。 床邊的桌上,上一次離開時給梅懷瑾留下作伴的衣服和今天換下來的衣服都分袋裝好,明天好給小吳拿去老鄉家用洗衣機洗。吹風機也插上了電源。 何依竹眼皮沉鈍,有些堅持不住,怎么都睜不開,想著就瞇一下,待會就睜眼。等她再睜眼時,梅懷瑾正站在床前在吹頭發。吹風機的聲音吵醒了她。腦袋拱來拱去,過了一下,被窩里露出半個頭。 短暫睡了幾分鐘,何依竹一下子精神許多。 等梅懷瑾吹完頭發,她檢查了梅懷瑾手臂和背部。剮蹭過的地方沒有留下疤痕,只剩下紅痕,何依竹給他擦好藥膏,問:“這次曝光是不是你故意的???” 梅懷瑾被逗笑了,反問她:“我有這么黑么?” 還真不是梅懷瑾,但梅懷瑾已經知道是誰,準確來說是婷姐已經知道是誰。行業里的競爭殘酷,資源讓競爭對手變朋友,讓朋友大打出手。 經紀人非??孔V的好處就是,這事根本不需要梅懷瑾管。雖然這個爆料歪打正著,正隨了梅懷瑾的意。 何依竹煞有其事地點頭。梅懷瑾揚起眉毛,說:“我有這個打算,但是不是現在?!?/br> 那就是不是他了。何依竹往里挪挪,“你本來是打算什么時候?” “明年?!泵窇谚卮鸬醚杆?,顯然是早就思考過。 明年滿30歲。 何依竹用手抓住被子捂住,梅懷瑾掀開被子帶進冷風,他把人摟懷里,親著她的手指,“明年我們扯證吧?!?/br> 有點突然。 何依竹愣住了。不知道梅懷瑾為什么突然提起,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從懂事起,她對婚姻關系一直是不信任的。世人重視的愛情和結晶,在何依竹看來,并不穩固。連受法律保護的關系,都經不起人心變化,更何況其他。 愛情、婚姻、誓約,這些對何依竹而言,都不靠譜。一段讓人陷入瘋癲的關系,太可怕,更何況還會牽扯到幼小生命。她自己就是這樣的關系產出的受害者,至今不知道什么是健康相處。如果沒有梅懷瑾,她會一輩子獨身。 對陌生人付出信任、付出自己的尊重和關愛,實在太難了。大家傳統的想法是,孩子是血脈上、家庭的延續,但孕育生命本身是對母體的巨大損耗,如果不能給予好的教育、健康的生活環境、叁觀上正確引導,孩子不如不生。社會倫理是走道德綁架的路子,何依竹實在做不到傷害自己。 更難的,這些付出隨時可以清零,白白浪費。 何依竹沒有信心?,F在社會,對于女性要求很多,卻對女性的很多付出都習慣性視而不見。 幸而有梅懷瑾作伴。 何依竹還在沉默,心結是兩個人都有的,只不過梅懷瑾早看開一步。 梅懷瑾說:“我們兩個膽怯,所以我們選擇一直在一起。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會是,十幾年如一日。我只是擔心我以后萬一走在你前面,你被我照顧慣了,該多可憐。到時候護士拿著病危通知書堅持要親屬簽字,你除了著急還能怎么辦?” “我不會跟你說謊,上次我父親住院觸發了我,考慮了很久,我想,我們以后老了,誰先走,剩下的一個人總是要妥帖處理后事,有層法律認可的關系,簽的各種文件才有效?!彼吐曊f:“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是你親手、名正言順地安排我的一切。但我希望是我走在你后面。這只是以防萬一,我能放心?!?/br> 何依竹聽得心頭發顫。手掌被扒下握住,她撞進梅懷瑾的眼里,將誠懇和憐愛看的清清楚楚。這樣的神色,讓何依竹一怔。他堅定的時候太多了,從來不會有任何事能撼動他‘凡事優先自己’的準則,下任何重要決定,他都是冷靜甚至冷漠的。 他仍然是堅定的,明年一定會領證。只是堅定中帶著的溫柔太少見。確定要建立自己一直排斥的家庭關系,一起建立的人選才是重點。他們對忠誠更執著。 他們倆分不開是事實,左右都不是好東西。因此,他們對對方包容、坦誠、信任,全身心地愛重。 沒有什么比自己喜歡的永遠屬于自己更讓人滿足。 她聽到梅懷瑾問:“你在猶豫什么?” 搖了搖頭,回答他:“我有些沒想到?!?/br> 何依竹早就意識到,她和梅懷瑾與別人建立的普通關系不一樣。 摻雜在一塊的各種復雜原因是她和梅懷瑾的強力膠。共同隱瞞的事是引子,而從小就熟識、相似的背景、清楚對方的性格缺陷、喜愛的情感等等,這些才是強力膠產生的不可缺少的元素。 正因如此,一切都不用擔心。他們之間無比堅固。 自己的手被壓在梅懷瑾的胸膛上,掌下的心跳平穩,梅懷瑾誒喲一聲,失笑,語帶憐惜哄慰的意味,“怎么又哭了???真還是個孩子啊?!?/br> 何依竹癟著嘴,眼淚汪汪。梅懷瑾親去她的淚水,哄著:“真是我的小嬌嬌?!?/br> “你親親我,哥哥?!焙我乐袢鰦?,她伸出的舌頭被含住,梅懷瑾扯住被子將兩人蒙住。黑暗密閉的狹小空間里,何依竹被抱起迭在梅懷瑾身上,臉被捧住。 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純粹接吻。唇舌相纏,交換唾液時發出響聲。 “哥哥,我剛剛想了想,如果我們前后腳死,剩下的那個多孤獨啊。我想跟你一起死?!?/br> 梅懷瑾自然樂意。他高興應道:“好?!?/br> 十數年如一日,這是梅懷瑾唯一花費巨大心力養出來的孩子。最開始的復雜情緒早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變化,時間讓人更加成熟理智。 無人懷疑這份情感。情永遠是情。 大義寬泛,自私才是常態。 梅懷瑾名字出自《楚辭》: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只一句窮不知所示,便將一位父親喜獲愛兒的驚喜自豪之心展露無疑。 從取名可以看出,梅先生對梅懷瑾抱有大期望。希望他未來被雕琢成一塊美玉,期盼他擁有美好高尚的品德,未來成為棟梁。 可惜,讓梅先生失望了。 梅懷瑾如今與梅先生的期望完全背道而馳。正直、富有同情心、舍己為人這些美好的品質于梅懷瑾而言,實在是天上月,只可遠觀。對生命無敬畏、為了目的不擇手段、自私冷漠這才是梅懷瑾。內里黑壞透了。 有多名不副實,只有當事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