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話要對著這里
楚原打開了客廳的窗戶,然后便不知所蹤。 她里面只穿了那條單薄的睡裙,就算外面裹著肖雨兔留給她的羽絨服,也依然很冷。 窗外的雪被風卷了進來,滿室亂飛。 而她盯著手里的槍,手腳冰冷,腦子里卻不斷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混亂又無序地翻涌出來,像雜亂無章,還沒有被理清線索的拼圖。 是從門外慌亂沖進來的駱照銀,一看到她就崩潰大哭,卻被任晴冷冷打斷,哥哥轉過頭,滿臉都是血,漠然地說:“既然來了就快點過來幫忙?!?/br> 是尸體被分解,藏好了之后,那雙向她伸來的,沾滿鮮血和泥土的手,哥哥將她抱進懷里,笑著說沒事了,以后他都會保護她。 是駱照銀哭著向她道歉,卻被哥哥發現,他們在門外發生爭吵,哥哥用報警威脅母親,而那之后的兩年多,母親確實和過去相比,呆在外面的時間更多了,而母親回家的時候,哥哥都會叫她去他房里…… 是洗澡時突然瞥見的背上的紅痕,是睡前的甜牛奶和無數個夢,是那一束束附著奇怪字條的芍藥花,是昏暗的房間里,哥哥笑著跟她介紹自己的“牧場”…… 還有她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想起過的,更小的時候。 最開始,只有李禾叔叔一個人過來,帶著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和送她的玩具,還說如果有機會的話,之后帶一個哥哥過來跟她一起玩。 還說,那個哥哥可能有些怕生,不太愛說話,沒有什么朋友,希望她不要介意,跟他好好相處。 她當時正吃著李禾叔叔給她買的冰淇淋,心想李禾叔叔對她這么好,這么溫柔,那李禾叔叔帶來的哥哥肯定也不是壞人,她當然不會介意,甚至還開始滿心歡喜地等待那個哥哥的到來,充滿期待。 后來,哥哥確實過來了,不過一起過來的,還有駱照銀。 她那時候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走在最后面的任晴身上,完全被他迷住了眼,第一次見面就聞到了他身上香香的味道。 不要說介意了,那天她甚至悄悄問過李禾叔叔,能不能讓哥哥就留在她家里,以后就跟她住在一起。 當然沒有成功。 因此,那一天她對駱照銀的印象原本非常模糊,但是當過去的記憶像電影畫面一般再次放映在腦海中的時候,她才注意到。 那天的駱照銀眼窩深陷,黑眼圈厚重得像是被炭筆畫出來的一般,空洞無神的眼睛,在望向她身后的時候,卻突然亮起了光。 貪婪渴望的光。 “像……太像了……” 她說。 時針指向12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報時的音樂,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有門鎖轉動的聲音。 拼圖還沒有拼完,還有最關鍵的“角”還沒有被她找到,但是她還是抬起了眼。 大門被打開,從門后走出來的身影,毫不意外的,是任晴。 看到她,臉上也沒有驚訝,平靜地朝她笑了笑,便隨手脫起身上積了雪的大衣,隨便抖了兩下,扔到一邊,又松了松領結。 就像是平淡無奇的一天,平淡無奇地回到了家。 “怎么拿著那么危險的東西?” 他說著便走了過來。 握著槍的右手,似乎掙扎了一下,最后還是擅自抬了起來。 她沒回答,再開口,聽到自己的聲音很?。骸案绺?,母……駱照銀,還有楚原的mama,真的都是你殺的嗎?” 男人靠近的腳步在被槍口對準的那一刻頓了一秒,可也只是一秒,隨即便又從容地朝她邁了過來。 “嗯,是哦?!彼S口答道。 氣管瞬間難受了起來,像是喉嚨被掐住,她必須把左手也用上,才能扶穩槍。 摻著雪的寒風刮得她的腦仁嗡嗡作響,劇痛一陣強過一陣,偏偏腦子里面的記憶碎片還在不斷上涌,就像是之前的長時間乘車現在才有了暈車反應,在劇烈的頭痛中,眩暈到又想嘔吐。 余光中,男人還在不斷走近,她下意識便手指一緊。 “嘭——” 玻璃茶幾應聲碎裂,碎片散了一地。 虎口被震得發麻,她愣了一下,卻將手槍握得更緊:“別過來!你先別過來……” 然而任晴已經走到她的面前,一手撐著沙發的扶手,微微彎腰,一手握上槍管。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無視她顫抖的手,抓著還在發熱的手槍,抵上自己的胸口。 “鳶鳶,寶貝,殺人的話要對著這里?!?/br> 槍口下,是搏動中的心臟,一下又一下沉穩而規律的脈動仿佛隔著衣服,順著手中的槍都能傳到她的手上。在過去的無數個夜里,她都是窩在他懷里,聽著這個聲音入眠。 然而此刻,任晴卻神色如常地牽著她用槍瞄準自己的心臟,甚至還貼心地又幫她上了次膛。 “乖,想殺我的話,就按下去?!?/br> 眼前,是任晴平靜的眼睛,恍惚間,她好像從中看到了由無數個他組成的萬華鏡,有小時候抱著她看書,喂她吃飯時的哥哥,也有坐在輪椅上,難得流露出的脆弱面,還有在床上,一聲又一聲叫她寶貝…… 從前沒有發現,或許是習慣了,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哥哥好像總是在笑。 而現在他沒有笑了,只是用那雙黑色眼睛,安靜地看著她,她才看到萬華鏡像剛剛炸裂開來的玻璃一般碎裂,露出偽造之下他原本冷漠銳利的五官。 才想起,小時候那個總是冷著臉將她推開的小男孩,才想起,她小時候有多喜歡他。 至少有一件事情楚原說的不對,她確實是在被標記之前就喜歡哥哥,只是這份喜歡被后來的太多事情閹割,腰斬,掩埋到了記憶死海的深處,她自己都想不起來。 現在終于在死海中引發海嘯,她還想起,她小時候還想過,以后要標記他,要他永遠屬于她一個人。 然而記憶和現實的裂縫,大得可怕。 眼前,任晴又笑了,手指撫摸上她的頭發,將這幾天因為渾渾噩噩沒洗過更沒梳過而扭曲打結在一起的發絲一點點捋順,一邊說:“按不下去嗎?也對,你是在我身邊長大的,你離不開我?!?/br> “不過,這次居然背著哥哥偷偷溜出來,是我還是對你太心軟了嗎?是不是一定要讓你痛過了,你才能學會聽話?” 眼淚早就哭干了,現在眼睛都還在生疼,額頭抵上男人的襯衣,握住槍的手指卻沒有松開。 任鳶沒回他的話,而是問:“肖雨兔呢?” 任晴沉默了一下。 “死了?!?/br> 眼見著,女孩的肩膀就蜷縮了起來,像是疼到了極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細微地抖。 過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出聲。 “你去自首吧,秦朝和肖叔叔不會放過你的?!?/br> 而他也終于理完了她的最后一縷頭發,輕聲回道:“不可能?!?/br> “大不了就把他們也殺了,你說好不好?” 一瞬間,脊椎生寒。 “那……那我爸爸……我爸爸……” 然而任晴說完,就退了兩步,凜冽的冬風瞬間涌入兩人身體指尖的縫隙,將剛剛那一點旖旎柔情吹散得一干二凈。 任鳶抬起頭,看到他還在朝自己笑,眉眼一彎,又是從前那樣春風化水般的柔和。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說:“寶貝,我只給你一次機會?!?/br> “現在開槍殺了我,或者跟我回家,以后就乖乖聽話被我關起來就好了,不過你放心,以后我會親自看著你,不會再給你機會到處亂跑?!?/br> “哦,對,還有你爸爸的事情,是楚原跟你提到的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就現在殺了我,不然你就把他忘了,以后只要想著我一個人就夠了,肖雨兔也是,你爸爸也是,不要再去記不重要的死人?!?/br> …… ……不重要的,死人? 大腦像是空了一瞬。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手先麻了。 子彈飛速劃破空氣的聲音,震得她的耳膜都在蜂鳴。 而面前高挑的人影,搖晃了一下,朝后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