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然而驚醒之后,身邊一片寂寥,整座小別墅中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孤單地待在房間里,擁攬著一床棉被。 他到現在都無法確定,那段時間的夢境,究竟是美夢,還是噩夢? 如果是噩夢,為何夢里的眼神如此溫暖?如果是美夢,為何他總是一夢到這個場景,就會被迫從夢中驚醒?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門口傳來了sao亂的聲音。大概是親戚之間又出現了什么口角吧。 商家家大業大,親戚之間的利益沖突也絕不算少,多得是口蜜腹劍、言不由衷,甚至當面直接撕破臉爆發爭吵的情況也不少。尤其在這種嫡系支系大匯聚的時刻,哪一年都少不了爭執罵戰。 這種事情一般與商銀河無關,大家都知道他身份尷尬,將來也不知道是否會繼承他父親的一丁點權益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他父親商寧安簡直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商寧安!門口傳來尖銳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叫聲。 這聲音很熟悉、很熟悉,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他都能聽見這種癲狂的、激奮的、發瘋一般的聲音,那近乎是他童年的噩夢 商銀河猛地抬起頭,看向老宅的門口 啊,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那是他的母親 夏如楓。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自從父母離婚之后,算算時間,商銀河也快有十多年沒有見到她的母親了。 聽說她被關在家里強制療養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恢復了過來,最近已經重新開始正常生活了。 與敢于偷偷摸摸去見一面父親不同,商銀河從來不敢去看他的母親。他特意避開了她所在的帝都,幾乎從來不踏入那片土地。 雖然他知道,他的母親是愛他的。 一個人需要首先感受過愛,才能知道愛的感覺。商銀河他確確實實從母親的身上感受到過愛意,與之相反的是,他幾乎從未從父親的身上感受到愛意。 商銀河之于夏如楓非常重要。他是她愛情的結晶,他是她不擇手段留下的孩子,他是她人生中重要的支柱、維持她理智的最后防線。 但是她更加恨他。 與商寧安的漠然無視不同,夏如楓的愛與恨都是熾熱如火一般激烈的。她會憤怒地怒罵你這個賤貨!,也會親昵地稱呼mama最心愛的寶貝兒;她會激烈地掐起商銀河的皮膚,也會在之后耐心地為他上藥、含著哭腔拼命道歉:對不起,寶貝兒,都是mama的錯,都是mama的錯 她晶瑩的眼淚打在商銀河的皮膚上,構筑起他童年那五味雜全的回憶。 她的母親精神有問題。 她那時而癲狂、時而平靜、時而充滿愛意的表現,險些毀掉了商銀河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感知。 剛剛上學的時候,商銀河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不知道什么是壞的、不知道如何表達善意、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惡意。 對于他的父親商寧安,商銀河又抗拒又憧憬; 對于他的母親夏如楓,商銀河又畏懼又茫然。 他渴求有人關心他,但他不想靠近母親那樣混亂的絕望;他試探著靠近他的父親,卻永遠只能換來冷漠的無視。 后來的后來,商銀河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他笑得陽光燦爛,他看上去永遠那么溫暖人心。雖然他從未有過什么摯交好友,雖然他從來不敢住校合租。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我拜訪我的前夫,有問題嗎!夏如楓化著精致的妝容,怒視著阻攔她的人,商家就是這樣待客的?叫商寧安出來見我! 商銀河在陰影里略略上前了一步,又將腳步收了回來。 商寧安!你沒臉出來見我是不是!夏如楓尖聲叫了起來,高音幾乎撕裂了天空,吸引了商家老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宅里所有人的對話都換了一個話題,從風中傳來的聲音里,全帶著商寧安、夏如楓等名字,偶爾還能聽到他商銀河的名字。 商銀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商、寧、安!有人試圖上前趕走這位不速之客,卻只換來夏如楓更加尖銳的呼喊,出、來! 做什么、做什么!小會議室的大門被打開,商寧安皺著眉頭大踏步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流露出了明顯的憎惡,安保人員呢?就這樣看著無關人士闖進來! 我是夏家的人,是你的前妻,看到商寧安后,夏如楓臉上的表情明顯平靜了一些,連語調都柔和了起來,可不算什么無關人士。 在她的身旁,負責保護她的保鏢露出了嘆息的表情,對著商家的安保人員暗地里做個了抱歉的手勢:哥們,對不起,我們也是被迫無奈。 商家的安保人員聳聳肩,退后了幾步,給夏如楓女士讓出了一點說話的空間,卻堵住了她進入大廳的道路。 你來做什么?商寧安站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外,厲聲喝問道。 夏如楓挽了挽自己的頭發,梳理了一下自己因為和安保人員沖突而略顯得有些凌亂的外表,才笑吟吟地開口:寧安哥哥,我聽說,今天你帶了一位新妹子進了這商家老宅? 那又怎么樣?商寧安皺著眉頭警惕地回答,連寧安哥哥這種還泛著粉色味道的稱呼都不予反駁。 是哪位幸運的姑娘,能被你選中呀?夏如楓瞇著眼睛笑起來,笑容居然還有幾分豆蔻少女的天真可愛,寧安哥哥,你為我介紹一下唄? 夏如楓年輕的時候,是帝都知名的大美人,家境又好、人又漂亮、聰明可愛,也曾經是無數人的夢中女神。 可惜的是,她鐵了心地掛死在商寧安這顆歪脖子樹上,從好朋友發展到光明正大的倒追,再發展到施展手段、奉子結婚,最后甚至到了精神失常、離婚后不得不禁閉療養的地步,徒叫知情人為之惋惜不已。 與你無關。商寧安板著臉回答,語氣硬邦邦的,就像是對著什么生死仇人。 這位女士,倒是商寧安帶過來的女伴忍不住了,她之前無法參加商家的小型會議,一直在老宅里和人聊天、拉拉關系,此刻從角落里主動站了出來,走到了商寧安的身邊,您已經和寧安哥離婚十多年了,您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過問寧安哥現在的情況吧? 一個人叫寧安哥哥,另外一個人就叫寧安哥,一股硝煙之氣,已然在其中彌漫了。 老宅子里的竊竊私語聲更加響了,從風中帶來的聲音里,幾乎能感受到那些滿溢出來的窺視、好奇、八卦、嘲笑 商銀河閉上了眼睛。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第116章 陽光的皮 這位女伴商銀河從風中的竊竊私語里知道了她的中文名字叫做盛小雁、剛剛從國外頂尖大學畢業、這一次陪著商寧安一起回國氣勢絲毫不弱于人,在這種場合直接站了出來,挽住商寧安的手臂宣示主權。 可惜的是,她可能誤解了夏如楓的戰斗力。這位出身夏家的女人,年輕時候就敢光明正大倒追、倒追不成直接下狠手、硬逼著商寧安娶了自己、相互折磨八年都不肯放手、乃至現在一聽聞商寧安帶女人回老宅就循聲出現,絕對不是什么僅僅來一個宣誓主權、或者來一個罵戰就可以解決的。 她前一刻還是笑靨如花的模樣,后一刻,就趁著安保人員因為和平對話而放松警惕的狀態,直接沖進了商家老宅,風一般闖到盛小雁面前,直接給了她一個重重的耳光! 你做什么!商寧安都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耳光聲響起,商寧安才驚懼地伸手,試圖隔開兩個已經扭打在一起的女人。 跟在夏如楓的身后,商家的安保人員和她自身的保鏢一起沖了上來,現場混亂得不成樣子,尖叫聲、呼喊聲連成一片,還明顯能分辨出夏如楓尖銳的罵聲: 賤貨、賤貨!你也不看看你是一副什么賤樣,怎么配得上寧安哥哥! 風在商銀河的身邊流動,他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將自己更深地藏在了陰影之中。 眼前仿佛又浮現了八歲時的夢魘,那時也有那么一大群人,那時的現場也是這樣混亂不堪,那時的尖叫聲和呼喊聲也是連成一片,連母親夏如楓的罵聲都那么相似: 賤貨、賤貨!我白白養了你這么多年、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不要離開我,寧安哥哥! 商銀河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自從他第一次長期離開那個泛著惡意的家庭,開始上小學之后,他便敏銳地注意到,他所遭受到的待遇是不對的。 其他小孩子的身上沒有那么多青青紫紫,老師會用很溫柔的聲音安撫犯錯的小孩子,老師說體罰是不對的家長不能隨意打罵孩子。 心里有了疑惑之后,他開始注意到,母親所有的行為,都避著父親的耳目當然,他的父親也是常年不在家,哪怕在家也不會關注到商銀河。 商銀河試探著向老師、向父親伸出了求救的手 老師哭著安撫了他,而父親沉著臉找上了他的母親。 根據婚姻法第三十二條第一款第二項中規定,實施家庭暴力或虐待,調解無效的,應準予離婚。依據此條例,也靠著夏如楓虐待孩子的行為,商寧安終于說服了家族,靠著法庭最終擺脫了這段折磨了他八年的婚姻。 母親被送回夏家,強制進行精神上的調養,父親就此離開華國,自此之后基本不踏入華國的土地。 唯獨只剩下商銀河一個小小的孩子,從此一個人獨立生活。 就在那場父母撕破臉的場合里,那時弱小無助的商銀河只能躲在一旁瑟瑟發抖,聽著他母親那尖銳而惡毒的怒罵,一大群人攔在中央,也攔不住那撕裂般的聲音: 賤貨、賤貨!我白白養了你這么多年、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不要離開我,寧安哥哥! 這罵聲糾纏了他很多年,直到他盡一切努力將之遺忘。 可是現在,那痛苦的、絕望的、噩夢一般的回憶,又重新開始浮現出來了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父母離婚之后,小小的商銀河原本以為父親可以成為自己的依靠,畢竟父親將他從無盡地獄里拉了出來了 但父親看著自己的眼神依舊冷澀漠然,而后便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索性還有小學的老師。那位知曉他不幸的老師溫柔地教導著他,告訴他生命的底線,幫助他建立起還算正常的三觀。 將來要做一個陽光的人,千萬不能像你的爸爸mama一樣哦。老師這樣說。 但老師不可能永遠陪著他,很快,他升到初中,老師也調離了那座小學。等到商銀河終于有能力去尋找熟悉的人的時候,他才知道,老師已經因為地震去世了。 生活是何其可笑的東西啊。 好人永遠難以長命,壞人倒是可以長長久久。 他對著老師的灰色照片,嘴角露出了陽光燦爛的微笑,臉上卻已然是淚流成河。 將來要做一個陽光的人,千萬不能像你的爸爸mama一樣哦。 他披上了這層陽光的皮,直到自己也相信自己的本質是陽光的,可是,然后呢?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風在他身邊流動,速度略略變快了起來。商銀河撫摸著自己的左手手背,魔王書籍的六芒星就隱藏在這手背之下,此刻似乎有著隱隱約約灼燒的熱感。 在他的內心深處,是不是還有所期待呢? 期待著母親雖然恨他,但畢竟還有那么一絲一毫的愛意? 期待著父親雖然漠視她,但依舊將自己視為他所應該保護的對象? 不遠處,眾人總算是拉開了夏如楓和盛小雁。盛小雁捂著自己的臉,似乎有鮮血從她的指縫里流出來;而夏如楓依舊在滔滔不絕地斥罵著,污言穢語層出不窮,簡直像是一個市井的潑婦了。 你夠了,夏如楓!商寧安暴怒著吼道。 我在,寧安哥哥,夏如楓瞬間閉上了罵娘的嘴,變成了一幅乖巧可愛的模樣,隱約間還有她年輕時候的嬌俏模樣,我就是覺得,這個女人配不上你她居然還嘟起了嘴,做出了一幅委屈的模樣。 就在他父親母親相互對峙的時候,商銀河終于鼓足了勇氣,面帶微笑地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他遲早要面對這些事情、他應該去面對這些事情,游戲世界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底氣所在,他已經足夠強大到可以面對這些近乎永恒的陰影了。 商銀河在心里重復地告誡著自己: 是的,你已經足夠強大了,你可以去克服那些陰影了,你應該主動去面對那所有的一切了,有個了斷,對你、對他們都好 剛剛走出第一步的時候,商銀河的步伐還有一些遲疑;等到走出第二步的時候,他的腳步就堅定了起來;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爸爸,mama。商銀河掛著無懈可擊的陽光微笑,和對峙的兩方打了聲招呼。 夏如楓循聲望過來。她的眼中最先流露過一絲茫然近乎十多年沒見,她已經完全不認識兒子了而后,這茫然便轉變成了厭惡,很快就化成了暴跳如雷的憤怒:賤貨、賤貨!你是那個我白白養了八年的賤貨!你居然有臉出現在我面前,你還我的安寧哥哥 幸虧她身邊的安保人員還拉著她,不然,這位已經開始有些癲狂犯病的女士,肯定要沖過來也給商銀河一個耳光了。 商銀河臉上的微笑僵住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雖然自己以前怎么都不敢去見母親一面,雖然早知道母親會因為虐待孩子而離婚一事把所有的罪責都歸到孩子身上 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真的遇到這一切、真的聽到母親的喝罵的時候,他的心臟依然停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