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風繾雪: 月映野瞥來一眼:聽見了?放心了? 風繾雪轉身朝另一頭走去。 木逢春示意周圍的仙侍趕緊跟上去,直到一行人背影消失,方才埋怨:小雪既然喜歡,你我也管不著,他要看就讓他去看,弄這藍幽幽的鬼玩意做什么,真要當棒打鴛鴦的法海不成。 我是擔心他。月映野并未撤去結界,你沒發現嗎?他最近整個人都神思恍惚,瘦了一圈。 我發現了,但我以為這算相思病的一種,所以今天才會替他去寒山。 月映野道:我雖說不清理由,但還是讓小雪離曜雀帝君遠一些吧,或許前世當真有什么糾葛,他最近實在太反常了。 木逢春聽得憂心忡忡:但謝刃已拜入曜雀帝君門下,哪怕將來學成出師,也免不了會常常見面,甚至還極有可能終日相伴巡視三界,這小雪要怎么離遠一些? 月映野:不知。 木逢春:不,你是大師兄,你得知一下。 月映野:那就棒打鴛鴦。 木逢春:好主意,你去打。 師兄二人正在大眼瞪小眼,仙侍匆匆跑來,說瓊玉上仙獨自去了后山思過室。 木逢春莫名其妙:他去那里做什么? 月映野:我讓他去的。 木逢春心想,你是不是閑得慌。 晚些時候,青云仙尊親自前往思過室。 眾所周知,青靄仙府里一共也沒幾個人,思過室的使用次數并不多,所以難免破敗。風繾雪在剛進來時,原本想尋個地方坐,結果石凳缺個腿,摔了一跤不算,手還被砸腫了,此時正自暴自棄坐在一團亂糟糟的稻草中思過。 來,隨師父出去。青云仙尊道,讓你大師兄進來跪。 風繾雪道:師兄罰我沒錯。 青云仙尊走到他面前,彎腰想坐。 風繾雪提醒:凳子是壞 啊呀。 的。 師徒二人一起坐在草堆中。 風繾雪將頭埋在膝蓋里笑。 青云仙尊也便不起來了,伸手拍拍他的脊背:心里都在想什么,說給師父聽聽。 在想曜雀帝君。風繾雪收攏笑容,道,世人都愛他尊他敬他,唯有我怕他,那八成不是帝君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青云仙尊道:但你絕非妖邪,這一點師父還是能保證的。 連師父也窺不破我是因何而生嗎? 青云仙尊搖頭:窺不破,也不必窺,你魂魄清透,沒必要再去糾結前塵往事。 的確,沒必要。風繾雪想了一陣,師父回去吧,我這段時日萎靡不振,的確像是吃錯了藥,是該好好靜靜心。 你要思過,在自己的房中也能 師父 好好,我走。青云仙尊看了眼他紅腫的手,先出來,把藥敷了。 不敷。 門外的木逢春聞言,揣著手瞥一眼月映野,你看看,我就說肯定還在生氣,藥都不愿上了,快點去哄。 第83章 秋日的青云巔總是落雨。 夜深時分,風繾雪靠坐在墻邊,微微側頭睡著。幾縷微涼的細風溜進思過室,卻很快就被一道飛花截斷。木逢春溜進來,先將漏風的窗戶給補上了,而后又從乾坤袋中抽出一張大床,穩穩當當放在房屋正中央,再鋪上三四條松軟的棉錦,直到弄出一個舒服溫暖的窩來,方才輕手輕腳地將小師弟塞進去。 風繾雪依舊睡得呼吸綿長。 月映野取出一罐傷藥,到床邊仔細處理腫傷。他實在太高了,所以半蹲下干活時就比較費勁,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老父親式感人。木逢春在旁邊悄聲催了兩三回,見月映野還在慢條斯理地吹,實在忍不?。耗銊幼髂懿荒苌晕⒖煲稽c,沒看小雪已經快裝不下去了? 風繾雪表情一僵,繃著沒醒。 哪怕已經在悶笑了,也還是沒醒。 月映野將他的手放回被窩:往后每隔三日,我就替你去看一眼那小崽子。 風繾雪將眼睛挑開一條細縫:好。 這陣倒是不裝了,月映野哭笑不得,看著他睡下后,便與木逢春一道離開思過室。 雨濺得四處都是殘花香氣,院中竹影婆娑,祥和靜謐。 木逢春走著走著,突然就開始感慨,天賦太高也不算好事,就比如謝刃,倘若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不必與守護蒼生扯上關系,那現在八成正在和小雪一道游歷玩樂,不比這兩地分隔要快活許多。 月映野卻問,同樣是地里的白菜,被絕世高手偷和被隔壁只會干飯的李二狗偷,你選哪個? 木逢春凝重答曰,那還是絕世高手,只會干飯的李二狗,光是這幾個字就夠窒息了,我收回方才的話。 對于這段早戀不怎么早但大家都覺得很早的戀,全仙府都縱著慣著,愿意幫忙去護住謝刃,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習慣了寵著風繾雪,也因為謝小公子本人當真不差,天縱英才瀟灑挺拔,如肆意燃燒在天地間的一場火。 所以二位師兄在絲絲縷縷酸溜溜的不甘里,也勉強能承認,白菜的眼光也還可以吧。 風繾雪熄滅燈燭,在黑暗中看著這間被臨時布置起來的、一半奢華一半破爛的思過室,打算在謝刃出山之前,都不再離開了。就如師父所說,即便真有糾葛,那也是前塵過往,與其多思多煩,倒不如潛心閉關。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兜頭裹了起來, 寒山也在下雨,蒙蒙似霧。 謝刃懶懶靠坐在回廊圍欄下,掌心托起一簇靈焰,指尖輕晃,靈焰跟著輕晃。斜風細雨掠過他的發梢,在睫毛處也掛上一層濕意,越發顯得少年俊秀清靈,不似凡品,像春日里新破土的嫩筍一般,只等過了這場雨,就能蓬勃茁壯地抽出枝節。 在與曜雀帝君共同修習的這段時日里,他不僅對靈焰掌控得越發純熟,修為也有了極大提高,神魂已然進入一片更為廣闊的領域,只要稍微凝住心神,便能感知到周圍萬物的生與衰,御劍而行時,身體亦是從未有過的輕盈,閉目細聽,連天邊云卷都有了聲音。 連曜雀帝君也對此大為贊賞,若說在剛剛離開凜冬城時,他還曾猶豫過是否要去太倉取劍,那么現在便已經全然決定了,要讓燭照永遠留在謝刃的靈脈內。千年難遇的天才少年,萬妖淬火而成的劍魄,若這二者能完美地合為一體,當屬天下之幸。 或許我很快就能回凜冬城了。他曾對謝刃說。 回凜冬城,就意味著下一場永無盡頭的長眠。謝刃覺得這怎么想都不算好事,便沒有接話,曜雀帝君卻道:我此番重回世間,全為鎮壓邪祟,邪祟若除,我再拖延不歸,有違天道。 謝刃道:可這世間還有許多妖邪。 殺不盡的,便留給你去殺。曜雀帝君伸手撫了撫他的頭,卸去金甲威嚴,罕見地流露出幾分屬于長輩的神態,你只需記得,逢妖必除,莫要辜負燭照與蒼生,也莫要辜負本座。 謝刃點頭稱是,并未將逢妖必除四個字看得太嚴肅,照他自己的理解,這里的妖應當只指為非作歹的兇妖,至于能教化的妖,比如那只時常嚶嚶哭泣的水妖,就不該在必除的范圍內。 驚雷滾過天,雨霎時下得更大了。謝刃跳下圍欄,跑回屋去給風繾雪寫信。須知謝小公子平日里是懶得抓筆的,但自打進了寒山,倒是成了擁有綿綿相思的半吊子才子,三不五時就要以詩寄相思。 他剛開始時還寫得比較浪漫內斂,可后來一想,看詩的人又不愛浪漫,便改了風格,按照心肝寶貝的喜好來寫,好大一場雨,其實也不大,后來有點大,我又想你啦! 寫完再畫個烈焰紅唇的愛子,父子一起遙寄相思。 時間就在這一首又一首的詩里,溜得飛快。兩三個月的時間,匆匆幾場雨,飄飄幾回雪,只一轉眼,漫山遍野的黃葉就已落盡,變成白霜滿枝頭,而寒山山巔的大殿也已接近收尾,遠觀金光繚繞,自是巍峨雄壯。 破軍城中的百姓已經開始歡歡喜喜地置辦各種年貨了。 這日午后,月映野與木逢春坐在大殿頂上,一邊曬著半死不活的冬日薄陽,一邊目送謝刃跟在曜雀帝君身后,一道進了寒山。 木逢春手中攥了一把五香瓜子:咱們當真要去杏花城過年? 月映野道:這不是你替整座仙府應下的嗎? 木逢春辯解:當時我只想著哄一下小雪,也不是不能反悔。 月映野瞥了一眼:你這瓜子,是寧夫人送來的炒貨吧? 木逢春: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真厲害。 月映野: 這短短幾十天里,謝員外夫婦已經往青靄仙府中送了不少東西,大多是杏花城的土特產,還有一些又白又絨又暖和的小玩意,是專程給風繾雪的,可愛得很,二師兄看了也想要。 但小師弟不愿意給。 嗨呀。 曜雀帝君帶著謝刃,一路走到寒山最深處。 準備好了嗎? 嗯。 曜雀帝君揮手打開結界:只要能用燭照靈焰壓制住梟鳳的邪火,你便不會輸,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出來。 謝刃點點頭,握緊逍遙跨進山門。 結界在他身后悄然合攏。 這里并不像預想得那般漆黑,反倒更似一個處處流螢的異世界。不斷有火簇飛起落下,在空氣中曳出星星點點的光暈。巨大的中空山體帶來陣陣奇妙的回響音,地上生著濕濘苔草,水洼折射出光。 初時并沒有梟鳳的鳴叫聲。 謝刃一路往里走,順便好奇地打量著四周。他先前可從未想過,看起來雄偉的寒山居然只是個空殼,本來還擔心梟鳳若狂躁掙扎起來,會不會將整座山沖撞坍塌,現在一看,委實多慮了,如此廣闊的空間,別說是一只梟鳳,就算是數十只梟鳳一起發瘋嘖! 他飛速閃身,躲過了迎面而來的一道火光!還未來得及站穩,凄厲恐怖的長嘶便已如箭刺入腦髓,帶出一片混沌嗡鳴。 鋪天蓋地的火光席卷,謝刃后退兩步,右手同時拔劍出鞘,一道紅蓮烈焰橫掃,將火海撕出兩丈裂口!而透過這道裂口,恰好能看到一只正在不斷流淌出熔漿的狠戾眼球。 完全蘇醒的梟鳳揮舞雙翅,正裹著被壓制數千年的怒意,打量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謝刃仰頭與它對視,覺得這玩意可真是大是一回事,實在太丑了,原來數千年前的妖物,長得都如此隨隨便便的嗎?幸好自家心肝沒有來,否則八成會被惡心走,眉眼歪斜就歪斜,怎么還能往下流湯呢,落在地面一砸一個坑的。 一想到那么漂亮的幽螢居然是被這玩意給吞了,謝小公子立刻就覺得,可真是太不值當了。 梟鳳掀起火墻,又一次攻了過來。 謝刃揚手逍遙帶出兩道火龍,將梟鳳逼退的同時,人也順勢鉆到對方腹下,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塊裂開的焦黑傷疤,應該就是當年幽螢留下的傷痕。他當機立斷,一劍重重斬向縫隙處,結果 砰! 如同戳上萬年生鐵,強大的沖擊力震得他幾乎握不住劍,被激怒的梟鳳揮來一爪,在他后背留下三道深深傷痕。 謝刃驚魂未定地想,什么鬼東西,怎么還能刀槍不入。他騰挪避開火海,又找準機會砍了一劍,這回是理應最柔軟的下顎但現實卻并不講道理,那處反而比傷痕更硬。 曜雀帝君說,只要能用靈焰壓制住梟鳳邪火,便不會輸,但卻并沒有說如何打才能贏。謝刃與它對戰數百會合,趁著對方暈頭轉向時,縱身撲上梟鳳的脊背,覺得這般兩相纏斗總不是辦法,哪怕紅蓮烈焰能緊緊裹住對方,可燒不死也是白搭,總不能就這么耗著,小火慢煎百十來年。 梟鳳對落在自己背上的人極為不滿,在空中轉圈試圖將其甩下來,怒鳴一聲勝過一聲,攪出一重又一重不滅的火海。謝刃濃煙被熏得雙眼幾乎失明,索性也揮劍刺向對方眼球,果不其然,噗嗤一聲,毫無傷害。 眼眶中流淌的熔漿很快就重新聚攏起來。 但謝刃卻敏銳地覺察出,梟鳳方才似乎吃痛地顫了一下。而接下來兇禽的反應也證實了這個猜測,在它再度張嘴的時候,口中明顯涌出了一股黑紅色的血漿。 這玩意的舌頭是軟的! 謝刃滾落在地,單手掏出乾坤袋,將所有的護具都抖落出來,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了個密不透風。而后便揮劍召出靈焰,劈向了梟鳳大張的嘴! 鋒刃破開鮮活血rou,舌頭連帶著火苗一起落在地上,喉管被撕出豁口,帶有腐蝕性的粘液淋淋漓漓落在護具上,引出腥臭生銹的氣息。謝刃此時當真成了一把鋒刃,裹著火焰一路開膛破腹,從最柔軟的內里將梟鳳一剖為二。 兇禽轟然落地,砸出滿地微弱火海。 謝刃粗重地喘息著,最后奮力一把,將它依然在燃燒的胃扯了出來。 坑坑洼洼的皮rou上滿是傷疤,看形狀應該出自幽螢,但除了傷疤,胃里并沒有別的東西。 謝刃不甘心,又將梟鳳的尸體翻來覆去驗看一遍,依舊沒找到幽螢。 不會真的完全被熔了吧? 謝刃踢了踢兇禽,郁悶地想,怪不得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所謂同體共生的回應,原來連渣都沒剩下,你倒是能消化。 他一件一件卸下護具,靠在墻上休息片刻,轉身向外走去。 第84章 在與梟鳳的纏斗中,謝刃受了不少傷,背部抓痕仍在滲血,雙手灼得紅腫,黑煙倒灌,熏得眼底布滿血絲,視線也有些模糊,他抬起胳膊,想用勉強干凈的小臂去擦一把臉,一團黑影卻突然從墻角躍起,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謝刃猝不及防,硬生生與之撞了個滿懷!尖銳的利甲掃過下巴,他吃疼地反手一甩,對方似靈貓四爪落地,眨眼就連躥帶滾地消失在了石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