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7)
但是,誰都沒想到,永和宮出了這么大的事,皇帝陛下沒有露面,而真正來處理這事的人竟然是太后?太后的到來很可能意味著這件事會被遮掩過去,那么也就相當于是所有知道這事的宮人很有可能會被無情地殺掉正因如此,整個永和宮的宮人在看到來人是太后的那一刻,那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簡直人人自危,害怕得恨不能藏進地縫里。 這個時候,太后顯然沒有心情搭理宮人,見眾人給她行禮,只淡淡道:都平身吧。之后,她吩咐玉竹:沒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要放進來。 永和宮的主寢殿里,除了翼姑空無一人,就連來給淑貴妃看病的太醫,這會兒都因太后旨意還等在宮外。不過,李榮兒這時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就著翼姑的手在喝參湯。 她聽見屏風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這聲音她聽過很多次,從兒時至今十幾年了,她自然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了那是誰來了于是,風干的眼眶再度濕潤,她輕聲喊了一句:姑母?是您來了嗎?邊說邊急忙披衣下床。 太后的身影繞過屏風,冷冷地看過來,在翼姑和淑貴妃身上掃過,對翼姑道:你出去,沒有哀家的吩咐不準進來。 翼姑連忙應下,躬身退出。大殿里再無別人,李榮兒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抱住太后的腿,臉貼在太后的大腿上,眸中含淚,神情恍惚,不住地輕喚姑母,姑母就像是一只跑了出去,回來時已被傷得遍體鱗傷的貓崽兒,遵循著動物的本能,尋求長輩的關愛。 太后望著這樣的她,來時憋在心里的一肚子火,路上想到得無數訓斥的話全都卡在了嗓子眼,一口一字都發不出來了 好一會兒,太后還抖著手指著她,失望至極地道: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李榮兒昂起了頭,淚水從眼眶滑落下來,卻笑著說:姑母,姑母你看我美嗎?我這么漂亮,這么年輕,我的命怎么這么苦???! 太后無言以對。只瞪著她,卻也漸漸紅了眼眶。 而李榮兒還在說:姑母姑母,你看,你看!她擼起自己的衣袖,那手臂上落著幾枚紅痕,她瘋笑著指給太后看,還說:梅花開了,像不像梅花開了! 你太后矜貴一生,這輩子沒見過這么不知廉恥的女人,而現在,第一個讓她領教這等不知羞恥行徑的女子竟然是她的親侄女,這怎么能忍?怎么能不叫她生氣?那一刻,太后簡直怒不可遏,抬手一個巴掌就落了下去! 啪地一聲脆響 李榮兒的頭被打得偏了過去,她甩頭的時候一串眼淚從眼眶里飛旋著甩出,砸在大殿的青磚地上發出的明明是一小陣輕響,但在這對姑侄心里,卻好似砸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李榮兒就那樣偏著頭,沒有動。 太后收回手,才想起這孩子從小就被她的兄長和嫂嫂捧在手心里,嬌養著長大,再加上她從小懂事恐怕自己這一巴掌還是她長到這么大第一次挨打,可是唉,這孩子怎么就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好像是為了回應太后心中的疑問,李榮兒緩慢地回過頭。她還是那樣跪在地上,只不過剛才挨了打,此時臉上布滿青絲,她也沒有理順,就那么透過發絲的間隙昂望著太后,臉上有淚痕,眼里的淚水卻好似完成了使命的秋天最后一場雨,只把她的眸子沖刷得晶亮。 片刻后,李榮兒笑了,她問:姑母,您能告訴榮兒,我入宮是來干什么的嗎? 太后道:李家之女,既入皇宮,哀家也不求你有多大出息,但是,你至少該自珍自愛,恪守婦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敗壞李家門風,做那些善盡天良之事!你讓哀家太失望了! 哈哈,李榮兒突然笑起來,她抬起手,那手軟軟得搖搖晃晃像沒有骨頭一樣指著太后,恪守婦道? 太后瞇起眼,眸中寒意漸濃。她似乎預感道李榮兒接下來要說什么,但那個話題她并不想談,就問:林敬之、張美人、檔籍所陳掌事這些人這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做下的孽?! 李榮兒卻好似沒聽見太后的話,還在兀自狂笑,笑著笑著她突然道:婦道?像您一樣?為了恪守貞潔,一輩子和自己的夫君過成了 君臣。 啪啪! 李榮兒的頭被打得從一邊甩到了另外一邊,那最后兩個字也因此被抽打的脆響掩蓋住了。 太后的心也在李榮兒說出這句話后徹底寒涼,這個孩子性子太軟,心性不堅,果然不該讓她來這皇帝的后宮。如今她做下了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今日的皇帝心里恐怕都有數,之所以先來找她這個太后,而不是直接動她,已經是周斐琦作為自己的養子在為自己這位母親或者說是為李家留足了面子原本,太后還想保住李榮兒一命,現在卻不得不再做考慮! 再次被太后打了,李榮兒笑得反而更歡,她甚至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太后將她一把拉住,拽了回來,拉到身前,道:你可知自己罪孽深重? 我沒有罪!李榮兒突然收了狂態,她一把拉住太后的手,神經兮兮地說:姑母,姑母您真得不知道嗎?皇上要動李家,他要動咱們李家??!那個林敬之的父親和王美人的父親都是他安插在咱們李家的內應,是探子,是皇帝的走狗,我,我是為了護李家才動他們的兒女,我除了他們是為拔掉皇帝安插在咱們李家的眼線,我是為了李家,都是為了李家哈哈哈,我是為了李家 你太后只覺得胸口發悶嗓子眼兒發甜,險些被李榮兒氣得吐血,她甚至晃了一下才站穩,這一刻她望著李榮兒,心里簡直連最后一絲就她的希望都被她親手捻滅了,無可救藥!你,你簡直無可救藥! 我真的是為了李家!李榮兒還在說。 太后一把松開了她,這一推搡之下,李榮兒便被直接推回了床上,她倒在床上,頭發全部散開,披頭散發的樣子,簡直更加不堪入目。 太后轉出屏風后,昂頭狠狠眨著眼睛,她長嘆著對空洞的殿頂喃喃道:李氏先祖在上,今日哀家為護李氏百年清譽,必要清理門戶,望列祖列宗寬宥她說完,便閉上眼,流下了兩行清淚,這幾乎是太后這一生屈指可數的幾次流淚 之后,她快步走到殿外正廳,一把摘下正座后面墻上的寶劍。這劍是她當年入宮時她的兄長,也就是李榮兒的父親李衍泰親手放進她的嫁妝里的陪嫁之物,也是他們的父親當年為將帥時的佩劍,這把劍斬過匪殺過盜砍過賊也滅過敵,是李氏忠于大周皇室的象征,也是先皇特允她掛在永和宮的圣物。 太后從沒想過,有一天她要用這把劍親手刺進自己親侄女的胸口 利劍穿胸過,李榮兒愣愣地低頭看到有鮮血順著劍柄滴落在地上,她甚至還扯動嘴角想要笑,她眼中還有疑惑,張口吐出一口血,還問:姑母?你為什么殺我? 太后松開那把劍,這一刻終于忍不住心疼,淚灑永和宮。然而現實太殘酷,難道要讓她親口告訴李榮兒你上當受騙了,你一直在被人利用,你那些所謂的為護著李家的行動全部都是在助紂為虐,你只不過是別人手里的一顆棋子么?! 李榮兒若是得知她這些年所作所為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但沒有護著李氏反而成了李氏族譜上最污濁的一筆,她會怎么樣呢? 太后不想看她癡癡傻傻地活著,那樣的話,痛苦的不知她本人,還有她的兄長,她的嫂嫂,以及她本人!況且李榮兒所犯下的錯,按照大周律當以凌遲示眾,如今賜她一個痛快,太后已經找不到其它任何理由再為她辯護,再許她活著了。 然而,李榮兒卻還在問:你為什么殺我? 這一次,太后垂下眼皮,沒有回答。只是,手下飛快抽出那把劍,鮮血噴濺出來,李榮兒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到了這時,太后睜開眼睛,才回答她那個問題,她道:因為,我已經找不到能救活你的理由了。 嘉懿七年秋分,淑貴妃李氏,薨。 至此,兩日內大周后宮連續薨了兩位妃子,一個是喬氏,一個是李氏。消息傳到民間,不出半天平京的百姓們便甚是sao動。加之這兩天,平京城內各種怪事頻發,而城門又有重兵把守,已經有不少人在說,今年的天象不對,流年不利,希望朝廷盡快行祭祀,或者拿出個解決辦法來。 而真正能解決這件事的人,已于某日深夜,抵達了平京梨園。 第88章 秋分三候 時過午夜長安街,金戈鐵馬踏浪過。這一波疾行動靜不小,自有那好奇的人點燈開窗,伸頭探看。然而,越接近梨園,這樣的情況越少。高悅望著那一扇扇緊閉的門窗,只覺得好似百姓們都恨不得使盡渾身解數假裝不在家,就像剛剛經歷了某種驚嚇似得 情況不大對,高悅策馬靠近周斐琦道,剛才咱們一路過來,沿街還有不少百姓探頭張望,那邊離皇城還近呢。沒道理離得遠了,管制更松的地方反而百姓倒更規矩了。 你說得不錯,周斐琦的視線也一直在四下探看,十五分鐘前,這兩邊的宅院里就再無響動了。 高悅一驚,他不想周斐琦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從小還學了武藝。他的五感就是普通人的敏銳程度,而周斐琦卻遠超過他現在,既然周斐琦說沿街兩側的建筑中沒有人,那就真得是沒有人了,可是為什么呢?目前為止,除了剛趕到這里的他們這五千騎兵,也只有皇家暗衛過來了吧? 難道說,除了暗衛和他們,在此之前還有什么勢力曾經過這里,嚇跑了兩邊的百姓?! 高悅這樣想著,就見一只白鴿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周斐琦的肩膀上,那鴿子腿兒上綁著一個小竹筒,周斐琦從里面抽出了一張紙,他看完后將紙條遞給了高悅 那紙條上寫著:倭、何相戰,圍梨園。 高悅將紙條還給周斐琦,剛要張嘴說話,就見周斐琦把那紙條遞給了那匹黑馬,那馬竟然十分配合一歪頭就叼著紙條嚼嚼咽了高悅:! 他有些忍不住吐槽,這馬這么黑,難道都是被吃進的墨汁染的么? 周斐琦竟然嗯了一聲,說:他本來就叫吃墨。 高悅:呵呵呵,為什么?不應該是吃貨么?好吧,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正了神色,對周斐琦道:看來在咱們來之前,何家已經到了梨園。就是不知他們帶了多少人,如果梨園被他們保護起來,咱們這樣過去,很可能那兩方臨時聯合先對付咱們,不好辦啊。 周斐琦道:人應該不多,何家這些年除了京郊大營的兩萬兵力,在平京內應該沒有養下太多人,最多五百精銳,梨園被圍,多半還是倭國的手筆,你看這片民宅周斐琦說著,便將他們身后至前方的一片區域指給高悅看,這一片至少能住下一千人。 你的意思是說,這里的百姓不是被嚇跑的,而是他們原本就是倭國潛入平京的jian細?如今到了用他們的時候,全都被調到了梨園去?高悅邊說臉上神情也愈發凝重了。 周斐琦點了點頭,視線穿過火把射入看不見的黑夜,道:只怕平京城內也并非這一處。 那,高悅腦速飛轉,咱們不能這樣直接沖過去了,得部署一番才穩。 兩人說著,便勒韁叫停,立刻商議起來。 此時的梨園。 何幻之父,何永川將何家這些年來養的五百精銳護衛盡數調到了梨園。他幼時被周璨送到京城何家,交給了表兄何如海撫養,如今也已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對于自己的身世他漸漸明白,只是沒想到他的生母是靜嫻公主而生父竟然是當然的寶國公。這幾年在何如海的有意撮合下,何永川時常來梨園看望周璨和公子寶,當年的一些事也漸續得知,心中自然憤恨異常,連帶著對當今的李氏天子也早就心存不滿。 他的兒子,何幻如今執掌京郊大營兩萬兵力,是何家目前最有出息的小輩兒。不過,這孩子看事看物自有一套,與何家大部分人皆不同。當年的事他偶有透露,那孩子聽了后,卻說:先皇縱有千般錯,奈何帝王就是他。他甚至還勸他爹,道:親翁命中無紫薇,家公何必與天斗?爹爹,您日后若再去梨園,便常勸著些那兩位阿翁吧。 何幻如此說,自然被他爹何永川臭罵一頓。何幻便因此常駐京郊大營不回來了。 這件事,在何家本沒有外傳,卻不知怎么被公子寶和周璨知道了。之后何永川再去梨園,周璨和公子寶便都對他說:兒孫自有兒孫命,萬事不可強求。你只要將爹爹們交代的事情做好即可。 所謂爹爹們交代的事情便是養一群精干護衛,隨時準備調用。在公子寶和周璨的這個局里,他們從未將兒女的力量計算在內,就連公子寶吩咐何永川養護衛這事,也不過是萬不得已的一條退路。 但是,今日他要啟陣,周璨接到了喬夫人的邀請去東郊白河碼頭相見。這消息到手時,兩人就知道他們的女兒應該是出了什么意外,公子寶的意思是他去,讓周璨留在平京,但周璨卻說平京的大陣需要他,若是女兒真有意外,周璨會見機行事,總之他有辦法自保也有辦法能保他們的女兒平安,而平京的大陣不一樣,離了公子寶是不行的。 因此,周璨走后,公子寶便叫來了兒子,就是何永川,讓他為自己護衛,這陣只需十二個時辰,一旦運轉起來便再也停不下來,到那個時候公子寶也就可以抽身旁觀了。 然而,就是這對公子寶他們來說最關鍵的十二個時辰,何永川帶人剛布置好各方守位,梨園外便來了第一波人,他們全部身穿百姓的服飾,一開始看起來像是被赤蛛咬傷的傷患,漸漸地人越來越多,里面混雜了各色人等,何永川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傷患,他們的目的根本就是要把梨園整個圍住 外面的人陣一層又一層,整個圍了三層之后,這些人竟然念念有詞地一層順時針,一層逆時針,一層再順時針地繞著梨園轉了起來 何永川連忙要將這事告訴公子寶,才跑進花園就發現那層原本開得好好的大花竟然無風起波浪,尤其是托著羅盤的那一處,簡直就像在鬧地震,那羅盤的指針隨著花朵上下傾斜一會正轉一會兒又回轉,這個現象簡直和外面那些人的轉動方向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