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緒抬起眼看向他，猶豫幾秒，最終禁不住誘惑，張開嘴把蛋糕吃了進去。

    由于奶油花太大，唇邊不小心沾了些許奶油，他自己卻毫無感覺，滿心沉浸在魏游即將離開的痛苦中。

    魏游用紙巾將沾在他唇邊的奶油擦干凈，以一貫溫和的語氣問：甜不甜？

    衛緒點頭。

    好吃嗎？

    嗯。

    魏游又喂了幾勺蛋糕，見他情緒轉好，就把勺子塞到了他的小手里：哥哥累了，瓜崽自己吃。

    衛緒扁扁嘴，拿著勺子滑下了沙發，坐在茶幾邊的小板凳上慢吞吞地吃蛋糕。

    魏游靠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注視著小孩圓圓的后腦勺說道：明天午飯和晚飯，我可能趕不回來做，你可以用我之前給你的零用錢出去買點吃的。

    嗯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明天就會回來，但假如我有事耽擱了，你爸爸回來后，他一旦開始喝酒，你就躲到房間去，把房門鎖上，知道嗎？

    衛緒垂下視線，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確定他只會在喝醉之后動手對吧？

    嗯。

    那就還好，躲到房間去，把鎖插上，我趕不回來的話，你就這么做。魏游再次叮囑，但還是有些不放心，這家里也沒有個固定電話，真發生什么事連報警都困難。

    想了想，他又說道：如果你來不及鎖門的話，就大喊救命，盡量跑出去敲隔壁的門，總之千萬別再像之前那樣一動不動任他欺負了。

    你要趕回來的衛緒輕輕咕噥了一句，卻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身體仿佛突然進入了黑白色的默片，耳邊一下子寂靜下來。

    一時間，當初那種不好的預感又浮上了心頭。

    他回過頭去，便見剛才還在沙發上靠著，用慵懶的語氣告訴他該如何躲避父親暴力的男人已經不見了。

    衛緒嘴唇張了張，旋即站起身繞到沙發后面看了眼，又不信邪地把所有房間包括洗手間都找了一遍，最終失落地回到了原地。

    他重新坐到茶幾邊的小板凳上，聽著電視的聲音，繼續安靜地吃小蛋糕。

    嘴里化開奶油特有的甜膩味，衛緒反復安慰自己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但眼睛還是無可抑制地泛起了紅。

    因為心里早有準備，當眼前忽然陷入黑暗時，魏游絲毫不覺得慌張，等到再次睜眼，就發現自己果然又回到了現實世界的公寓里。

    他按照計劃先給手機充上了電，然后隨意找了件棉服披上，拿上銀行卡便下了樓。

    當初為了交通方便，他選擇租房的公寓樓下面便是超市和銀行，對面還有一個大商場，可以說是地段位置絕佳。

    乘坐電梯到一樓，走出公寓大門，被十二月冰冷的夜風拂過面頰，魏游不禁打了個寒顫。

    前方，枝葉凋零的樹木被籠罩在初冬的暮色中，排排車燈與路燈雪亮，商場入口處人流涌動，擦肩而過的情侶正大聲討論著最新上映的電影

    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繁華景象，魏游乍一望見這畫面，竟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他的記憶尚留在十五年前飛蛾撲繞的寧靜夜晚，在走下公寓臺階的一刻，卻像是突然被人從后面推了把，從昏黃房間中推進了都市幻影里。

    懷著這種奇妙的感覺，魏游走進銀行時都有些恍恍惚惚的，直到ATM機毫無感情的提示聲響起，他才陡然回過神來。

    按照李奶奶說好的價格，租房一年加上押金需要四千五，魏游一次性取了一萬，省得以后要用現金還得跑上跑下浪費時間。

    走出銀行后，他一刻不停地快步穿過人行道，進入了對面的商場。

    這商場他逛過許多次，哪個位置有什么店鋪他都一清二楚。

    當前時間緊急，他刻意避開了客人較多的店鋪，只花了幾分鐘時間就買到了兩杯奶茶。

    當然，因為他沒帶手機，所以是用現金付的款。

    兩杯奶茶花費近四十塊錢，從十五年前回來的魏游突然有一種通貨膨脹的感覺，在付錢時感到頗為rou疼。

    以最快的時間返回家里，魏游脫去外衣，拿起手機看了眼，八點四十二，距離他回來過了二十二分鐘。

    還好，能趕得及在衛父回家前回去。

    將被現金撐得鼓鼓的錢包塞進口袋，魏游左手提著奶茶袋，右手握著手機，再次點開了游戲圖標。

    白屏亮起，進度條飛速加載，最終在99%停滯不動，他感到一陣熟悉的黑暗向自己襲來

    第14章 養崽第十四天

    傍晚，泛黃的日落光芒灑在微微蒙塵的木頭座鐘上，暈開淺淺金光。

    衛緒坐在小板凳上，趴在茶幾上寫字。

    周末的回家作業他已經寫完，此刻正握著鋼筆認真地描摹字帖上的詩句。

    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什么，猛地回過頭去，接著便同站在門邊的魏游對上了視線。

    衛緒眼神中瞬間亮起了光，唇邊不由自主地抿開一個甜甜的笑容，繼而張開手臂快步沖向青年。

    哥哥！

    魏游蹲下身準確地接住他的懷抱，抬手揉亂了衛緒的頭發，然后道：才一天沒見，有這么想我嗎？

    衛緒點點頭，還嫌不夠親昵似的把臉貼到魏游的肩膀上，吸取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魏游拍了拍他的脊背，輕嘆道：小粘人精。

    衛緒愈發摟緊了雙臂，眼里滿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等松開懷抱，魏游便起身問道：飯吃了嗎？

    男孩搖搖頭：沒有。

    我就知道。魏游打開奶茶袋子，從里面拿出一杯還熱乎的芋泥啵啵奶茶遞給他道：先喝這個墊墊肚子，我去給你做飯。

    衛緒接過奶茶和吸管，好奇地觀察著里面的芋泥。

    魏游本以為他會問自己里面是什么，卻沒想到這孩子一開口便道：好貴。

    嗯？

    衛緒舉起杯子給他看標簽上的價格：十八塊，好貴。

    嗯確實貴了點，魏游深感認同，不過買給瓜崽的嘛，再貴我也舍得。

    衛緒聽著耳尖微紅，低下頭，將吸管插入杯口，對著吸管吸了口奶茶和芋泥，繼而眼睛微微睜大。

    魏游觀察著他變化生動的表情，問：好喝嗎？

    衛緒用力點頭，好喝。

    還有一杯我給你放到冰箱里，明天再喝。

    衛緒雙手捧著奶茶杯，仰著腦袋問：哥哥不喝嗎？

    大人不喜歡這樣甜甜的東西。

    魏游笑道，接著便提著奶茶，轉身去了廚房，將剩下一杯放進了冰箱，又順便從冷藏柜里拿出昨天購買的食材做晚飯。

    衛緒已經全無練字的心思，索性合上字帖，打開電視機換到少兒頻道，一邊小口小口珍惜地喝著奶茶，一邊一心二用地看著電視和廚房里忙活的魏游。

    家里的食材有限，魏游只炒了一葷一素兩個菜，泡了個海帶湯，簡單地解決了這頓晚餐。

    他們晚飯吃得遲，等洗好了碗，夜色已完全籠罩了窗戶。

    魏游看了眼時間，再過五分鐘就七點半了。

    他擦了擦手坐到沙發上，詢問身旁的衛緒：你爸大概幾點回來？

    衛緒歪頭思考片刻，回道：大概十一點多。

    魏游點點頭，道：你在家待著，等會兒我到外面找個旅館住。

    在租下隔壁的房間前，他暫時不準備在衛邵東面前露面，現在的他還缺乏一個合理的身份。

    男孩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不死心地說：爸爸回來的時候，哥哥可以藏在瓜崽房間里。

    魏游挑了下眉，側頭看著他：那你爸爸要是明天一直在家，我就一直躲在你的衣柜里嗎？

    衛緒認真地考慮了片晌，然后點點頭。

    魏游哭笑不得，捏住他臉頰上的軟rou左右搖了搖：躲在衣柜里不能吃飯，不能上廁所，你想憋死我??？

    衛緒揉了揉自己的臉蛋，突然發現這個方法確實有點漏洞。

    好了，別想了，我在這里陪你到八點，然后我出去找個旅館住，魏游做決定道，我記得巷子口的蔬果店旁邊就有一家旅館，叫方什么的旅館。

    衛緒抓住他手腕，烏黑的眼睛注視他道：瓜崽也去。

    瓜崽不能去，魏游語氣認真，你去了，我明天就要被警察叔叔以拐賣小孩的罪名抓起來了。

    小孩的嘴角撇了下來。

    不過，你明天可以來找我，反正不是在水果店旁邊那間，就是在巷口斜對面那間，我會讓前臺給你留個房間號。魏游又補充道。

    衛緒眼睛立即亮了起來：那我明天早上去找你。

    魏游為難地擰起了眉頭，繼而在男孩期待的眼神中苦笑道：也別太早了，起碼讓哥哥睡個懶覺。

    嗯！

    約定許下，魏游總算暫時擺脫了小粘人精的跟隨，當天晚上順利入住了水果店旁的方怡旅館。

    旅館房間陳舊，沒有電視，更沒有其他娛樂設備，幸而床鋪還算干爽舒適，看在它只要二十塊錢一晚的份上，魏游接受了。

    出來時他帶了平板電腦，免得出門在外沒有手機和手表，連時間都不清楚。

    因為太過無聊，魏游躺在床上玩了幾盤單機游戲就早早地睡了，本想著明天不用送小孩上學可以睡個懶覺，卻忘了自己此時睡的是人員嘈雜的旅館。

    .

    翌日清晨，魏游被街上的聲音吵醒，爾后滿耳朵都是樓下水果店的喇叭聲和隔壁房間客人的嬉鬧聲，蒙著被子也無法隔絕。

    難以在如此喧鬧的環境下再次入睡，最終他還是不情不愿地起床了。

    既然起都起了，索性把要辦的事也辦了。

    這么想著，魏游將所有自己帶來的東西收拾好裝進背包，背上背包走出了旅館。

    幾分鐘后，他又回到了衛緒家所在的居民樓里。

    不過這次他不是去找瓜崽，而是去找瓜崽隔壁的李奶奶。

    今天李姨的丈夫和兒子也在，正如當初所說，他們一家準備今天正式搬走。

    魏游被李姨的兒子鄭明朗邀請進屋，一進門，他便發現這屋子比他上次參觀時顯得空曠了許多。

    墻上的山水畫與毛筆字都摘了，房間里能收拾帶走的也全都帶走了，走進客廳僅能看到一排光禿禿沙發椅和一張冷硬的紅木餐桌。

    房子上次已經看過，要談的細節也都跟李阿姨都談過了，這次過來主要就是簽個合同然后交付鑰匙。

    一家人正趕時間，于是沒有多聊，鄭明朗便從包里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合同。

    就在魏游提筆準備簽字的時候，李姨突然問：小魏你租這里，要不要跟小衛，衛邵東說一下的呀？

    魏游心里一咯噔，還以為她是懷疑自己之前編造的身份了，正要說些什么圓回去，對方兒子又道：對，他現在應該在家里，你要搬過來住，有些東西大件的可以叫他貨車裝一下，方便點。

    魏游扯開嘴角笑了笑：算了吧，我們雖然是有一層親戚關系，但是你們也知道我堂姐

    他有意欲言又止，李阿姨自動將他未說完的話接了下去：奧也是，你跟邵東大概不太往來。

    不熟，也沒怎么見過面，魏游說，我搬到這里就是想順便替我堂姐照顧照顧瓜崽。

    鄭明朗聳肩一笑：沒事，這鄰里隔壁的，多住幾天就熟了嘛！

    魏游揚了揚嘴角，沒有接話，提起筆在合同上簽了字。

    之后他支付了房租連帶押金四千五百五，從李阿姨這里拿到了一串房門鑰匙以及他兒子和丈夫的電話號碼，這房子便算租下來了。

    李阿姨家準備在中午出發，魏游本可以直接待在出租房里等他們離開，不過想到衛緒可能會去旅館找自己，便又返回了旅館。

    .

    隨著時間臨近午時，街道上的溫度逐漸升高，街巷里飄起了飯館的飯菜香。

    沒吃早飯的魏游有些餓了，心里琢磨著等過會兒退完房就去買點吃的。

    剛推開旅館的玻璃門，魏游便在前臺對面的紅皮沙發上看到了個熟悉的小身影。

    對方見他進來，立即蹦起了身，由于動作過大，帽子上的兩只兔耳朵也跟著跳躍了一下。

    哥哥！

    魏游每次看他穿著件衣服，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朝衛緒招了招手，待對方跑到自己跟前，便蹲下身幫他正了正帽子，問：午飯吃了嗎？

    沒有。

    不在家吃沒關系嗎？

    我跟爸爸說去同學家玩，他說隨我。

    行，那你就跟我吃吧。

    魏游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待辦完退房手續后便帶著瓜崽去了一家街邊餛飩店吃餛飩。

    餛飩店桌位擺在一棵大樟樹下，魏游帶著衛緒挑了個樹蔭下的位置落座，叫了兩碗大餛飩。

    老板動作很快，沒過多久，兩碗飄著蔥花的清湯餛飩就上了桌。

    魏游往碗里倒了些醋，加了兩勺辣椒醬，拿勺子攪拌了一下。

    衛緒有樣學樣地給自己的餛飩倒了點醋，在舀起一勺辣醬即將往碗里放時，被魏游握住了手腕。

    他問：你會吃辣嗎？

    男孩眨了眨眼，猶豫地搖搖頭，又說：會一點點。

    魏游猶豫了一會兒，道：還是別加了，我怕你等會兒吃不下。

    衛緒扁了扁嘴，將勺子放回辣椒罐里。

    看他這不情不愿的樣子，魏游從自己被辣椒醬染得發紅的湯里舀起一個餛飩，吹了吹熱氣，送到他嘴邊，道：有勇氣嘗嘗嗎？

    衛緒聞到一股濃郁的辣氣，他皺了皺鼻子，試探著咬了一小口，然后整張臉頓時皺了起來，剛才還白白的皮膚瞬間漲成了粉紅色。

    魏游極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連忙給了他一張紙巾讓他吐出來。

    隨即在衛緒幽怨的眼神中，將他吃剩下的半個餛飩面不改色地吞進了肚，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小朋友，你還得好好練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