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緒用力地點頭，含糊道：好吃。

    魏游見他這心滿意足的小模樣，不由感到心酸。

    一碗干菜炒飯都能吃得這么開心，這孩子平時的伙食得有多差??！

    衛緒在猛塞了幾口飯后，似乎突然想起來什么，抬眼看向對面的魏游，問：哥哥吃過了嗎？

    魏游彎了彎嘴角：我來之前吃過了，瓜崽多吃點。

    事實上，在穿過來前，魏游正等著晚飯的外賣，此時聞著炒飯的香氣，他還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

    只是炒飯的量就這么點，他再怎么樣也不至于從小孩子碗里搶飯吃。

    男孩聽完便放下心來，繼續專心致志地干飯。

    看得出來孩子是真餓了，一碗炒飯幾分鐘就被吃空，飯碗被勺子刮得干干凈凈，硬是連一粒干菜都沒剩下。

    飯后，衛緒很自覺地去廚房洗碗，不過還未等他站到水池前，魏游便伸手越過他的頭頂，拿起了攤在廚房窗臺上的抹布，讓男孩撲了個空。

    他一邊打開水龍頭洗碗，一邊垂眼看向男孩：老師布置的回家作業寫完了嗎？

    衛緒伸向抹布的小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停頓了幾秒，繼而收回手站在一旁，搖了搖頭。

    那你先去寫作業，等會兒我要來檢查的。

    哦。瓜崽應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魏游耳邊環繞著他塑料拖鞋踩在地磚上的聲音。

    拖鞋可能有點大，腳步聲啪塔啪塔的，令他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企鵝。

    約莫兩三分鐘后，他剛洗完碗準備洗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又回到了廚房門口。

    魏游等待了一會兒，沒等到其他動靜，回頭看去，便見一只小恐龍站在門邊安靜而認真地凝視著自己，似乎有什么話要說。

    朦朧的夕陽光輝下，對方那雙黑色眼眸被襯得格外清澈明亮。

    怎么了？他用滿是洗潔精泡沫的抹布拂過鍋里的油污，漫不經心地詢問。

    衛緒支支吾吾，猶豫了好一會兒適才開口：哥哥可以多陪瓜崽幾天嗎？

    魏游停住動作，轉身對上小孩懇求的視線。

    仔細看，男孩的五官中，嘴唇與鼻梁都生得較為單薄，本應該是張偏向冷感的臉蛋，卻偏巧長了雙微微上揚的大眼睛。

    因為這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當他由下而上地仰視著你時，便顯得尤為楚楚可憐，令人不自覺地聯想起剛出生沒多久的白色小奶貓。

    這么漂亮的長相，當還是只嬌貴的布偶。

    魏游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于是在將鍋里的水漬擦干凈放進櫥柜里后，他便爽快地答道：好啊，我在這陪瓜崽幾天。

    真的嗎？

    真的。魏游以不假思索的態度回應，現在可以放心去寫作業了嗎？

    嗯。

    得到保證，瓜崽那雙大眼睛頓時開心得瞇了起來，回房間時，連拖鞋摩擦地面的時間都變得短促輕快了。

    魏游擰干抹布擦掉臺面上的水珠，再次忍不住嘆氣，心想自己現在分明是想走也走不了??！

    一直到約莫七點半的時候，瓜崽才將作業完成。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屋子里吊著白熾燈，幾只白飛蛾聚集在橙黃的燈泡旁盤旋飛舞。

    趁著衛緒在浴室洗澡的工夫，魏游靠在客廳的黑皮沙發上，一邊聽著電視新聞了解這個時代，一邊分心擺弄著手機。

    他反復地嘗試關機的舉動，又是按音量鍵，又是扣開關鍵，試圖讓手機發生點反應。

    然而不管他怎么動作，手機始終堅毅地亮著白屏。

    白屏上掛一行冰冷的黑色進度條，99%的數值仿佛在嘲諷他的徒勞無功。

    老舊的居民樓隔音很不怎么樣，樓上孩子的玩鬧聲、樓道里的腳步聲、樓下老人的聊天聲等等，糾纏一起，一刻不停。

    這些聲音夾雜著浴室斷斷續續的水聲傳進魏游腦海里，令他不免有些煩躁。

    唯恐自己氣勁兒上來，做出砸手機之類的不理智舉動，他索性把手機揣進兜里，眼不見為凈。

    不知什么時候，浴室的水聲停了，又過了一會兒，換了身寬大T恤的瓜崽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從浴室出來。

    魏游回過頭，見他正拿著毛巾吃力地揉搓自己的頭發，便站起身道：吹風機呢，我幫你吹干。

    衛緒從發絲間抬起眼看向魏游，輕聲道：吹風機壞了。

    那你過來，魏游又坐回沙發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坐這兒來，我幫你擦。

    衛緒抿起嘴角，一聲不吭地坐到他身旁。

    魏游拿起毛巾幫他擦頭發，考慮到這是個孩子，便有意地放柔力度，從頭頂的發絲揉搓到后腦勺與脖子相接的發際線。

    衛緒感覺自己被一股暖暖的絨毛包圍著，舒服得垂下了腦袋，閉上眼好像隨時能夠睡過去。

    他身上這件衣服的領口太大，一低頭便能看見背后明顯的脊骨凸起，在燈光下光影分明，帶著一股脆弱感。

    魏游看到他一節節凸起的脊骨輪廓，不禁皺了皺眉。

    又瞥了眼衛緒搭在沙發上的小手，才發現這孩子只是臉上有rou，身體簡直瘦得有點不健康。

    更甚至，連臉上有rou這點也只是嬰兒肥帶來的錯覺，仔細看，小孩的下巴也是尖尖的。

    一旦注意到這點，更多的細節也就隨之進入了魏游的眼簾。

    邊緣磨損得毫無彈性的衣服領口，背面畫風少女的粉紅小貓印花，長得能遮住屁股的衣擺

    即便是當睡衣穿，這孩子身上的衣服也太大了，不僅大，還很舊，衣服上起滿了毛球。

    你這衣服是哪來的？

    身后冷不丁的發問，令衛緒莫名地有點緊張，他頓了頓才回答道：是隔壁李奶奶給我的。

    別人不要的衣服？

    衛緒悶悶地應了一聲。

    魏游回想了片刻，問：之前我送你的那些衣服呢？

    他記得除了那件小恐龍睡衣，自己做任務時給衛緒兌換了不少漂亮衣服。

    太小了，穿不到了。

    這么快就穿不到了？

    衛緒倏然轉過頭，看著他道：哥哥，我現在八歲了，上二年級了。

    魏游愣了愣，他快速地回憶了一下，隱約記得自己養崽的時候，瓜崽還是個幼兒園的乖崽。

    他領養瓜崽，從小班養到了中班，還沒等升上大班，他就棄養了。

    居然這么快就過去了兩年嗎？

    大概是因為他停下了擦頭的動作，衛緒一直歪著腦袋看著他。

    魏游回過神來，正對上他純凈的目光。

    孩子的眉眼被凌亂而潮濕的頭發遮掩著，可憐巴巴的，看上去更像一只被雨淋濕了的小貓咪了。

    盡管在現實世界里他才半個月沒碰游戲而已，可在這里，瓜崽被他放棄了兩年多卻是事實。

    魏游這下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這么可愛又聽話的崽崽，既不用他cao心，也不需要他花費多少時間做任務，連兌換獎勵的小紅花都是孩子自覺掙來的，他當初怎么就忍心放下不管了呢，害得小可憐現在都得撿人家不要的衣服穿

    抱歉。魏游由心而發。

    衛緒雙眼迷茫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道歉。

    魏游沒有解釋，這事也很難解釋清楚，便只是抬起手繼續給他擦頭發，語調柔和地說：等哥哥有錢了，就帶瓜崽出去買衣服，買很多漂亮衣服，讓瓜崽每天都有新衣服穿，好不好？

    衛緒愣了愣，然后點頭。

    回過頭的瞬間，衛緒忽然感覺自己鼻子不明地有點泛酸。

    年紀尚小的他不明白這種想哭的感覺從何而來，只是本能地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手指一下一下地揪著衣服上的小毛球。

    待到頭發完全晾干，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八點了，到二年級小學生瓜崽該睡覺的時間了。

    魏游陪著孩子一起去盥洗室洗漱，用瓜崽從抽屜里翻出的一次性牙刷刷了牙，又用冷水洗了把臉。

    他本想干脆沖個澡，不過一來他沒有換洗的衣物，二來，考慮到這屋子里沒有熱水器之類的東西，洗澡要用熱水只能用熱得快現燒，過程太費時間，便放棄了。

    反正他昨晚睡前洗過澡，一整天待在家里剪視頻也沒出過汗，一天不洗倒也沒什么。

    想是這么想，但魏游還是在心里給自己提了個醒。

    必須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假如接下來一段時間，他都找不到離開這里的辦法，那么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

    第3章 養崽第三天

    這個時間，魏游壓根毫無睡意，不過他還是陪著衛緒躺到了床上，因為小孩說想聽他講故事。

    起初聽到這個請求，魏游是有些為難的。

    雖說之前在玩游戲的時候，每天必做的任務之一就是給瓜崽講睡前故事，但那時都有系統提供故事模板，他只需對著手機照著念就行，現在讓他臨時想可想不出。

    幸好，在進入房間后，衛緒就從床頭柜里掏出了一本故事書給他，免去了他編不出故事的尷尬。

    魏游翻了翻手里的書，書本頗為破舊，書籍脫線，封面已經不知所蹤，不過內部的內容倒還算完好，沒有缺頁或模糊的地方。

    他大致地翻閱了幾個故事，發現這是本童話故事集。

    他隨口問：你這書是從哪來的？

    隔壁李奶奶給我的。

    李奶奶挺熱心的。

    衛緒悶悶地應了一聲。

    魏游偏頭看向他，小孩整個人悶在被子里，僅露出了半張小臉，探出被子外的眼睛有幾分害羞似的望著他。

    不熱嗎，捂這么嚴實？魏游把被子往下扯了扯，讓他把鼻子露出來。

    不同于尚處在冬季的現實世界，這邊的時節正值九月初秋，即便到了夜晚，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幾分消不去的暑熱。

    幸而這房間里有盞舊吊扇，一進房間，魏游把吊扇的開關開到了最大檔。

    只有被流動的風吹拂著，他才覺得沒那么悶熱。

    聽他這么問，衛緒像是才感覺到熱，動作利索地把被子拉到了胸膛處，露出兩條細瘦的胳膊。

    魏游從頭打開書本，第一個故事便是安徒生的《拇指姑娘》。

    這本書你之前看過嗎？

    衛緒眨了下眼睛，搖了搖頭。

    那我就從頭開始念了，今天先來講《拇指姑娘》的故事。

    魏游給自己后背墊了個枕頭，清了清嗓，緩緩開口：從前有一個婦人，她非?？释苡幸粋€小孩，可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實現這個愿望，于是就去請教巫婆

    男人有一副天生柔和的嗓音，講故事時語調尤其抒情，帶著令人安心的魔力。

    衛緒漫無目的地望著天花板上旋轉的吊扇，聽著魏游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犯困。

    他努力地想去聽清故事內容，但還是沒忍住迷迷糊糊地闔上了眼簾，只感覺溫柔的男性嗓音一直如催眠曲般環繞在耳畔，令他腦中浮現起兩年前的畫面

    記不清從哪天開始，家里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一些東西，或是美味食物，或是漂亮衣服，而每到夜晚，耳邊便會響起陌生男人的聲音。

    一開始衛緒有過恐懼和害怕，覺得自己怕是遇到了電視里說的鬼了。

    但時間長了，他發現這鬼非但不會害他，還會送他禮物，照顧他的起居，為他講有趣的童話故事，于是后來，他對透明哥哥的感情就逐漸變成了期待與喜歡。

    那段時間，他活下去的最大支撐就是一個透明人，他可以不在乎對方的來歷和身份，只要他能常來陪伴自己。

    但是，對方在照顧了他短暫的一段時間后，還是消失了。

    這兩年多來，他無時無刻不盼望著對方回來，每天許愿，每天都在失望，就這樣等了很久

    好在，現在他終于回來了，不僅如此，哥哥這次出現還有了身體。

    對方是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有一雙柔和而又敏銳的眼睛，比他想象中的樣子還要好看一百倍。

    想到這里，原本昏昏欲睡的衛緒心中突然生出一絲難以形容的亢奮，忍不住抬起手抓住了魏游胳膊上的衣服布料。

    老蛤/蟆說，美人兒，這位是我兒子，他就是你未來的丈夫了。

    魏游刻意壓低了嗓音做出老人的語氣，這時，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往下墜了墜。

    他低頭看去，見孩子的眼睛乖巧地閉合著，便只是抬手拍了拍孩子的手背，沒有過多在意。

    《拇指姑娘》的故事不短也不長，魏游花了十幾分鐘聲情并茂地讀完了它，爾后合上書本將其放回了抽屜。

    瓜崽似乎被他的動靜驚醒，睜開了霧蒙蒙的大眼睛。

    魏游轉過身：怎么樣，困了嗎？

    衛緒點頭，同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睛瞬間變得淚汪汪的，他帶著這副模樣問道：哥哥可以陪瓜崽一起睡嗎？

    魏游看到他眼里閃耀著的水光，心里泛起軟軟的漣漪，想著反正自己也無事可做，便應道：好啊，正好我也被自己念的故事催眠了，那瓜崽先閉上眼，我要關燈了。

    聞言，衛緒便聽話地合上了眼睛。

    這張床鋪并不大，不過一大一小兩個人還是睡得下的。

    魏游先給衛緒蓋好了被子，接著伸手按滅了燈，滑進了被窩里。

    熄燈后，視野一下子變得漆黑一片。

    黑暗總會滋生出各式各樣的幻想，魏游仰面躺在床上，有這么一瞬間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夢。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論是鼻端聞見的陌生洗發水香氣，還是耳邊回蕩著的風扇的聲音，都證明了他確實處在這個奇異的游戲世界里。

    魏游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腦中不由自主地開始思索起接下來的打算。

    首先，他需要錢，沒有錢明天他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其次，他需要一個臨時住所，他現在可以暫住在這里是因為衛父不在，而等到衛緒的父親回來，對方恐怕不會讓一個陌生男人住在自己家里。

    解決以上兩點后，需要考慮的就是該怎么回去。

    他在現實中有家人，有朋友，有不錯的工作和收入，即便他很喜歡瓜崽，也不可能一直甘愿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