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他最初來到這個世界便是在棺材當中,他告別這個世界亦是在棺材當中。 素和熙一早便令侄兒準備了一口雙人棺材,是以,他身側便是素和熙。 他擁著素和熙,聽著外頭的哭泣聲與誦經聲,喚醒了腦中的系統001:勞煩你送我去下個世界。 離開前,他望了一眼素和熙與自己的侄兒、侄女以及侄孫、侄外孫。 他與子熙將這些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見到這些孩子哭泣,當然甚為不舍。 然而,他不得不離開了。 下一瞬,他面前陡生白光,刺眼得連雙目都睜不開了。 良久,他終是能睜開雙目了,第一眼便看見了活生生的素和熙。 這素和熙瞧來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被人押著跪于地上,渾身是傷。 裴玉質屏退左右,正欲將素和熙扶起,竟聽得素和熙似笑非笑地道:相爺這般屈尊降貴不怕沾了奴才這閹人的晦氣么? 閹人?原來自己并未料中,這個世界的子熙并非聾子,并非啞巴,雙手亦健全,而是被閹割了。 他深覺自責,毫不猶豫地將素和熙扶了起來,溫言道:我可否看一看你的傷勢? 素和熙譏諷道:奴才哪里有選擇的余地,自是相爺要看便看。 裴玉質解下了素和熙的衣衫,一寸又一寸地檢查著素和熙的皮rou。 他的指尖碰觸到了素和熙的心口,底下的心臟正盡職盡責地跳動著。 與此同時,系統001將這個世界他所應該知曉的信息輸入了他腦中。 這個世界的素和熙出身貧寒,為了年幼的弟弟meimei自愿凈身入宮。 因素和熙善于察言觀色,且頗有手腕,短短十年便凌駕于一眾內侍之上,登上了東廠督主之位。 手握權力之后,素和熙便想將所有曾經看不起他的人踩于腳下,竟然產生了謀朝篡位的念頭。 不過素和熙未能成功地改朝換代,反是淪為了階下囚。 系統001掩蓋了素和熙的罪證,救了素和熙的性命,將其送到了自己這兒。 眼前的素和熙陰鷙狠毒,裴玉質所要做的便是讓素和熙改過自新。 很疼吧?裴玉質安慰道,會好起來的。 素和熙甚少與裴玉質打交道,只知裴玉質滿腹經綸,生性淡泊。 據聞是裴玉質將他救出來的,這裴玉質究竟意欲何為? 待自己好起來后,裴玉質會對自己做什么? 素和熙所有的傷皆是皮rou傷,并未傷及筋骨。 裴玉質稍稍松了口氣,為素和熙披上了外衫,才命候于門外的小廝取傷藥來。 未多久,小廝便奉上了傷藥。 裴玉質一手拿著傷藥,一手牽著素和熙的手進了臥房。 原來如此。素和熙乖順地躺下身去,并張開了雙足。 識時務者為俊杰,眼下他若想活命,便得聽憑裴玉質吩咐。 裴玉質以指尖沾了傷藥,堪堪觸及素和熙的肌膚,卻見素和熙渾身打顫。 弄疼你了么?抱歉。他并未得到素和熙的回答,好一會兒,他才發覺素和熙誤會了。 是以,他當即向素和熙申明道:我并未將你視作孌寵,我絕不會不顧你的意愿,強/暴你。 素和熙抬目望向裴玉質,確認道:相爺此言當真? 裴玉質頷首道:自然當真,莫怕。 素和熙劫后余生,面色不改,淡淡地道:奴才謝過相爺。 裴玉質認為自己該當循序漸進,遂由著素和熙自稱為奴才,遂并未要求素和熙改口。 他仔細地為素和熙上藥,手指抵達腿根之際,素和熙的皮rourou眼可見的緊繃了。 他顧慮著素和熙的感受,并未剝凈其下裳,然而,他仍是教其不適了。 若是換作他,被閹割了,又被一不相熟之人上藥,會是怎樣的心情? 他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快手為素和熙上好藥,并為素和熙穿上了干凈的衣衫,才道:可否容我為你起表字? 素和熙不明所以,亦不拒絕。 裴玉質望住了素和熙的雙目,鄭重地道:子熙,你的表字為子熙,從今往后,我將喚你子熙。 第73章 東廠督主(一) 一般而言, 男子該當于及冠后,由父母或是其他德高望重的長輩起表字。 素和熙凈身進宮之時年不過一十三,如今過去足足十載, 他業已及冠了, 但在此之前,無人為他起表字,閹人本也不需要表字, 不過是供人驅使的下等人而已。 他本想逆天改命,一朝落敗后,被下了獄。 謀逆乃是大罪, 他已做好了被斬首的準備,卻不知為何被送到了裴玉質府中。 裴玉質待他溫言軟語,為他上藥, 又為他起表字,究竟有何企圖? 裴玉質見素和熙沉默不語,毫不介意地道:你若是不喜歡子熙這表字, 便罷了。 素和熙決定蟄伏,佯作溫順地道:無妨, 奴才遵從相爺所言。 裴玉質好言好語地道:不必勉強自己, 你若是心有不悅, 直言便可。 素和熙搖首道:奴才并無不悅, 感謝相爺賜表字予奴才。 子熙。裴玉質喚了一聲,笑著道,子熙應當餓了吧? 素和熙在獄中煎熬了整整三日,受了刑罰,幾乎是滴水未沾,早已饑腸轆轆。 反正他已是魚rou, 任憑裴玉質處置,自然不會與自己的身體作對。 于是,他頷了頷首:奴才謝過相爺。 裴玉質命人備膳,而后向素和熙伸過手去:你這右足傷得厲害,由我扶你可好? 素和熙右足的傷口看起來并不嚴重,但應是行走間牽扯了傷口的緣故,每走一步俱會發疼。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已然被裴玉質識破了。 不必了。他婉拒了裴玉質后,自己站起了身來。 可他不知飯廳位于何處,不得不望向裴玉質。 裴玉質并不強迫素和熙,走在了前頭。 倆人到了飯廳后,裴玉質令人沏了君山銀針。 在上個世界,素和熙過世前,所飲的最后一盞茶便是君山銀針。 素和熙自有了些權力后,便開始享受,品茗自然是少不得的,最合他口味的茗茶便是君山銀針。 他盯著眼前熱氣騰騰的君山銀針,思忖道:這裴玉質知曉我的喜好,亦或僅僅是湊巧? 裴玉質親手將君山銀針端給了素和熙,才輕呷了一口自己的那一盞。 他清楚于素和熙而言,自己較生人好不了多少,遂兀自飲著君山銀針,不再出聲,免得讓素和熙不自在。 不一會兒,梅干菜扣rou、韭黃雞胗羹、鯽魚豆腐湯、白蟹炒年糕以及涼拌龍須菜陸陸續續地呈上來了。 這些菜肴全數是第二個世界的素和熙親手為裴玉質做過的,裴玉質將所有菜肴都嘗了一遍后,認為廚子的手藝根本及不上素和熙。 不過眼前的素和熙不會愿意為他下廚吧? 他暗暗地嘆了口氣,見素和熙還站著,且不動竹箸,奇道:你不是餓了么? 素和熙放下茶盞,倏然跪下身去,磕首道:奴才乃是一下等人,怎能與相爺同桌用膳? 裴玉質肅然道:起來,我命你與我一道用膳。 使不得。素和熙跪著,不肯起來。 裴玉質猜測素和熙是在臥薪嘗膽,并非當真認為自己是下等人,畢竟素和熙三日前曾試圖改朝換代,登基稱帝。 他并不戳破素和熙,順勢道:我從未將子熙當作下等人看待,子熙何必如此? 見素和熙不言不動,他親自將素和熙扶了起來,按著素和熙的雙肩讓其坐下,并將竹箸塞入了其手中。 多謝相爺,子熙卻之不恭。素和熙已餓過頭了,吃了兩口,便吃不下了。 由于裴玉質勸自己多用些,他不得不又往自己口中塞了不少膳食,頓覺反胃。 裴玉質見素和熙吃得痛苦,心疼地道:算了,毋庸勉強自己。 素和熙放下竹箸,恭聲道:多謝相爺。 裴玉質命人帶素和熙下去擦身、歇息,自己則繼續用午膳。 用罷午膳后,他忽聞今上傳召,當即進宮去了。 今上的生母乃是他的姑母,他與今上沾親帶故,自是較尋常君臣親近些。 今上一見得他,便朝他招了招手:玉質,過來,與朕共飲。 他行至今上面前,作揖道:微臣見過陛下。 今上嘆息道:朕與玉質從小一處長大,玉質卻待朕愈來愈生分了。 陛下貴為天子,已不是那個與微臣追跑打鬧的皇子了,微臣這是敬愛陛下,才不是生分。裴玉質為今上添了些秋露白,陡然聞得今上道:玉質,那素和熙雖然不是主謀,但按照本朝律法,不可輕饒,你將其救走后,打算如何處置? 他面色如常,將酒壺放下后,半真半假地道:那素和熙頗合微臣的眼緣,他不過是被蠱惑了而已,本身絕無反叛之心,微臣會好生教導他,他絕不會再行差踏錯。 今上飲了一口秋露白,喉結滾動,望住了裴玉質,告誡道:玉質,他如若當真被蠱惑了,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與他計較;他如若心存謀逆,朕勸你膩味后,早些將他殺了,以免多生事端,禍惹禍上身。 裴玉質正色道:微臣多謝今上教誨。 今上遺憾地道:朕本來十分器重素和熙,讓他做了東廠督主,甚至還打算提拔他做大內總管,卻未想朕對他很是失望。 是素和熙不知好歹,辜負了陛下。微臣既然收了他做家奴,便該當代他向陛下賠罪。裴玉質為自己倒了一盞秋露白,一口飲盡。 今上失笑道:玉質不善酒,這罪賠得恐要教那閹奴折壽。 裴玉質不喜今上詆毀素和熙為閹奴,眉尖微蹙,但他知曉今上從未虧待過素和熙,素和熙是真的教今上失望了。 我確不善酒,但區區一盞秋露白,如何醉得倒我?他沖著今上笑道,陛下不是要與微臣共飲么?為何連酒盞都未動過? 玉質難得勸酒,朕自得一飲而盡。今上飲下后,朝裴玉質亮了亮酒盞底,你可瞧仔細了,一滴未剩。 裴玉質又為今上斟滿后,才低聲道:今上打算如何處置皇后? 當今皇后意欲謀反,拉攏了素和熙,命其監視今上,而素和熙以為自己是黃雀,卻與皇后等人一道被早有防備的今上一網打盡了。 朕與梓童乃是結發夫妻,梓童對朕不起,朕卻舍不得賜死梓童,將她打入冷宮,此事便了結了。今上之所以傳召裴玉質入宮,乃是因為心中苦悶,欲與裴玉質共飲,至于素和熙,不過是順口一提罷了,他并不認為在裴玉質府中,素和熙能激起什么風浪來。 陛下慈憫。由系統001提供的消息可知,今上甚是勤勉,雖然稱不上千古一帝,也絕不是昏庸的君主,裴玉質自認為自己當皇帝的時候及不上今上。 今上自斟自飲,飲罷一壺,才提議道:我們來行酒令吧。 裴玉質頷首,與今上行酒令,但因他已微醺,輸了也只是用唇瓣碰一碰酒液,不曾再飲,今上睜只眼閉只眼,并未勸酒。 行罷酒令,他又與今上閑話家常了半個時辰,方才告辭離開。 他環顧著這巍峨宏大的九闕,又覺熟悉,又覺陌生。 第一個世界,他便被困于九闕之中,盡管最后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他卻覺得不如第二個世界快活。 而且倘使倘使他并非皇帝,素和熙便不必出征了吧?他可日日陪伴著素和熙,定能教素和熙了解他的真心。 他撫摸著肚子,踏著絢爛的夕陽,行至宮門,上了馬車后,回了丞相府。 距離午膳已過去一個半時辰了,素和熙想必已睡醒了吧? 他走到素和熙房門前,叩了叩門:子熙,你可醒了? 素和熙確實已醒了,下了床榻,打開房門:子熙見過相爺。 從素和熙的衣衫可知,素和熙乃是和衣而眠,是因為害怕自己言而無信,強行與其歡/好吧? 裴玉質凝視著素和熙的雙目,半晌才道:我們對弈可好? 上個世界的素和熙雙目失明,但他們常常對弈,由素和熙口述,他落子。 即便如此,他有時候還是會輸給素和熙。 素和熙坦白地道:奴才棋藝不精,沒有資格與相爺對弈。 對弈于他而言,乃是附庸風雅的愛好,他忙于爭權奪利,無暇學習,只懂皮毛。 無妨。裴玉質進得素和熙的房間,著人取了棋盤與棋甕來。 他自己坐下身后,又對素和熙道:坐吧。 待素和熙坐下后,裴玉質道:由你執黑子吧,我讓你十子。 執黑子者具有天然的優勢。 素和熙將黑子落于中央,窺望著裴玉質,奇怪著這裴玉質為何眼尾生紅。 裴玉質左手托腮,右手執白子,外衫下滑,露出了里頭的中衣。 一盞茶后,倆人已分出勝負了,裴玉質只需再落下一子,便能終結棋局。 素和熙見裴玉質遲遲不落子,抬首望去,卻見裴玉質眼波含情,嫵媚無雙。 他以為自己瞧錯了,定了定神,竟見裴玉質倒在了棋盤上。 他吃了一驚:相爺,你怎地了? 裴玉質突然抬手,覆上了他的雙目。 他撥開裴玉質的手,繼而到了裴玉質身側,欲要將裴玉質扶起,一股子隱約的酒香驀地鉆入了他的鼻腔。 原來這裴玉質醉了。 相爺,奴才扶你去歇息吧。他堪堪將裴玉質扶起,側頸不慎被裴玉質的唇瓣擦過,肌膚霎時間灼熱得好似要燃燒起來了。 第74章 東廠督主(二) 他凝了凝神, 方才扶著裴玉質走出自己的房間,竟猝然被一侍衛以劍尖抵上了咽喉,緊接著被質問道:你對大人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