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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呼吸,我能感受晴天,能看到雨天,能感覺到饑餓,能聞到青草的氣息,我越來越像一個人了?!?/br> 他默默往前走,任野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兩人并路,一路無言,走了一會,翁道衡忽然停下,跟著他的任野猝不及防撞上了翁道衡的后背,溫熱帶著濕意,帶著翁道衡的氣味。 “我忽然就有心跳了?!蔽痰篮庹f。 任野猛然抬起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翁道衡的背影,他甚至能看到翁道衡耳后白得泛粉的皮膚里青藍的血管,他問:“什么時候?” “在屋里看到你的那一瞬間?!?/br> 任野眉睫輕顫,翁道衡轉過身,他的臉一半隱在路燈的陰影里,眉眼里卻是任野從未看到過的情緒。 任野緩緩抬手觸上了翁道衡的胸口,他感受到了翁道衡溫度下骨血里那顆心臟的跳動,砰砰砰,越跳越快。 眼前一暗,任野感受到了一個沾著雨的吻,翁道衡忽然側身親上了他的嘴唇,他的嘴唇還帶著冰涼的雨滴,而手掌心下獨屬于翁道衡的心臟跳得更快了。 翁道衡的睫毛都快掃上了他的臉頰,在一個任野希望是虛妄的時空里,任野得到了翁道衡的回應。 可是任野并不高興,他知道,翁道衡越來越像人,不是一件好事。 08 當翁道衡恢復心跳的那個晚上,任野帶著僥幸的心理偷偷搜了翁道衡在互聯網殘存的信息,然后他得到了一個殘忍的認知,翁道衡已經徹底在互聯網世界死亡了,所有的信息全都沒了,曾經能找到的翁道衡的電影全部都成了404,全沒了,而這個世界上能看到能感知到翁道衡的人依然只有他一個人。 翁道衡成了一個被世界排斥的怪物,非人非鬼。 任野在拍戲的間隙看到翁道衡的注視,忽然覺得時空和世界的殘忍,他陰暗的心理暗暗作祟,心想:這不是很好嗎?這是一個獨屬于他的翁道衡,只有他證明他的存在,只要他愿意,翁道衡就可以這樣永遠屬于他,作為一個被抹去所有痕跡的時空怪物。 可是任野寧可不要翁道衡喜歡他。 他要的是一個活在眾人凝視里光芒萬丈的翁道衡,哪怕他再也不會注視著他。 窗臺的小番茄像假的一樣,這么多天過去,依舊泛青,這是唯一能證明翁道衡存在悖論的證據。 翁道衡應該什么都知道,可是又表現得什么都不知道。 09 到了殺青的那一天,任野頂著一頭白發,蕭條地赤著腳踩過戲里的冰雪穿過橫店的古城墻放肆奔跑,劇里的少年終于變成了一個發如霜的老年,他奔跑的背影帶著幾分癲狂和暮氣,角色忽然停了下來,站在雪里,猛烈咳嗽,在雪地里咳下幾點紅梅,這個帝王的一生就此倉皇結束。 死在了干凈的雪里。 導演喊了卡,任野躺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仍然不愿意醒來,地上的霜雪都是人造雪,帶著刺鼻的氣味,他恍然未知翻了一個身,睜開眼睛看向古城道分割的天空,劇組工作人員喊他,任野摸了摸眼角化上去的魚尾紋,露出一絲帶著暮氣的笑,說:“讓我躺在這里靜一會?!?/br> 無數腳步聲來去匆匆,白茫茫的雪地里只留下這個白發白衣道袍的帝王孤身一人,任野躺在地上緩緩調整呼吸。 “你老了?!笔煜さ穆曇粼诙享懫?,任野側身,看到了躺在他身邊的翁道衡。 在翁道衡好看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狼狽模樣,因為化妝看起來蒼老憔悴的面孔,鬢如霜雪,老得頹唐,他朝著翁道衡微微笑了一下,在這皮相下才找回了幾分少年的感覺。 翁道衡摸上了他的臉頰,慢慢靠近,就在翁道衡的嘴唇快要觸碰到他的那一瞬間,任野緩緩閉上眼睛忽然說:“翁道衡,你回去吧,我不要你喜歡我了?!?/br> 他感受到翁道衡的呼吸猝然一停,那個吻終于沒有落在他的唇間。 任野抬手抹了一下臉,沒有用,他很快淚如雨下,他說:“你現在這樣或許是我害了你,因為我喜歡你太自私,所以你變成了我一個人的了,可是不該這樣的……” “你走吧,翁道衡……”任野反反復復地念叨著這句話。 他忽然明白了,證明翁道衡現在存在的唯一依據的只有他任野了,如果連他都不愿意承認翁道衡目前這樣不人不鬼的存在,那么這樣的存在就完全無效,一切就能回歸正軌了。 他越想挽留越在意這樣的存在,才是害了翁道衡,從此,翁道衡會徹底變成這樣無人感知被他束縛住的怪物。 “我放你走,真心的?!比我氨犻_眼睛說。 翁道衡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他說:“我想起來了?!?/br> 任野怔怔地看著他,眼前的這個翁道衡已經變成了他最熟悉的那個翁道衡,在他的發愣里,翁道衡依舊低頭吻上了他眼角的魚尾紋,吻上了他蒼老的臉頰,最后吻上了他蒼白毫無血色的嘴唇,任野不舍地抱住他,他貼著翁道衡的身體,感受到了對方胸腔里強烈的心跳。 “閉眼,不要哭?!蔽痰篮庾詈髮λ@樣說。 任野閉上眼睛,他忽然聽到遠處一聲驚雷,帶著石破天驚的動靜,他聽到大平層里氣流的對撞,雨汽蒸騰的聲音穿過他的身體,他聽到風來時的方向,他聽到了植物在泥土下緩緩生長破層的聲音,他聽到了海底鯨魚的歌聲隔著千萬里傳來,他聽到海浪拍擊著冰川的聲音,他聽到了很多,這些都是翁道衡送給他的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