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反派身邊醒來后 [快穿] 第196節
當然,比起每個世界都沒有記憶的殷教授來說,他自己身上的改變,或許更是天翻地覆。 用過早飯,楚云聲便去了郁鏡之院子里的小書房,斟酌著詞句給寫了封家書。 他假裝自己仍在北平,向楚家報了平安,又以原身的口吻說了遍辦廠的事,只說結識了一位好友,事情已有了眉目,近期要忙起來,恐不能及時聯絡,讓楚父楚母莫要擔憂。 這個時候文字運動剛興起沒多久,書面字句還是有些不倫不類的半文半白,楚云聲雖做過古人,但寫起這類文字來還是有些不順暢。 信件寫完,他便托守在門外的仆人送給郁鏡之去,自己則頗感興趣地翻閱起小書房內這個時代的書籍報紙來。 這是整個華國破舊迎新、劇烈變革的時候,思想文化、工業技術、風俗傳統都在經歷內外的碰撞,無數自由熱烈的火花綻放,無數能人異士奔赴涌動的潮流——楚云聲暫時離不開郁府,見不到完整的外界,那能從書冊中窺得一二,也足以令人滿足。 “楚少,先生請您移步倚聲院,戲要開場了?!?/br> 日暮時分,木柜上的座鐘響過了五聲報時,小書房的門便被忽然叩響。 楚云聲沒成想郁鏡之請杜天明的這場戲,竟還給自己安排了個角色。但他清楚,郁鏡之并非魯莽之人,既這般安排了,想必是自有用意。 整好衣冠,楚云聲關掉桌上臺燈,走出小書房,問:“客人可都到了?” 仆人在前引著路,腳步輕盈,一看也是個練家子,聞言笑道:“約莫快到了。楚少莫要擔憂,先生讓小的告訴你,只管聽曲兒樂呵便是?!?/br> 楚云聲頷首,沒有多問。 郁府的院子大多仿蘇州園林的布置,楚云聲隨人穿過一道曲折回廊,便瞧見了本就離得不遠的倚聲院。 院兒里已經飄出了樂聲,只是還未有什么唱詞,應當是沒有正式開場。 楚云聲進了院子,便見戲臺對面的廊下已擺了幾排黃梨花的桌椅,并著些這個時節不常見的瓜果茶點。 主位和前邊的位置都還空著,后面倒是坐了幾人,看打扮有富庶的紳商、挎槍的兵痞、文質彬彬的官員等,身份地位相差甚遠,卻能坐在一處談笑風生,不見隔閡,想必就都是郁鏡之手底下的人。 楚云聲的到來引起了座上人的一些注意。 只是楚家雖有幾間藥鋪,但在海城卻遠排不上什么號,再加上原身少年時候便留洋海外,如今回了國又沒在海城待幾天,便跑去了北平,是以半個院子海城三教九流的人,竟也沒誰認得他。 院內的談笑聲一時低了,一名頂了一頭油亮中分的富態中年商人率先朝楚云聲一笑,目光看向旁邊引路的仆人:“平安小哥兒,這位是……” 平安邊請楚云聲落座在主位后不遠的一處座位上,邊笑呵呵道:“孟老板,這位是同孤先生,楚同孤,我家先生在北平的好友。這次來海城,是想開一家私人醫院,我家先生很感興趣,便請同孤先生來府里住下了?!?/br> 楚云聲落座,朝眾人頷首為禮,神色平靜冷淡,沒有對平安這番話流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平安所言顯然是郁鏡之囑咐的,這番說辭一是能讓楚云聲的身份過個明路,二是能為首先要開辦起來的藥廠備個托詞,算得上妥帖。 “原來是同孤兄,幸會幸會!” 聞言,座上幾人的神色俱都放松下來,變得親近不少,笑著同楚云聲寒暄。 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比楚云聲年紀大,但就因著“郁先生好友”這句介紹,也不敢輕慢他。更有一些人,是郁靜之心腹,知曉郁鏡之背后做著的一些事,了解他對那些新派人士的推崇,瞧著平安的態度,便不由往那個方向猜了猜,更是不敢多露出什么。 幸好楚云聲雖冷淡,但卻不冷漠,此時真言談交際起來,話仍不多,可句句都有分寸,眨眼間,廊下倒是又恢復了那副相談甚歡的場面。 那位孟老板好奇道:“同孤想辦醫院,可是自個兒便是西醫?” “中西醫都略懂一些?!背坡暬氐?。 孟老板似是驚了下,旋即想到什么般,問道:“那……你這是想中醫西醫都辦著?” 楚云聲還沒答話,孟老板便搖起了頭:“同孤你若想開大些的醫院,還是要開西醫的,開了就別沾中醫。聽你說話,像是留過洋的,不了解咱這塊兒地上的事,現在中醫西醫可打得熱鬧呢,報紙上都不知罵過多少輪了。你要名聲,便避著些?!?/br> “你瞧,就是郁先生先前辦醫院,開診所的,也都不敢把這兩家往一處扯,怕鬧得沒完,反誤了這辦醫院的本心?!?/br> 楚云聲也多少知道些這個時代的中西之爭,他本就沒想過一定要在這兒辦成中西醫融合之類的事,便從善如流地點了頭,繼而問道:“郁先生也開過醫院?” “前些年開過許多,租界內外都有,早晚還都有義診?!泵侠习逭f著,嘆了聲,“但到今年,得有一半辦不下去了。整個海城的西醫統共加起來也沒多少,還許多都是洋人,郁先生再如何大的權勢,也管不得洋人的自由,撥出去的薪酬再高,該留不住還是留不住?!?/br> “最惹人氣的,還是那些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假洋人!明明是咱們華國人,卻覺著自己學了點醫,出了個國,便了不得了,要價不菲,卻胡治亂治!在那義診里是一副面孔,換到達官貴人的家中,便又是一副面孔……” 楚云聲正聽著,前面西裝革履的周處長忽然便過頭來,笑著插話道:“孟老板這話,你便是不在達官貴人之列?” 周處長道:“不論那些外來的洋醫生,還是我們國家的西醫,都還是有許多救死扶傷、醫德高尚的人的。前年夏秋海城縣疫情,連著城郊都亂了起來,租界半封鎖,禁止人員進出,卻還有不少醫生來找我,想求個情面,去外面救人。甚至還有夜里偷跑過去的,我當時認識的一位陸醫生,跑出法租界,被法蘭西大兵追,還摔斷了腿,被人笑話了好久?!?/br> 孟老板笑起來:“我知道!陸醫生不愛聽別人講,但他自個兒又偏偏愛講,在飯桌上給人當笑話聽……” 周處長也跟著笑,又道:“他是位好醫生。這樣的好醫生總是會有的,只是目前少了些,但日后,總歸會越來越多的。我觀同孤兄,便會是其中之一?!?/br> 楚云聲聽懂了這位周處長的話中深意,不免心中失笑,郁鏡之這些下屬好友,倒還真都是些有趣又有心的人。 三人就著醫院這個話題又聊了幾句,便聽院外又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旋即,月洞門那兒就轉出了幾道身影。 打頭的是郁鏡之,他已換了一身黑底長袍并暗紅的窄袖對襟馬褂。馬褂布料光澤柔亮,織了暗紋,于半明半晦的稠紅暮色中流動著沉郁的艷色,他從院門的梅花樹下過,正巧起風,這艷色便從衣襟拂上面頰,與他刻意扮出的病容一襯,竟別有一番風姿。 在他身后,十幾個藏青短打的漢子簇擁著兩人,也先后邁進院中。 其中先一步進來的,是個黃頭發藍眼睛的洋人,他像是沒見過這院內的陣仗般,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和驚訝,對著搭好的戲臺頻頻投去目光。 笑意盈盈讓了一步的,是個穿長袍戴禮帽的短須男子。男子約在不惑之年,身材有些發福,但行動間卻足見身手靈巧。這人雖長相普通,如富家翁,但一身氣勢卻是不弱,一看便是幾分久居上位,手上沾過血的。 這應當便是天明會的會長,杜天明了。 楚云聲跟著眾人一同起身,迎接幾人,同時略打量了一眼,除卻這領頭的三人,他還注意到在后頭的那幾個漢子中,有一個少年顯得有些突出。 這少年與周圍人相比,長相是相當好,只是眉眼間戾氣很重,似帶著一股病態的陰暗,若楚云聲沒猜錯,這人很可能就是李凌碧四個伴侶之一的天明會少主,杜七。 “郁老弟好大的陣仗,請了這么多人,原來還不是單請我老杜啊?!?/br> 杜天明一見院內這些人,便笑了起來,朝眾人擺手:“咱們可都是老相識了,客氣這個做什么,都坐都坐!” “哦對了,”杜天明說著,忽然側身抬手,“這位是英吉利來的皮特先生,身份貴重……郁老弟,皮特先生喜歡華國戲曲,這請皮特先生坐個主位,不為過吧?” 楚云聲注意到郁鏡之從進了院便跟看猴耍戲一般含笑瞧著杜天明,像是并不擔心那位突然出現、明顯是為杜天明撐腰的皮特先生。 此時杜天明話茬兒拋過去,他也沒什么意外,唇邊的笑意動都未動,便應道:“既是客人,自當尊重。我看皮特先生方才瞧那戲臺,似乎瞇了眼,應當是視力不佳,到廊下未必看得清晰。既然皮特先生喜歡華國戲曲,那我也不好讓皮特先生不夠盡興?!?/br> “平安,著人在前邊兒添一套桌椅,近戲臺些?!?/br> 郁鏡之吩咐著,也不理杜天明微變的臉色,徑自掀袍坐下了。 那位皮特先生倒是半點沒聽出兩人之間的明褒暗諷、言語機鋒來,見能看得更近,還挺高興,痛痛快快就坐過去了。 杜天明笑容淡了淡,一擺手,也帶著人落座。 換坐到楚云聲旁邊的孟老板見狀,偏頭小聲道:“這姓杜的聽場戲不僅帶上一群兄弟,還要拉個洋人壯膽……這剛捧上洋人的臭腳就憋不住要來給郁先生沒臉,說句話都不過過腦子,主位不主位,三歲小孩都不會打這個機鋒,這么些年,還是這么上不了臺面……” 孟老板的小話剛說上兩句,還沒等到新認的楚兄弟回應,戲臺上的動靜便響了。 正月十五的應節戲多是唱一個張燈結彩的喜慶,便都是燈戲,常定在傍晚或是夜間。 鳳湘班來郁府唱堂會,雖天沒亮就來準備了,但真正開場,卻已是眼下這五六點鐘了。 今日這應節戲選的是一出頗為應景的《燈月輝映》,臺上燈火輝煌,臺下眾人也捧場,叫好不斷。 郁鏡之略抬一手,便有一筐一筐的銅元灑上戲臺。 那位皮特先生仿佛真就是來聽場戲的,聽得極為投入,甚至有些橋段還跟著哼唱起來。 戲快過小一半時,一名托著花燈的青衣上臺,身段漂亮,扮相清麗,只繞著戲臺走了小半圈便引得在座不少人注目。 只是不知怎的,這青衣似乎有些慌張,腳下略匆忙了兩步,便身子一歪,摔倒了。手上托著的燈也掉在了抬上,蠟燭側翻,頃刻便燃起火來。 這一變故駭得戲臺上的人全都臉色大變。 拉弦的手一抖,弦便崩了。 “郁、郁先生……” “郁先生!這實在是意外,絕不是故意壞您的吉利,求您網開一面——” “白楚!白楚快過來,還愣著干什么!跪下給郁先生陪罪!” 一時像是天塌了般,臺上人全齊齊軟了腿,又驚又怕地朝向主位上的郁鏡之懇求。 郁鏡之神色平淡地瞧著,直到有戲班子的去抬上拉人,要拖過來,才輕聲笑了下,開口道:“我郁鏡之的名聲到底是有多差,莫非是個活閻王,整日都要勾人魂不成?行了,根本算不得什么事,下去收拾收拾吧,過一刻鐘,繼續唱?!?/br> 鳳湘班的人全都愕然抬頭,顯然是難以置信,等反應過來,便又千恩萬謝地匆忙去了后臺。 院內忽然又靜了,杜天明呷了口茶,道:“郁老弟在海城可是比去年北邊那位復辟當皇帝還要威風百倍啊。瞧瞧這一個個兒嚇得,跟沖撞御駕,要被砍了腦袋似的。都說新時代了,民國了,得跟上西洋的先進了,郁老弟這可不能玩老一套哇……” 郁鏡之笑容未斂,看向杜天明:“杜老哥,你可是冤枉我了。你看我如今這樣子,這身傷,便全是太過委曲求全的后果。我這樣的善人,可聽不得這些。只是我一直納悶兒,你說我這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的名聲,到底是誰傳出去的?” “傳得挺好,只是我草菅的那些人命里,或早或晚,也不知會不會傳出他的名字來?!?/br> 茶碗在桌上輕輕一碰,杜天明微微瞇起了眼。 第164章 穿到《民國梨園》 8 問我想不想殺…… 場內靜了那么幾息。 楚云聲斜前方,那穿著軍裝一副兵痞模樣的李二少撩起眼皮,忽然開口,笑著嘆道:“哎,郁先生這話一出,那些傳了流言的,在報紙上起著不知什么心思的,隨意顛倒黑白、污人清白的——陰水溝臭蟲們,只怕是再也睡不得一個好覺嘍?!?/br> “喲,怎么著,杜先生,還真是年歲老了,手抖了?這一碗茶都端不穩……” 這話落地,杜天明還沒什么反應,他帶來的那十幾個人卻都是面色一沉,作勢拔槍。 “你敢侮辱杜先生!” 李二少面色不變,嘴上哈哈笑著:“瞧瞧,四五十的人了,說句老又聽不得了?這便要動槍了!” 還有一文士打扮的人在旁起哄,跟著撫掌笑道:“聽說西北有的匪窩,便喜好逢年過節鳴槍慶祝,還要見血,去拼著殺人。但咱們海城可不興這些,這是郁先生的住處,諸位可別走錯了場子,辦錯了事。杜先生呀,莫要意氣用事?!?/br> 杜天明眸色一寒,心中大罵郁鏡之手底下這兩個混不吝的打嘴仗能手,竟敢當眾譏諷自己,若不是本身就是來赴鴻門宴的,他便直接掏槍斃了這倆人。 陰狠的神色不著痕跡地掩下,杜天明抬了抬手。 “行了,鬧得不像樣?!?/br> 他不輕不重地斥了一句,示意手下人收槍,然后朝郁鏡之無奈笑嘆:“郁老弟,一兩句戲言而已,你我可不要當真。只是……小孩不懂事也就算了,郁老弟你可得好好管管手底下,今天也就是你老哥我,但凡換個人來,可是要發真火氣的?!?/br> 郁鏡之端著茶,笑笑,慢聲道:“李騏與賀獻都將而立之年了,可算不上小孩,我哪兒管得了?!?/br> 杜天明表情微僵。 自己給人家遞了臺階,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給面子。 不過杜天明做這海城老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忍氣吞聲的功夫練得可謂純熟,心中雖恨,臉上卻不以為意,仍是平常,頂多有那么兩份尷尬顯露,看得出憋屈。 楚云聲隔著幾個座位看著,都有點鬧不明白這位天明會的杜會長是來做什么的,帶了個洋人,洋人不管事,帶了一幫兄弟,卻又不敢動,要打機鋒,言語又不利索,吵不過,這純粹是來受氣的不成? 幫派之間本就是多有爭端,動不動就血濺三尺,方才這么幾句對吵只是不痛不癢,郁鏡之隨口敷衍過去,也沒理會杜天明的臉色,而是話鋒一轉,說道:“聽說前些日子,杜老哥在閘北那邊的二號碼頭出了點亂子?” 這話一出,可算是進入今日的正題了。 杜天明余光瞥了一眼前頭的洋人皮特,輕松笑道:“唉,小事。郁老弟的心思不是都放在北邊兒了嗎,還關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