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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能這么說?!焙蠋焽@了口氣,“生老病死這些事從來不會挑日子,當它決定要來的時候,不會因為明天要過新年,它就停下腳步的?!?/br> 仿佛在印證胡老師的話,十分鐘后,走廊那端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伴著腳步聲一同響起的,還有轱轆擦過瓷磚地面的聲音。 “胡大夫,胡大夫??!”耳熟又蒼老的女聲響起,聲音里帶著止不住的驚慌。 景旭循聲望去,闖入眼簾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前幾天才帶歡歡來看病的秦阿姨拉著她的小推車步履蹣跚地奔了過來,可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了歡歡的影子。 秦姨剛從室外進屋,身上還帶著一股寒氣,她一把拉住胡老師的胳臂,顫聲說:“胡大夫,你快看看我家歡歡!我做晚飯時把它留在客廳,做完了飯去找它,發現它突然動不了了!” 她邊說著,邊從小推車里抱出那只有著雪白長毛的小狗,只見它四肢僵直,已經完全無法站立,甚至連趴都無法趴,只能側躺在主人懷里。 它的口鼻全被嘔吐物浸濕,舌頭從口腔內滑出無法收回,原本粉色的舌根卻呈烏黑,這是典型的缺血癥狀。除此之外,它眼球震顫,喪失了瞳孔反射;胡老師立刻施針扎向它的四只腳心,卻發現它連四肢反射也消失了。 歡歡的喘氣聲音很大,像是在拉動一個破舊的風箱,呼吸的頻率也很快,往往上一口還沒吸進肺里,就立刻開始了第二次呼吸,對于老年犬來說,過度呼吸是一個格外危險的信號,這證明它的肺部可能出現水腫癥狀。 結合歡歡的年紀、病歷和臨床表現,胡老師立即斷定——歡歡一定是突發腦出血了! 最終MRI掃描檢查結果也如胡老師預料,歡歡的大腦里有兩處明顯的異常病灶,一處是三年前的陳舊血管栓塞;還有一處就是剛剛突然發生的血管破裂,出血量將近10ml!要知道,一個75公斤的成年男性腦出血10ml就足夠進搶救室,而它只是一只體重十斤的京巴犬! 雖然已經提前猜到了結果,但是當光學影像圖擺在桌上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景旭怔怔地望著歡歡,明明前幾天還約好了下個月再見面,但現在它卻一動不動地躺在主人懷里,除了它急速起伏的胸口以外,再沒有任何現象可以證明它還活著。它變成了一個殘敗的軀殼,而它的靈魂就被困于這個殘敗的軀殼之中。 秦姨把歡歡緊緊抱在懷里,不等其他人開口,她搶先說:“救!花多少錢都救??!我有退休金,我兩個孩子也工作了,我們出得起錢!如果要做手術,我也可以簽字,我就一個要求,一定要救它!” “……現在不是錢的問題?!焙蠋熣卵坨R,用衣角擦了擦鏡片,他的動作很慢,視線一直落在眼鏡片上,躲開了阿姨的視線。 “首先,歡歡既有腦出血又有腦梗阻,這兩個病的病因是完全相反的,腦出血是由高血壓引起的腦動脈破裂、血液溢出,而腦梗阻是由于腦部缺血引起的缺血性壞死。治了一個,就很有可能加劇另外一個。 “其次,現代動物醫學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發達,人腦出血可以做開顱手術,把血引流出來,再把破裂的血管縫合好,但是狗不行,除了某些實驗室以外,根本沒有人能做這么精密的動物腦科手術。 “還有最重要的第三個原因——” 這次,胡老師停頓了很久,他闔了闔眼睛,不知要如何開口。 秦姨望著他,木然、呆滯地問:“第三個原因是什么?” 胡老師沒有說話,最終是景旭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秦姨,歡歡十八歲了?!本靶衤曇舴诺煤茌p,他又重復了一遍,“它十八歲了?!?/br> 十八歲,十八年。 對于人來說,這段時間剛剛足夠他從牙牙學語,變成一個擁有無限未來的成年人;而對于一只狗來說,它已經度過太過漫長的時光,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一只同時患有腦出血和腦梗塞的病犬,它完全喪失了自理能力,無法看、無法聽、無法排泄、無法進食、無法搖動尾巴……即使鼻飼和氣切同時用上,它也不過是在這世間茍活。 ——它沒有繼續治療的必要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滾滾熱淚立刻從秦姨的眼里涌出,她臉色變得煞白,青白的五指收緊,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歡歡身上雪白的毛發,仿佛這樣就能把它喚醒。 胡老師把紙巾遞到她面前,然后給了景旭一個眼色:“小景,我和歡歡的主人要聊聊,你出去守著門,不要讓其他人打擾?!?/br> 景旭點點頭,他像行尸走rou一般走出了診室,一種說不出的茫然從心底深處傳來。 診室門咔噠一聲合上,胡老師的話也被截斷:“……我們的目的不是終止生命,而是終止痛苦……” …… 二十分鐘之后,診室門開了。 阿姨趴在桌旁泣不成聲,眼淚一串又一串的砸落在京巴犬的身上。 胡老師踱步而出,停在了景旭面前,仰頭看向他。 “小景,你去一下藥房?!焙蠋熣Z氣鄭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領一支戊巴比妥鈉和一支氯-化-鉀,這次由你來做?!?/br> 景旭木然點頭:“……好?!?/br> 戊巴比妥鈉是一種深度麻醉劑,而氯-化-鉀可以造成瞬間高血鉀,導致心動過緩,抑制心肌收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