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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命運總是會和人開一場猝不及防的玩笑。 殷九竹從沒有想過,殷浩軍會感染布病。 那個月,殷浩軍和獸醫站的其他同事一起去周邊某rou羊養殖廠做例行檢查。一只懷胎母羊意外流產,剛剛成型的胎羊從母羊的陰-道內滑落,引發大出血,殷浩軍上前查看,給母羊喂了些藥。 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就是如此乏善可陳的一天。 那時的他并沒有意識到——羊群感染布病后的最顯著癥狀,就是母羊流產。 同去的五位獸醫里,只有殷浩軍直接接觸了流產母羊,也只有殷浩軍確診了布病。 這是人畜共患病,得了布病的獸醫無法再從事本職業,因為很容易把病再傳染到其他動物身上。 于是,殷浩軍離開了他工作二十多年的獸醫站,提前退休了。 殷九竹在得知此事后,第一個想法就是放下學業回國。 殷浩軍在電話里發了好大一頓火:“你回國做什么,你回國是能替我生病啊,還是能替我看病???你好好念你的書,布病又死不了人,爸現在每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過得可舒服了!對了,你王叔送了我一只虎皮鸚鵡,我現在沒事兒就教它說話,等你回來了,我讓它給你表演一個!” 他說得沒錯。 布氏桿菌病是慢性病,確實不致死。它只會讓患病者渾身酸痛、食欲不振、關節腫脹、偶爾低燒……因為生了這個病的人總是打不起精神,每天工作幾個小時就要臥床休息,所以在民間又被戲稱為“懶漢病”。 但是布病卻是其他疾病的排頭兵,它會引發血栓性脈管炎、臟器的漿液性炎癥與微小壞死、血管內膜炎等等…… 就在殷浩軍確診布病三個月后,他并發了非常嚴重的急性心內膜炎。 他從確診到住進ICU,再從ICU到宣告醫學死亡……只用了短短一周。 就是這么波瀾不驚,卻又充滿了驚濤駭浪的七天。 從此,殷九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沒有爸爸了。 而這時,距離她以優秀畢業生代表的身份走上主席臺、從院長手里接過畢業證書……只剩下十天。 可是殷浩軍沒能親眼見到他如此優秀的女兒。 畢業后,殷九竹馬不停蹄地回了國。父親的身后事全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殷浩軍生前交友不多,親戚往來的也少,最后來送別他的只有寥寥幾個人。 仿佛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個身材并不高大,卻比任何人都要偉岸可靠的父親,就變成了她懷中那個沉甸甸又輕飄飄的木盒。 殷九竹分外堅強。 從得知父親去世,到最后為父親下葬,殷九竹沒有掉一滴眼淚。她照常吃飯、照常睡覺、打點起精神和前來吊唁的親友交談,甚至還能有條不紊地和大洋彼岸的老師同學發郵件。 直到她處理完一切,回到家中。 客廳的茶幾上擺著一個老舊的水晶煙灰缸,已經臟的洗不出顏色。這個破煙灰缸,殷九竹從小看到大。殷浩軍年輕時煙癮大,殷九竹叛逆期時曾經偷偷把煙灰缸拿出去扔了,結果殷浩軍悶不吭聲又撿回來,但從那天開始,他從一天一包,降為了一天一根。 現在,那老舊的煙灰缸里橫七豎八的插了幾支煙屁股。 仿佛那個抽煙的人只是短暫離開了幾分鐘,再過一會兒,他就會踏著沉沉暮色推開家門。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一定是——“囡囡,離家這么久,想爸爸沒有?爸給你買了魚,今晚咱們做魚吃……” 可是,再沒有人叫她囡囡了。 可是,再沒有人給她做魚了。 她哭得喘不過來氣,她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殷浩軍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 殷九竹做了個漫長的夢。醒來時,她眼睛有些腫,枕巾也有些濕。 她起床去洗漱時,正巧遇到晨練歸來的景旭。景旭見到她又紅又腫的眼睛,想說什么,最后又咽回去,只訥訥把準備好的早餐擺在餐桌上。 倒是殷九竹先開口:“我昨晚沒睡好,亂七八糟做了一宿的夢。你休息得怎么樣?” “挺、挺好的?!本靶裨诓妥琅哉笪W?,兩只手乖乖放在膝蓋上,老實地像個小學生。 他說謊了。 他徹夜難眠。 昨天馮盼盼在他們家又蹭了頓晚飯才走,殷九竹沒什么精神,吃完飯就回屋休息了,景旭徘徊在她門口,又想道歉,又怕自己特意提起這件事,引得她不快。 哎……若早知道殷九竹父母都離開了,他絕對不會張開閉口提到家里人的! 今天一早,景旭出門晨跑時都惦記著這件事,差點撞上樹,回來急急忙忙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餐,想通過美食來彌補他昨天的口誤。 殷九竹打起精神問他:“早餐你做了什么?” 景旭趕忙把早餐推到她面前。 他做了一桌非常豐盛的早餐,熱牛奶里漂浮著字母脆麥片,旁邊還有烤好的面包、雞蛋和切好的水果。 殷九竹低頭看向牛奶碗,只見在奶白色的“海洋”里,幾個字母浮在“海洋”上,組成了一個單詞。 S、O、R、R、Y。 殷九竹:“……” 再看旁邊的烤面包,上面用沙拉醬畫出了一個鞠躬的小人,煎雞蛋也用海苔剪出了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