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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禮部的官員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宣讀儀程的聲音都有了些顫抖。 第一項便是請圣旨。 到底還是王德興老練些,他拿著圣旨走到池印等人之前,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天風營眾將接旨!” 這一聲落下,自池印始,整個天風營精銳齊齊俯身行禮,甲胄之聲響震整條朱雀街。 而那一瞬之后,霎時又歸于安靜,只有王德興宣旨的聲音,隨著西風回蕩在南城門前。 天風營三千精銳,并北方各部共有兩萬余人,幾乎是傾整個大乾北方之兵,四年的時間并未能讓這個偌大的國度恢復到她鼎盛時的國力,但燕遠明白,他們是背水一戰,只能贏,不能輸。 圣旨宣畢,由如今整個北軍統帥池印接旨,之后,便是由大皇子林諺代圣上將“乾”字軍旗交付北軍手上。 依大乾慣例,先鋒領旗,在林諺擎旗走上前來后,燕遠行禮,而后抬步走了過去。 六年前,接過這面軍旗的,曾是他的兄長燕巡。 那時他年紀尚輕,像是今日的百姓一樣,跟著他的祖母站在人群之中,看著一向對他甚為溫柔的兄長,滿臉肅穆接過那面旌旗。 那時他尚不能完全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可今日,他知道了。 “真的不等等悠兒嗎?”林諺將手中旌旗的旗桿交到燕遠手中,卻是問了一個半點不沾邊的問題。 那旌旗可算不得輕,可燕遠仍穩穩地接住,他看著林諺,良久才道:“已經告別過了?!?/br> 雖然燕遠對淑妃曾經欺負過悠兒的事始終記在心里,但他不得不承認,林諺是個很好的兄長。 也許是他們從小就一起在奉賢殿讀書吧,又也許圣上總把這個長子親自帶在身邊教養,林諺身上少了很多顧家人的脾性,多了幾分溫和和從容。 “照顧好悠兒?!毖噙h低聲道。 林諺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我會照顧樂陽meimei的?!?/br> 接過旌旗,大軍便正式成為北征之兵,他們將從京城出發,在一月之內趕赴代州,一路必定是星夜兼程,誰都明白,這場硬仗,從現在就開始了。 燕遠擎旗歸隊,將旌旗交于旗手手中,他從展墨手里接過銀槍,而后翻身上馬,看著前方。 各部官員讓行兩側,大皇子林諺下令開城門,三千精銳整裝待發,只等池印下令,而這時,卻在一片安靜之中,傳來一個帶著幾分顫抖的聲音。 “燕遠!” 燕遠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熟悉到他甚至不敢轉頭去看,生怕是自己遠行在即出現了幻覺。 南城門前的一眾人紛紛轉身朝聲音來處看去,剛要下令的池印停了下來,卻是看向燕遠。 東邊的巷道里,一個身著紅衣的姑娘在侍女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真摯,以至于原本圍在路邊的百姓,竟也不自覺地為她讓開了一條通路來。 后面的馬車上,商沐風和淳于婉跳了下來,跟到近前,卻是遠遠停下。 最后的那一段路,是林悠自己走的,她走得并不容易,承乾殿前跪了那么多時辰,她的腿現在還沒有消腫,兩個膝蓋都是黑青一片,可那最后的一段路,她卻固執地不要青溪扶著。 天風營的侍衛認得公主,原本攔著百姓的兩個侍衛,瞧見那少女越走越近,終于心有不忍,將手放了下來。 可林悠卻并沒有走進隊伍之中,她在天風營侍衛攔著的那條邊界的地方停了下來。 南城門前,甚至整條朱雀大街都一片安靜,西風穿過城樓,發出輕微的嗚咽,好像一夜之間,夏季徹底結束,而秋天就這么突兀地來了。 灰白的天空之下,燕遠騎在馬上,終于轉過視線,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林悠微微仰著頭,笑著看著他。 他一身銀甲,手中銀槍閃爍著熠熠光芒,他是北征大軍的先鋒,是意氣風發的少將軍。 那一刻,林悠覺得所有的付出都已有了回報。 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一世胡狄人早了這么久就意圖攻打大乾,可那又如何?她不是前世涉世未深的樂陽公主,燕遠也不是前世什么都不知就貿然深入代州的少將軍,他們都做好了更足的準備,不過是時辰早了點罷了。 兩個人就那樣沉默地對望著,好像要將此后幾十年都看夠了似的。 東側,渾厚的鐘聲在此時響起,卯正了。 城樓上的號角隨之而起,池印高舉手中的劍:“眾將聽令!出發!” 那一聲令下,燕遠催馬前行,可他的視線卻仍在林悠身上,他就知道,只要見了面,終是舍不得的。 所以他才躲著,才想趁她睡著了便早早離開,可他哪里能想到,那小公主偏是趕來了呢? 林悠抬腳向前的半步,立時就停了下來,她聽見兵士行動時甲胄碰撞的聲音,她是大乾的公主,她不能因一己私情便影響出征。 她看著燕遠離開的方向,無聲地道:“我等你?!?/br> “角聲滿天秋色里”,林悠扶著青溪的手,登上那高高的城樓。 長長的出征隊伍,在官道上行進,卷起漫天煙塵,她瞧著燕遠那銀白的戰甲愈行愈遠,忽然有種兩世的光陰在此刻重合了的感覺。 那一瞬,也不知是不是這兩世里積累的勇氣終于得已沖破理智的枷鎖,她忽然扶著斑駁的城墻高聲喊著:“燕遠!我等你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