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8)
書迷正在閱讀:重生后我黑化了(校園 1v1)、年代文里的美艷嬌氣包、奮斗在瓦羅蘭、帶球跑渣攻帶著孩子回來了、我有百萬倍攻速、傲世無雙:絕色煉丹師、陽光正好,珍惜當下、封神之開局策反姜子牙、穿成龍傲天早夭的meimei、今天你女裝了嗎
那身后的窩棚似乎太過狹小,擺下兩張床之后再無落腳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請林昆進去坐坐。 老人從里頭提出一盞鐵銹斑斑的茶壺,又找出只癟的不成樣子的鐵瓷杯,顫著手往里倒茶: 您您過來 我過來不是老師的意思。 林昆低啞出聲說,他看著老人渾濁的眼睛:您不用擔心。我不是為了就您女兒的事,逼您什么的。 這位老人,就是船女小弦的父親。 她娘生她的時候就是個瘋子了,在她上頭,哥哥也是個瘋子 陳老頭訥訥地說著:是我不好,我們這個家,拖累了阿弦 老人原本在堤壩場上做工,粗糙的手掌上結滿了深深淺淺的繭。 他一面說,一面低著頭挫那上頭的繭子,林昆問: 今日您怎么沒有去上工? 唔。 老人默了默,說道:他們不讓我去啦,說我年紀太大,做不了運石頭的活兒在家好好歇著。 但是倘若介意這個,之前怎么沒有提出,反倒現在正是趕工的時候說呢? 林昆默不出聲,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大抵是因為老人家里出事,村民們嫌他得罪了韓尚,不肯叫他來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奇怪,人人都難過的時候,反而人心會愈壞。 他們困于漸深的洪水之中,卻不是想著怎么團結起來沖破牢籠,而是不懷好意地觀察著周圍:看哪個倒霉蛋比較好下手,能將他推倒踩在腳下,讓自己墊高一些。 而以卵擊石時,其他雞蛋看見了,也會趨炎附勢地認為是這顆不識好歹的蛋冒犯了那顆石頭 卻不知道自己即便如此地在精神上支持石頭,石頭也不會接納他們的討好,將他們當做稍微高級一點的自己人。 您想要什么? 林昆啞聲問。 他想起自己來之前堂兄說的話,林栩說:在下判令之間,不如去那位受害女子的家中看看。 你如何知道,什么樣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傷害補償呢?或許他們本也不想叫韓良御償命,只想拿些賠銀了事。 注視著老者的眼眸,林昆稍有遲疑,但仍然將問題說出了口:我兄長主審韓良御一案,他說,在定案前,想聽一聽您的意見 老人的身形有些佝僂,因為長久以來的低卑和順從,讓他的腰背駝得非常厲害。 幾乎遠勝于他原本年紀的數十年蒼老。 陳老頭怔了一下,似乎在反應林昆是什么意思: 意見我,我想叫那公子哥兒給我的阿弦償命啊 他喃喃地說。予兮讀家 這仿佛是一個天大的奢求,連吐詞出聲的語氣都在顫抖,而殺人償命這原本是再天經地義不過了的事情。 倘若放過他,能夠叫您拿到數十倍的賠銀呢? 林昆好似難以啟齒,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林栩說這本也是陳二平能夠擁有的選擇之一。 數十倍的賠銀,那足夠你在星野之都買一棟像樣的院子,與親人一起搬進去 林昆低低地說道:孩子和妻子的病也能夠找專人照料,請大夫來看,你們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很多 林昆的視線飄乎乎地落到骯臟、散發出臭味的窩棚上。 然而陳老頭聽了他的話,沒有出聲,愣了兩秒,驟然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都是這般想我 老勞工不住地拿手背抹著眼中熱淚,仿佛已受過了太多羞辱、誤會,他道:我們是窮,但是我們不是沒有人性 林昆愣住了。 阿弦是我的女兒啊,他說:我的骨rou,我如何能拿著她尸骨未寒的錢,去住那大宅子,闊院子? 老人哭的抽抽噎噎,他這一生悲苦的淚都在此刻流了出來,他望著林昆,第一次拿手推他: 你走罷,大人,你走罷你們若不能夠判那公子哥極刑,也莫拿錢來收買我陳老頭的良心。我不賣的,我不賣的 林昆怔愕地被推著離窩棚愈來愈遠,但是他看著門口兩個傻兮兮仍沖著他癡笑的影子,以及那氣喘吁吁佝僂著腰、抹淚回身走去的蒼老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澀感受。 是的,這個人世總是有很多不盡如意的時候。 總有很多使你對這個世界和人心失望的時候。但同樣有許多金子,掩埋在蕓蕓眾生的灰塵中。 林昆將老者的話帶給了堂兄,林栩面色復雜地看著林昆,過了許久,苦笑著說: 枕風,我希望這個決定,有朝一日不會叫你失望。 訓馬的校場上,一邊是五個玩耍的孩童,一邊是一個獨自捏泥的幼兒。五個孩童占用了賽道,是違禁之行;幼兒捏泥早受應允,無錯之有。倘若此時,你必須要選擇一方馳馬通過,必須有一方因你的決斷而或死或傷,你該如何抉擇?[*注1] 林栩拍了拍面色蒼白的士子肩膀,長吁一口氣,擦肩離去。 韓良御在半月后被判了斬立決。 這似乎是林昆希望的,也是倫理上講應當的。 但是在同年秋天,第一陣秋風吹起的時候,林昆的師娘病逝了。 她為兒子傷透了心,過度哀慟下,無意留戀這人間。 韓御史沒說什么,面對林昆,他眼睛里甚至流露出愧疚,低低地說著: 抱歉啊枕風你師父與師娘教子無方??捎袝r候,再不成器的孩子,也難免叫父母心痛。 林昆茫茫然地注視著蒼老的御史,這一切對他而言發生的太快了,但是世事已經來不及等待著他去理解、去看透。 數月后,接連受到喪妻喪子之痛的老御史遣小廝連夜上到林昆府邸,請林昆過去一趟。 冬風太寒,人世難暖。 他的老師也臥床重病,恐難回天。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由經典的列車抉擇問題衍生而來。一列火車正常行駛,前方軌道上有五個小孩在玩耍(過錯方),而另一條廢棄的軌道上只有一個小孩(無錯方)。你會變更軌道嗎? 這也是本番外的論證核心點,林昆面臨的選擇:你以什么選擇生命?數量還是道義。 第167章 明月心 08 老師一生無愧,未徇私半分對不起良心。 老人的聲音已經衰竭了,眼睛也只能直直地注視著床的上方,連一絲絲的轉動眼珠都做不到。 火盆里的炭火燒得噼里啪啦直響,林昆跪在老師塌旁,唇抿得死緊,牢牢地握著垂死老人的手。 我出師時,老師告訴我想要救人,就得自己下到泥水里 韓御史的肺喘得像個破掉風箱,喉嚨里的話已全然糊了。他掙扎著出聲:枕風啊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老師不強求你做壞人。做讓你不痛快的事。你只要莫叫自己過得太苦,老師便放心了。 林昆冰涼如冷白玉一般的臉上頭一次顯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破裂,他的神色驚悸而哀傷,像脆弱到極致的冰。他的身體在極輕微顫抖,口中一遍又一遍低聲說著: 對不起老師,對不起 如果我沒有選擇那女子和年老的勞工,如果我向兄長求了請 您是否還會因為錐心的喪妻喪子之痛,如此早早的離去? 不怪你。 韓御史極輕微地閉了閉眼,搖頭:好孩子,老師從來沒有怪過你。但是這條路,你要自己走了 他的眼瞳就像就將即將熄滅的燈燭,搖搖欲墜地掙扎著。御史大夫最后一次竭力抬起手,輕輕拂過林昆的面頰和烏發,喃喃: 老師不中用盛泱的清明與良知,交給你了。 你莫要叫自己太難過。 干枯溫暖的手自他頭頂拂過,掛了林昆的頭發一下,接著,便如脫力的風箏那般直直墜落下來,劃過空氣,再無生機地掉在錦被上。 林昆驚聲:老師??! 御使大夫永遠地閉上了眼。 這是云華二十一年,隆冬。 新歲很快就要到了,但是林昆的老師沒有等到開春的那一天。 他將林昆孤零零地留在了世界上也孤零零地留在了朝堂上。 那之后,朝廷中最后一塊未落入黑暗之中的地方御史臺,也隨著韓尚的離世徹底淪陷。 莫必歡在安王爺的支持下走上御史長史的位置,整個廟堂成為安王爺的一言堂,在沉宴登基之前,盛泱甚至半年無君王上朝也無人稀奇。 這個國度,已經一塌糊涂。 兩年后,朱雀大道。 快快快,交出錢來! 你呢,還想跑!嘿,你不會不知道這是要交給誰的錢罷? 老婆子,哭什么哭,莫叫軍爺生煩! 一隊配著武器和鎧甲的城內守兵挨家挨戶地敲著門,有人朝窗外看過一眼,瑟瑟縮縮躲在桌下。門被敲的哐哐作響也不敢發出聲音。 那守軍便直接踢踹,將大門連門板一切卸了,直進來強搶。 看見什么值錢東西便帶走。 這就是你們不老實的下場??! 還有家中實在家徒四壁的,守衛便抱起塌上滿面驚恐的女孩,嚷道: 那你們就納給河神大人一個新娘罷??! 囡囡不,囡囡??! 一時間,街上吵嚷混亂到了極致軍官的暴喝,百姓的哭叫,家禽牲畜的驚鳴,攪合在一起。 仿若他國的亂軍進了城,對盛泱的百姓燒殺搶掠。 你們在做什么??! 林昆一入眼,便是如此景象,他怔了一怔,便是遙遠地一聲斥喝: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在強搶百姓么?! 行兇的士兵們愣了一愣,但他們隨即看到林昆的士子服 想來是從琳瑯書院出來的,沒什么本是還凈喜歡瞎逞能。 他們含著煙槍反倒走到林昆面前,挑釁地推了他一下:你知道我們是誰么? 那守軍問道:我們是替欽天監的大人們辦事的??! 林昆的面孔冷的像是能掉下冰碴子,他漆黑冰冷的瞳孔緩緩在面前士兵身上掃過一圈: 噢,那又如何呢。 他輕輕地問。 若是在從前,韓尚還在的時候,昏官兵痞看到琳瑯書院的士子萬沒有如此囂張放肆。 他們忌憚還搖搖欲墜支撐著一片清明的御史臺。但這一切,自從莫必歡接手后都不再如初了。 甚至,連琳瑯書院仗義執言的士子,因不識好歹,被當街打死,都發生了好幾起。 我看你就是皮癢! 一名兵痞說道,但同時,一個站在較后方的領頭看到了林昆,他愣了一下,趕忙撥開人群湊到前方來:嗨這不是這不是林府的公子嗎! 林昆冷目望著他。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種不怒自威的冷意,叫任何人一看都心里微微一驚。 誤會,呵呵,都是誤會! 那名領頭者趕忙給他介紹了一下:這位,是林太傅家中的嫡長子,你們可冒犯不得! 他將嫡長子那三字咬得很重,又以眼神示意身后這幫渾兵。 林公子出來逛呢? 那名領頭者說:那我遣人互送您回去罷?這世道,嗨,不安定的很! 放了他們。 然而林昆說。將你們搶來的東西都還回去。 領頭人一僵。他皮笑rou不笑的冷意掛在唇角,站直了,變了個姿勢: 您在說什么玩笑話呢。 林昆搖搖頭:這不是玩笑話。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對峙,一個冷硬強決;一個油滑黏膩。 許久后,領頭兵笑了一下,他點點頭:好,我們還回去。 他沖屬下伸出手,小兵遲疑了一下,將手中孩子交給他:頭兒 然而,沒想到的是,那名領頭模樣的兵目不斜視,吆吆接過孩子后,卻驟然高舉,狠狠地將孩童摔倒了地上! 孩子發出一聲驚懼痛苦至極的驚叫,而后便熄聲,無聲無息地沒有了呼吸。 身后的渾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而后便是有學有樣,在林昆面前紛紛砸爛方才搶來的東西,然后扔破爛一般將東西扔在地上。 女孩的奶奶痛哭不止,以頭搶地,嘶啞聲將枝頭烏鴉都驚飛了。 林昆站在原地,全身都是冰冷的,面無血色。 那群守衛兵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還哼笑了一聲,蔑視暼過全然僵怔住的林昆一眼,揚長而去。 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 老人哭的不住顫抖,悲痛哀鳴像一針針針扎進林昆耳朵里。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那人捧著孩童已經全無知覺的臉頰,吻著,捧著,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