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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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淮聲音里不由自主有一點哽咽,他仰頭,讓淚水咽回眼底,繼續笑著說:我們家從前夜里,每天都會點金玉流枝燈。亮亮的把整個府邸都照亮。我又做錯了什么,要經歷那些? 銀止川無言以對。 他一直都是有一層厚厚的殼子保護在自己外面的。 從相遇的時候開始,銀止川就從來沒有見過西淮真正的樣子。他的冷漠和寡淡都是偽裝,不讓任何人接觸到里頭敏感隱秘的內里。 卻不想真正揭開的那一天,是這樣的千瘡百孔。 西淮想,他也是曾不顧一切去愛過銀止川的。 就像飛蛾撲火那樣。 用這一顆滿是傷痕的心,禁錮在深淵的軀體,不顧一切地想要靠近他,給他一份自己能給的最純粹的愛。 過去銀止川給予他的那一份毫無保留的喜歡,他有好好珍藏,也有竭力回應。 到而今,他要收回就收回吧,他也并沒有欠他什么。 西淮突然感覺有些疲倦,他身形繃得像一把張緊的攻,聲音卻低微得仿佛精疲力竭: 我說從來沒有愛過你, 西淮低啞說:是對的。 毒也是我下的。 西淮說:你若是心里覺得生氣,就殺了我。我給你陪葬。 銀止川: 我想清楚了。 西淮低低說,他像用盡了所有力氣,聲線虛軟無力:你是我的血仇遺孤,你要死,我該拍手稱快才是。又為什么要難過? 無論我們曾經是不是互相傾心,你又用自己的性命救過我。 世間牽掛,本就一筆亂債,還過了還會添,不如一了百了,誰也不算虧欠。 西淮已經很累了,他有點想靠在門框上,找個地方坐一坐。 幾天沒有進食的饑餓讓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瀕臨極限。 然而銀止川看著他的模樣,突然臉色變了變。 只見西淮額上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密密的汗,不知是極冷還是極熱,他用手臂緊緊地抱住自己。 銀止川疑心西淮是不是又有什么詐術,然而直到看他幾乎坐不住地往下栽去,才終于忍不住往前,將白衣人一把攬入了懷中。 西淮身體不住地發顫,他像痙攣一樣劇烈地哆嗦著。 少年起初還想推開銀止川,不叫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但是片刻后就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西淮西淮? 銀止川略帶遲疑地低聲叫他。 西淮全身上下仿佛被萬蟻噬骨,痛癢得幾欲發瘋。 他拼命蜷縮身體,想忍住,不要顯得那么狼狽,卻只能將掌心摳得越發鮮血橫流。 銀止川有些不如何是好,他無措地看著西淮,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樣一回事。 紅丸的藥癮終于爆發了,且來勢洶洶。西淮感覺清醒的意識正在一絲絲抽離自己的身體。 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只死死咬著唇。實在忍不住后,他抓住了銀止川的手。 殺了我 他張口無聲地喘息了一聲,仰頭說不出什么意味地看著他,啞聲道:銀止川,殺了我。不要再看下去了 朱墻黛瓦,九重宮門,驚華宮。 沉宴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楚淵了,一方面是楚淵有些回避他,另一方面,是他遇到了樁棘手的事 王為良上報說,家里的信箋丟了幾封,也許他們溝通來往的事被人發現了。 沉宴從十三歲起開始有了七殺這一人格,而后他時不時就會出現短暫的失憶。 沉宴不知道那是因為七殺曾短暫地掌控了他的身體,兩個人格彼此之間,只有七殺知道對方的存在,沉宴的原識卻不知道七殺的存在。 從那之后,七殺就開始盤算著什么時候把這個廢物的原識弄出去,自己掌控這具身體。 他是很聰明的人格,作為天生的暴君星宿,七殺幾乎不理解為什么沉宴有這樣的命宮,卻有這樣溫和的性格。 在謀劃期間,他選定了王為良,命他暗中為自己煉制琉璃箭。 琉璃箭是很有價值的武器燕啟的公子瞬華能御活尸,那些冰原上凍僵了的尸體,只有琉璃箭能夠克制。否則天下披靡。 有了這張底牌,七殺能夠很好地和顧雪都談交易。 只是沒有想到,在一切按照七殺的計劃順利推進的時候,會出現楚淵這一變數。 他并不反對沉宴喜歡楚淵最開始沉宴破除楚淵十字印的那回,還是七殺代他動手的呢。 他看著原識藏藏掖掖地喜歡人太窩囊,實在看不過眼,就幫他做了決定只不過是懷著某種促狹的心思。 原識看人的眼光不錯,七殺玩味地想,那個病氣的觀星師品嘗起來滋味很好。 只不過如果是沒被他發現自己的身份的話。 作為殺破狼之一的七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被一個凡人觀星師識破身份,并且壓抑在星宮五年的一天! 他是象征征戰、殺伐、和不詳的七殺?。?! 雖然這一次再回來,楚淵已經因為曾經被他破身而靈力大減,甚至都未能看透他的偽裝,但是七殺依然不太想招惹楚淵。 如果王為良真的弄丟了信箋 比起在天下人面前暴露身份,七殺更忌諱在楚淵面前暴露身份。 如此一來,要想個什么辦法解決這一難題呢? 七殺玩味地轉著批改奏折的狼毫御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乏味。 要是能有什么辦法,叫楚淵傷透心,離開星野之都就好了。 這樣自己就安全了。 七殺想:可是,那要做些什么過分的事兒,叫他傷透心呢? 第147章 客青衫 102 崇信末年,整個盛泱陷入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混亂。 先是立觀星神侍紛爭,然后關山郡大旱,及至后來連一國王都星野之都,都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無數朝臣上諫,請君王上啟天神,下罪己詔,以平息神憤,王無一應允。 后來,不知怎么坊間開始流傳一種流言,說這一切的源頭都是觀星閣少閣主楚淵所造成的。 他身為先帝的欽點神侍,本應如現今君王后母,卻以色媚上,禍亂朝綱,誘導現今君王做出父子共妻一般的事,這才惹得天神震怒。降下災罰。 身為盛泱百年間最出眾的觀星師,卻聲稱推不出亡國三星也是這個緣故: 他自己其實就是亡國三星之一。 過去人人崇敬的觀星閣少閣主,一時間身敗名裂,天怒人怨,被放到了風尖浪口的最高處。 面對這種紛爭,最高權位的君王沉宴,卻做了一樁令人無法理解,卻足夠膽寒的事情 他以雷霆之腕抓捕了所有聽信這種謠言的人,上至一品官員,下至尋常百姓,拖到驚華宮門口杖責。若認罪則放還歸家;不認罪,就一直打到氣絕。 至于占卜出來的三星就更好解決了,沉宴下令把觀星閣內所有弟子下獄,每日殺一人。若殺到最后天宮中的貪狼星還沒有滅去,才能說明楚淵就是觀星閣里的那個不詳之人。 數日內,星野之都內死去人數愈萬,每天都有無數慘叫和唾罵在驚華宮之外此起彼伏。 剛剛經歷過毒患的王都,實在經不起任何折騰。沉宴這么一手下來,盛泱國脈幾近斷絕。 楚淵的求瑕臺離行刑點很近,他每日聽著驚華宮外的杖責和哀哭聲,都靜默很久。 他試圖去找沉宴撤回成命,但沉宴根本不見他。逼得急了,才丟下一句: 朕心里愛你,愿拿天下換你,莫要犟了,回求瑕臺養著吧。 楚淵在宮門外靜立了一整宿。 直到第二天紅日初升,薄薄的晨曦灑下來,侍候沉宴上朝的宮人遞進來了楚淵的辭絕書。 羨魚為眾矢之的,不值得君王以江山社稷庇佑。今歸思南山,愿祈君安。 愿祈君安。 多少年的知己陪伴,最后落下句讀的,只有這四個字。 七殺手指夾著楚淵的辭絕信,似笑非笑,在指尖轉來轉去。 他想果然是這樣,這個人的軟肋和死xue,都太過明顯和容易拿捏。 求瑕臺空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楚淵臨行前想到些什么。 只聽人說,他最后什么也沒有帶走,就如他從前帶著一張琴,一襲雪衣來到星野之都的時候那樣,離去的時候他也同樣沒有從星野之都帶走任何俗世人間的賞賜之物。 師父您曾后悔過么? 駛出驚華宮的車道上,一輛再簡樸不過的馬車中。最后留下的那名觀星閣小侍僮問楚淵:入世七年,耗散一身靈力,卻什么也沒有得到這一切,可值得? 世事與人心,本就是世上最復雜的東西。 楚淵倚靠在馬車的側壁上,車身的顛簸令他感到輕微的暈眩。 然而楚淵輕微地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出是寂寥還是地孤寂說道: 我自以為參透了星辰,便妄想讀懂塵世。卻不知世間遠有比星辰軌道更復雜的事。在這一點上,是我自妄了啊。錯了的人也許是我。 其實從頭到尾,楚淵都確實不是一個善于鉆營政治和人心的人。 他不應當進朝堂,更不應當為沉宴違背觀星師的禁令??伤麖那岸嗝垂伦⒁粩S,覺得這一切都能夠被自己掌控。 殊不知沒有任何人能料到未來,而今他再回首望去,才發現事情早已經向著他不能控制的方向發展去。 他和沉宴正在離彼此的初衷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不要你為難。 楚淵深深地呼了口氣,嘆息道。 他注視著自己的衣袖,在心中無聲地對沉宴說。 此刻,在他身側,是空空的只放有一張五弦琴的座位。 在馬車之外,隔著一定的距離跟著一名帶有銀色面具的少年。 他臉上和身軀上留有不少傷,都是在底獄的時候留下的。楚淵本想讓言晉與他一同乘馬車,但是不知道什么緣故,以往再信賴依戀他不過的小徒兒卻異常沉默地拒絕了。 楚淵將他從底獄帶出來之后,言晉就不再怎么和楚淵說話,有時候楚淵轉過臉去了,他卻又安靜地看著楚淵發呆。 好像有滿腹的心事一樣。 楚淵想也許是徒兒長大了,卻不知道是有淬毒的邪惡的種子栽下,正在少年的心中生根發芽。 在楚淵離開星野之都的這一天,九天之上的命運星野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兩柄亂世之刀正在脫離它們唯一的鞘,長達百年的中陸亂世就要開始了。 后世《星野之書》上曾這樣說: 楚淵去,而盛泱亡矣。 據說楚淵離開星野之都的那個晚上,宮里又派出了最快的馬去追 那是七殺又把神識還給了原識他就是這樣惡趣味,偏要等把事情做絕之后,再把攤子撂給別人,欣賞別人痛苦絕望的反應。 好在這樣朝令夕改的矛盾指令,近日來宮內已經發生了數次,仆從們都早已見怪不怪了。 孤獨的帝王沒有追回楚淵,只得到了楚淵的一句話: 我拿陛下當知己,愿陛下做千古良君。 我拿陛下做知己,愿陛下做千古良君。 沉宴呢喃著這句話,面前攤開著楚淵留下的那封辭絕信。 他低笑了數聲,隨即大哭起來。 高貴溫和的君主,就如一個孩子那樣大哭。 他從來沒有祈望過什么少年時處處不得志的皇子,即位后面對日薄西山王朝的君王,這一路他走得很不容易,但是曾經偷偷許愿想得到過的,只有一個楚淵而已。 我要是不認識你就好了。 在被拋下的這一刻,沉宴流淚哽咽道:雖然我依然會是那個受限于世家大族的狼狽君王,困窘不堪,但我一個人,大不了與他們斗得至死方休。就像一個魚死網破的怒獸一樣。雖然他們都想將我作傀儡,但是我不會這樣難過。楚淵,我要是從來沒有遇見過你就好了 在思南山碰見楚淵的時候,沉宴正值失意。 他在宮中因母妃出身低微,不受器重,空有抱負卻難以酬志。他漫無目的地走上思南山,原本是想散心,卻沒有想到碰到山中奏琴的雪衣人。 我對你笑,見你也對我眉眼晏晏,神情溫和。便以為你也是對我初有好感的。 沉宴啞聲輕喃道:可是后來我才明白,你看世人,心中慈悲,便都微微帶笑。 有許多道理,說盡了,心中反倒會更加難過。 沉宴對楚淵好,楚淵也感念于他的善意,只是他想要的,楚淵從來不曾給。 唉,有什么好難過的呢? 陰暗的角落里,七殺撐著臉無聊地看著沉宴的悲傷,他想:楚羨魚想你做千古良君,寧可用自己離開來換。你不愿意。但千古良君也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呢。 生來就要做亡國之君的命軌啊,哪有那么輕易改變? 同一時刻,鎮國公府。 銀止川將西淮手忙腳亂地帶了回去,卻發現西淮渾身都燒得guntang。 他起初還有些意識,掙扎著推阻銀止川,或是呢喃著讓他把自己放下但是他能逃走、尚有行動力的時候,銀止川都不愿意放他離開,現今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了,銀止川怎么可能反倒答應? 西淮別無他法,意識也逐漸模糊。他感覺銀止川將自己帶回了房間,便不住地往床腳縮去。 性格里,西淮是非常不愿意露怯的那種人。 他在乎自己的模樣,在乎自己的舉止,任何時候都注意著自己的體面與儀容,這也是為什么哪怕淪落風塵,他卻依然叫銀止川一眼注意到的原因。 然而此刻西淮卻感覺到自己正瀕臨失控的邊緣。 他只能壓抑自己不說話,不發出呻吟,卻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走開走開。 西淮顫抖著說。 銀止川注視著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西淮,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又沒有找到問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