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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我見風雪在線閱讀 - 分卷(61)

分卷(61)

    這也是沉宴始終不敢將他逼太狠的最大原因

    殺破狼生于絕境,且命格非常硬。非一般殺機能夠滅亡他們,且稍有不慎,反倒會激出其殺性,徹底反叛,讓事情陷于無可挽回的境地。

    最好的處理方法,唯有養廢他們。

    鐘鳴鼎食,黃金饌玉,最蝕英雄骨。

    沉宴注視著面前青年的眼睛,靜了靜,極輕地嘆息了一聲,他問:

    你知道么,憑你剛才這一句話,朕就能治你死罪,銀止川。

    銀止川微一勾唇,渾然不在乎的模樣,說道:

    那陛下治吧。

    沉宴沒有開口,只默然地看著他。

    半晌,他將目光投向殿中央另一側跪趴著的朱世豐,說道:你先下去。

    朱世豐不可置信:陛下???

    朕有些事要同銀少將軍談。

    沉宴輕輕嘆息,道:待會兒自會召見你。你先去偏殿的茶水房內等著。

    朱世豐滿腹委屈,但又不敢違抗。

    他磨磨蹭地爬起,如一個抱屈的小媳婦兒,一步三回頭走向殿門。沉宴卻始終不曾看他。

    直到殿門關合上了,沉宴才開口,道:

    朕以為,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銀止川不應聲,沉宴道:

    你父兄的罪責不再追究,你依然是鎮國公府浪蕩風流的少將軍。滄瀾的事自此翻頁,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你銀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你為何還不滿足?

    罪責。

    銀止川咀嚼著這個詞,反問道:我父兄根本從未背叛盛泱之意,陛下不肯徹查,現今何來罪責一詞?

    沉宴注視著青年冷鋒一樣的眼睛,許多字句在心中翻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負著手,想了片刻,銀止川卻一笑,道:

    陛下不知道怎么說,不如我來說。

    朝中勢力復雜蟠扎,你方登場我方唱罷。作為新承位帝王,縱然有種種雄心,也有受困其中的時候。不能立時實現。

    銀止川朗聲道:陛下定然要說,你心中自然知曉我銀家是有冤屈,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且等候時機,待你羽翼豐滿,手握權柄之時,自然替我銀家雪去冤恨。是么?

    沉宴站在高位上,卻被銀止川這一番話堵得一塞。

    這正是他想說的,只是方才尚在構思語言,一時沒有想好怎么講出口。

    你如何知道?

    沉宴挫敗地一笑,干脆也不想洗脫之詞了,就這么走下大殿臺階,問銀止川。

    銀止川諷刺地一勾唇,輕聲說:

    因為七年前,先帝也是這樣告訴我的。

    他告訴我他年事已高,且多病纏身。已無力為我審查滄瀾之事。但若我等到新帝登基,陛下將會比他有本事,一雪我銀家之辱。所以先帝駕崩,陛下在驚華宮等待勤王軍到來的那段時間,是我與禁宮都統李斯年守在宮門外,使世家高門不敢輕舉妄動。

    銀止川看著沉默的沉宴,面上諷刺更甚:我早已識破了。

    他一字一句道:這種種所謂的理由都不過是你們帝王家的騙局??!

    君臣綱則,階級之分,從中陸出現國家的概念時,就開始深入人心。

    這是上位者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護衛自己的疆土,創造出忠義的準則來麻痹人心。

    為他們肝腦涂地者,被稱為良臣;試圖挑戰他們權威的,被稱為反賊。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規矩可言,有的只有永無止盡的權力的游戲,有的只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反叛與決心!

    我父親年近七十,還在為陛下提槍上戰場。

    銀止川說:我最小的哥哥死時只有十六歲。是,他們不是皇親國戚,不是什么千金之軀,但他們是我的血rou之親。他們蒙冤死了,也有人愿意舍命去證一個公道。

    銀止川。

    沉宴聽著那話中的含義,驟然色變:你這是在威脅朕么???

    然而銀止川靜默站著,并不回答。

    他只回憶著,想每次開戰前,最緊張的那個夜晚。

    哥哥們總是并肩一起坐在雪地上??局炕?,看天上皎白的月亮。

    去做英雄的事。

    他們說:男子漢當守國門,當為百姓社稷流盡身上最后一滴血。

    而后盡力拼殺,不問生死。

    可是他們萬萬想不到,有時候只是流盡身上最后一滴血是不夠的,還要背負萬千冤屈的罵名。

    陛下,我已經累了。

    銀止川極緩呼出一口氣,有些疲倦地啞聲說:您這些托詞與理由,我都不再相信分毫。在您拿出更有誠意的佐證之前,我都只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洗脫父兄的冤名。

    你可知你做的都是殺頭重罪!

    沉宴寒聲。

    我曾無比恨我自己為什么沒有和他們一起死在滄瀾的戰場上。

    銀止川轉身,沉宴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聽他說:我是銀家最頑劣的小兒子。我不懂君臣禮儀,祖訓規矩。我想守護朝堂百姓,但總得有人值得我為他提起槍。

    現今既已經不再有了,那我死不死,也沒有所謂。

    西淮等在宮門口,遙遙地,他聽見有侍衛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是赴云樓出來的小倌。

    有人說:我說怎么長得那么標志呢。

    你認識他?

    另一人問。

    不認識。

    對方答:但銀少將軍身邊的人么,不都那么回事兒。

    這句話顯然還有還未說出的暗含意味。侍衛們一聽,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那種笑聲里蘊藏著什么別的意思,不用說出口,旁人就都明白了。

    長得冷冷清清的。

    起話的那個懶洋洋伸了個懶腰:還以為是什么名門公子哥兒。但扒光了,還不知道怎么媚男人呢。老子領了俸錢,五顆金株去赴云樓能玩他一晚上

    這群侍衛都是小門小戶出身,托了點關系,才好不容易在宮內某個一官半職。

    他們多少都有點嫉恨銀止川的生來富足,家世顯赫。又恨他向來跋扈囂張

    不是恨他這樣不好,而是恨自己得不到。

    明面上不敢得罪銀止川,就拿銀止川身邊的人撒氣尋個痛快。

    西淮等候在宮門外,靜靜撐著傘。

    小貍花貓蹲在他腳邊。

    這些話若隱若現地飄進他耳朵里他和那群侍衛本也隔得不遠。

    你是從別人家逃出來的么?

    西淮蹲下身,看著貍花小貓,伸手撓了撓它的下巴。

    這只小貍花的項頸上戴著一圈五彩的錦緞搓繩,斑斕無比,非常漂亮。

    看得出它曾經有一段錦衣玉食的日子。

    只可惜現在已經弄得泥點斑斑,滿身的毛發都打了結。

    如果失了家門的庇護。

    西淮嘆了口氣,道:不管是怎樣顯赫世族的出身,都要受人欺辱的。

    然而小貍花聽不懂,只是歪頭看著他。

    讓開讓開!

    稍時,一輛馬車倏然從宮內出來,不知是哪個皇親國戚冒雨出行,侍衛們只來得及撐戟拉開城門,四批駿馬就飛馳而出。

    西淮一怔,抱著貍花小貓,來不及躲避,就背過身,將小貓護到懷里

    馬蹄踏起四濺的泥水,就這么一下子盡數染到了他的素白薄衣上。

    西淮再轉過身來時,側頰上也染了些許。

    哈哈,倒真是個美人胚子。

    宮門那頭的守衛起哄大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評頭論足道:臉上濺了泥水也我見猶憐,可真是天生當婊子的料!

    西淮默不作聲,小貍花在他懷里齜了齜嘴。西淮卻輕撫了撫它的頭,低聲道:

    倒也不必生氣。

    獵人從不會被微小的田鼠激怒,是么?

    他輕聲道:我們只需記住這怒氣,但不必現在就為它跳腳。

    西淮的目光往宮門投去,朱紅的高大鐵門還未閉合的縫隙里,他看著那遙遠的,高高在上的殿宇。

    總有一天。

    他在心里沉默且無聲想:總有一天,他會叫這驚華宮內最高貴不可觸及的殿宇傾覆,一一為他倒塌。

    從驚華宮回去之后,西淮與銀止川好幾天都未再碰面。

    他本就是個隨心恣意的主兒,銀府又大,要碰上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有一日,天陰沉沉的,西淮在院園里亂走,看見遠處的一個屋檐上有一人喝酒。

    銀止川?

    西淮走近了些,不確定開口。

    夜已經很深了,云層郁冷而陰沉,天際只有一弘遙遠的弦月。

    銀止川身邊放著數十個酒壇,有些已經見底。都是上好的桑梓歸。

    他的發很凌亂,回過頭來看西淮的時候,瘦削的脖頸線條干凈而利落。

    他瞇了瞇眼,對西淮勾手:

    上來喝酒?

    西淮沒有飛檐走壁的功夫,銀止川就下來了一趟。

    他足尖輕點,摟著西淮的腰,將他一起帶到了高處。

    西淮耳邊有風輕飄飄掠過的聲音。

    這次可以放寬了心喝。

    銀止川隨手拎起一壇,仰頭飲盡。

    酒水涼涼的,順著的他滾動的喉結淌下,落進銀白綴著金線的衣領里。

    銀止川隨手擦了一把,懶洋洋的神色像個休憩的豹子,看著西淮別有意指地說:沒有人下什么不該下的藥。

    西淮知道他說的是在望亭宴上的事,笑了笑:銀少將軍不喜歡,往后我也不會再做了。

    你真是叫我意外。

    銀止川打量著西淮,挑眉:你在府上不是見我一眼都要跑么,怎么還會給酒動手腳?

    西淮也并不回避,只望著這除了一輪皎白明月什么也沒有的夜空,淡淡說:

    因為要活下去。

    銀止川看著眼前的白衣人

    他清瘦,冷郁,像一塊寂然的寒玉,觸手只有一片冰冷。

    然而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又好像和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質有所違背,生出一種奇異的矛盾感。

    活下去?

    銀止川瞇眼。

    我這樣身份的人,想要討好你,還有什么其他的辦法么?

    西淮問:為了活下去,我可以付出一切的代價。親吻,身體,乃至靈魂都不算什么。否則,若有一日,你厭煩我,想將我驅逐出去,我沒有一點選擇的余地。但若取悅過你,也許你會因此而心生一些猶豫呢?

    銀止川啞然失笑,仿佛無法理解似的,問道:

    活下去就這么有吸引力么?

    西淮淡淡說:對于從不必擔心這件事的人來說,自然是覺得可有可無的。

    就如同飲著甘露佳釀的公子哥兒,如何能理解在沙漠中行走的將死之人對一杯水的渴望?

    銀止川默然無語,良久,他說:我覺得活著很沒有意思。

    西淮輕笑了一聲:堂堂鎮國公府的銀七公子都覺得活著沒有意思,那想必天下有一半的人都可以死了。

    你以為錦衣玉食就是快活么?

    銀止川搖搖頭:我這樣長大,可是卻從未感覺到過半分的快活。

    西淮注視著他,在屋頂時,夜里的風比庭院更猛烈。幾乎將銀止川的碎發和銀袍吹得胡亂浮動。

    他的側容看上去如刀削般瘦削利落,有種蓬勃的力量感,又俊朗,又風流。

    從驚華宮回來之后,銀止川似乎一直在思慮著什么事。

    但府里能與他說話的人早已都離去了,只有一些對牛彈琴的小廝。

    靜了靜,銀止川果然說:在盛泱,當你出生在鎮國公府,被冠以銀姓時,就意味著一世的尊榮和宿命了。

    只要你為君王舉起戰刀,守護家族的榮譽,即便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

    西淮點點頭,不說話地望著他。

    銀止川握著一只酒壇,又飲下一口酒。

    所以我的曾祖父,祖父,父兄都是為君王提起槍。

    在西淮的注視中,他笑了一下,說道:在他們看來,死于社稷,死于疆場,是男兒至高無上的榮耀。但是我卻是家族中的異類。

    噢

    西淮頓了頓,考慮著銀止川此時的想法,斟酌著問道:怎樣的異類?

    銀止川彎起嘴角,很輕佻不羈的樣子:

    你沒有見過十年前的我。

    十年前的銀止川,十二三歲,正是最飛鷹走狗的時候。

    他在公子哥兒們中是出了名的頑劣,終日逃翹校場的演習,被鎮國公親自去賭場堵人。捉回來捆著拿藤條抽。擾民程度,堪稱星野之都一害。

    但這樣的銀止川,卻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

    我們銀家有一支九尺長的濯銀重槍。

    銀止川拎著酒壇,隨意說:據說是祖輩隨榮耀皇帝開國征戰天下時用的。刃鋒的熟鐵用得是無間亡泉之水打造,可以撕裂一切重甲鐵鎧。別人說,它是中陸最鋒利的長桿武器。一直都放在祖宗的祠堂里。

    西淮略微頷首,低低地嗯了一聲,漆黑的眼睛望著銀止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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