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冬季天干物燥,大火一旦蔓延起來,根本就控制不住,甚至連人的生命都遭到了嚴重的威脅。 要不是裴凜之讓人攔著蕭彧,他也要沖去救火了。 蕭彧只能命人修出隔離帶,阻止大火蔓延。除此之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勢繼續燃燒,燒盡那些已經著火的倉庫,人類在這等自然偉力面前,太過渺小而蒼白。 等到火勢完全被控制住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有十幾座糧倉被燒沒了。 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燒焦的糊香味。蕭彧的臉比糧食燒成的灰燼都要黑,這一刻,他是真的想殺人了。 裴凜之滿臉都是黑灰,他目露兇光,大喝一聲:倉曹何在?! 有人扶著倉曹陳利出來了。陳利渾身臟污,衣服頭發都被大火燎了,看起來極其狼狽,他跌跌撞撞跪在蕭彧和裴凜之面前:參見陛下,請恕臣未能及時接駕。 裴凜之拔出腰間的長劍,架在陳利脖子上,大聲說:說,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陳利哭喪著臉:回將軍話:下官也不知情,我今日來倉庫例行檢查,趕到的時候,倉庫不知怎么已經著了火。 糧食發霉的事剛一暴露,就發生了糧倉失火的事,要說不是人禍,蕭彧怎么也不會信,他看著陳利那張老臉,強烈控制住內心的憤怒,說:匯報一下火災情況。 一旁的差役拿著賬本過來,翻開湊近火把預備要念,被陳利拿了過去:回稟陛下:城北糧倉共五十二座,儲存糧食四百八十七萬斤。今日、今日大火燒掉糧倉十二座,大、大約損失糧食一百二十萬斤。 蕭繇奪過賬本:一座倉庫的儲存量是多少? 陳利說:回王爺,一座糧倉儲備十萬斤糧食。后面還有一些空糧倉。 蕭繇說:你的意思是,燒掉前面這些糧倉全都是滿的,一粒糧食都沒出過? 是,我們都是從后面的倉庫搬糧食,因為那些米是上半年的陳米,前邊的都是今秋才入庫的新米。陳利說。 這時檢查火災現場的將士回來了:稟告陛下和將軍,在三號倉里發現了兩具尸體,人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原樣了。 陳利一聽,頓時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起來:作孽啊,作孽啊,都是下官治下不嚴,才導致這樣的人禍和慘劇。不僅燒了官糧,還燒死了兩位弟兄。你們快看看,到底是哪兩位兄弟遭了難? 裴凜之大喝一聲:來人,將陳利給我抓起來,關進大牢里。 陳利膝蓋一軟,趴在地上:陛下饒命!將軍饒命! 蕭彧說:將兩位死者遺體收斂起來,不要隨意亂動,命仵作前來查驗,到底是因何原因致死。陳大人暫且收押,拒絕一切探視?;实?,此案便交由你來審理如何? 繇泡著胸脯:沒問題,看我的吧。 裴凜之滿腔怒火無處宣泄,大聲說:王校尉,你領著你的二百兄弟在此善后,以防死灰復燃。 是,將軍!王校尉連忙答應下來。 裴凜之說:列隊,起駕回府! 蕭彧上了馬車,看著車外騎馬的裴凜之,盡管他的腰挺得非常直,但還是能感受到他渾身的疲憊:凜之,你上馬車來吧。 裴凜之沒說話,從馬上下來,上了馬車,在車廂門口坐下,與蕭彧保持了一點距離。 蕭彧說:你坐過來一點。 我身上臟。 我也沒好到哪里去,都要洗的,過來一點吧,我們說說話。蕭彧說。 裴凜之聽他這么說,便坐了進去,與他膝蓋相觸:陛下要說什么? 蕭繇從窗外探進頭來:皇兄,我也要上去。 蕭彧說:上來吧。 待蕭繇也上了馬上,蕭彧疲憊地長嘆一口氣:這是人禍。 蕭繇說:皇兄說得對,就是陳利那老小子干的。 除了人禍,想不起來還會是什么。我認為這把火是故意燒的,放火的人已經成了死人。裴凜之冷漠地說。 這跟蕭彧的想法一致:等仵作來驗尸才能得出結論來。仵作會不會也是他們的人? 外面趕車的賴峰說:陛下,臣能驗尸。 蕭彧說:那行,明日你同仵作一起去驗尸。 蕭彧恨恨地說:究竟是為了什么,要燒掉一百多萬斤糧食,還搭上了兩條人命,這姓陳的不怕死嗎? 蕭繇做了大致的推測:我認為這姓陳的多半是以霉米替換了好米,怕事情暴露,便一把火燒了糧倉,并且殺了兩個知情人。 蕭彧說:這都是推測,得拿出證據來才行。調查清楚兩個死者的身份,然后調查他們的家人以及熟絡的親朋,他們有無跟人透露過這方面的口風。務必萬無一失。 蕭繇說:何必那么麻煩,將那姓陳的打一頓就招了。 蕭彧擺手:暫時不動刑,陳家是番禺城內勢力最大的家族,與其他家族也是互為姻親,牽連太多。官府與軍中還有大量他們的人,影響力太大。若是沒處理好,他們會利用這次機會煽動鬧事。 裴凜之憋了一肚子火:我真想將這幫人全都抓起來,免費將他們送到蕭祎的地盤上去,一群不知好歹的東西。 蕭彧說:他們就是一幫蛀蟲,不管是誰當皇帝,他們都是這個樣子。不過是以前的刺史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換取和平共存罷了。我記得上次去看王啟,他就嘲笑我自身難保,看來他指的就是這些。 蕭繇也很憋屈:就這么個又破又窮的小地方,竟然還五毒俱全,處處都受掣肘,簡直氣煞我也! 蕭彧只能安慰大家:這還只是廣州,若是回了中原,類似的問題將會更多更大,現在就當是練手吧。 第97章 案子 數人商議半宿, 得出一個結論:糧倉失火一案并不好查。 最大的線索便在死去的兩位守衛身上,可即便能證明為他殺,也沒法證明就是陳利所為, 頂多又會被推出來一兩個替死鬼。 而跟兩位死者相關的人,多半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不見, 他們甚至都會找不到這些人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蕭繇與賴峰去查案, 驗完尸之后,得出的結論為頭部為鈍器所傷, 先受了外傷, 再被棄置于火場燒死。 最先救火的人只有糧倉的其他守衛和陳利的隨從,但人數眾多且雜亂, 一個個去盤問需要時間, 而且應該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詞, 一時半會兒問不出什么。 接著再調查死者的身份,竟然都是陳氏的旁支, 不過細想也想得通,畢竟守衛好歹也是個公差, 用自家人很正常。 這也意味著, 陳利為了滅口, 連自己的族人都殺了, 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待尋訪到死者家中的時候,家人果然全都不見了, 一問左鄰右舍, 都說是一大早就出門走親戚了。 不用說,這不是拿了封口費按要求離開, 就是直接被帶走殺了封口了。 蕭繇轉了一整天, 都沒得出一點有用的消息。 蕭彧這邊, 則有兩位官員來打探陳利的情況,一位是參軍,還有一位是軍中錄事,其中參軍是陳利兒媳的兄長,錄事則是陳利嬸子的侄兒。 瞧瞧,全都是沾親帶故的裙帶關系。 本來糧倉發霉只是瀆職,大不了就是降職丟官,根本無需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陳利為何要這樣做?肯定是糧倉的米不只是發霉這么簡單,多半是他換掉了糧倉的好米,而且數量驚人,根本掩飾不住。 假公濟私是重罪,不僅要丟官蹲大獄,還要被抄家。所以他才會鋌而走險,走上這一步。 蕭彧可沒打算放過陳利,他為了隱瞞自己的罪行,放火燒了糧倉,并且還殺人滅口,知法犯法,已經是罪加一等了。 只是苦于目前證據還不齊全,那就先關著,任何人都不得探視。 蕭彧又去看了王啟。王啟一家被羈押在城中的一處私宅中。 這宅子是閔翀買的,當初是為了來番禺行商時存貨與落腳的。如今私宅公用了,跟陳利假公濟私的行為比起來,這覺悟簡直就是云泥之別。 王啟倒沒吃什么苦頭,一家人也齊齊整整,就是失去了人身自由,還有人日夜守著,不讓跟外界聯系。 王啟每日在家讀書下棋,陪伴兒女,倒也其樂融融。 見到蕭彧,王啟幸災樂禍地說:今日殿下氣色不佳,可是有煩心事了? 蕭彧揶揄他:王大人倒是挺會察言觀色,所以能在安國混得風生水起。 王啟也不生氣:殿下上次帶的茶葉今日可帶了來? 蕭彧冷漠地說:沒有。王大人,我上次送了一斤茶葉來,就算是牛嚼牡丹,也喝不了這么多吧。 王啟也不生氣:殿下教會了我新的泡茶之法,又教會了我家夫人煮茶葉蛋,家里孩子愛吃,這茶葉的消耗速度那是從前的數倍。 蕭彧翻了個白眼:我送你上好的明前茶,你居然拿來煮茶葉蛋,簡直是暴殄天物!煮茶葉蛋,市面上隨便什么茶葉都成。 王啟毫不介意:明前茶香。 蕭彧說:世家子弟果然奢靡。沒有了,自己花錢買去。王大人家大業大,想必不缺這點銀子。 我的家不是已經讓你給抄了嗎? 你們的東西不是給你送來了嗎? 你剛還說我家大業大。我現在家都沒有,已經成了階下囚!何來的家大業大? 我奉你座上賓你不干,階下囚也是你自選的! 王啟避開這個問題:你不都稱帝了嗎?這全天下都是你的,送點茶葉給我怎么了? 沒有,自己買去。我的茶葉都是用來換外匯的,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蕭彧說。 何為外匯?王啟不解。 蕭彧說:通海夷道知道吧?拿去跟波斯人羅馬人換金銀珠寶香料的。 王啟詫異道:你還知道這個呢? 蕭彧再次翻了個白眼,意思是你把我當傻子呢。 王啟繼續好奇地問:殿下換這些作甚? 賺錢養人啊,百姓如此貧窮,刮不出什么油水,只好自己想辦法了。我同你說這些作甚,今日來跟你說個舊聞:前幾日陳利那老東西把糧倉給燒了。蕭彧說起來還是恨恨的。 王啟愣了一下,喃喃地說:真燒了??? 看來你并不意外,消息靈通著呢。 王啟說:沒有沒有,我就是無意間聽到隔壁鄰居說了幾句。 蕭彧看著他:這兒也關不著你啊。不若這樣好了,王大人一家還是搬回刺史府,住到跨院中去吧。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消息,直接問我便好,不用聽墻角。 王啟尷尬地說:我也沒經常聽,只是偶爾聽一聽。 蕭彧也懶得跟他計較這些:王大人在廣州為官多年,這番禺城內幾大家族想必早已了然于胸,不知王大人愿不愿意跟我交流交流這幾大家族? 王啟嘿嘿笑:你問我作甚?現在這廣州你當家,又有兵權在手,想怎么折騰就折騰。不聽話,殺雞儆猴便可。 蕭彧說:我只殺該死之人。 你現在都是皇帝了,該不該死,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蕭彧挑眉:若那樣,我跟蕭祎有何區別? 王啟笑:我看你們也無甚區別,都是一個爹生的。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你的皇帝,怎知我與他無區別?我行事,但求無愧于心。王大人,你能拍胸脯保證自己無愧于心?蕭彧斜睨他。 我王啟張了張嘴,又停了下來,他在官場混跡多年,為了往上爬,不知道妥協了多少回,怎敢說無愧于心。 要想坐穩你這個位置,你總有一天要違背自己的良心。王啟覺得自己遲早能扳回這一局。 蕭彧聳肩:那就走著瞧吧。我百忙之中抽空來陪你聊天,王大人都不給點有用的建議? 王啟說:我是要等著看你笑話的,怎么可能給自己的敵人提供幫助。 蕭彧突然說:我其實在考慮要不要送王大人回建業?,F在廣州已經不是蕭祎的地盤上了,你又不效力于我,留在這里還需安排這么多人看著你們,還有不少人指望著你能翻身重新取代我。你對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隱患,我覺得不如送走得了。 王啟挑眉:那你不怕我回去了之后再領兵來打你? 蕭彧說:確實會有這種可能。但我跟蕭祎的戰爭已經無可避免,誰來都是要打的,跟你打也未嘗不可。問題是,你回了建業,就算負荊請罪,你覺得蕭祎還能重用你嗎? 王啟沉默,他是真沒跟蕭祎打過交道,根本就不了解蕭祎的為人,但從這一年多的行事風格來說,那絕對是個自負專斷的人,他回去了,前途就完全未可知了。 蕭彧認真說:我是認真考慮此事的,甚至還想過將那幾大家族都送回去,看著就心煩。無奈他們人太多了,早已扎根于此,趕不走,又不能都殺了。王大人不一樣,你本來就不是廣州人,遲早也是要離開的。不若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吧。王大人若是考慮好了,我便安排人送你一家回去,反正我的船經常往北邊去的。 這一招非常出乎王啟的意料,他沒想到蕭彧真不殺他,還要送他回去。但這一招也挺狠的,蕭彧不殺他,卻把他送回到建業,讓蕭祎去處置他。他丟了廣州,完好無損回去了,蕭祎能饒了他? 糧倉的案子陷入了停滯狀態,因為人證物證不足,只能以瀆職罪關押陳利。這期間無數人來為他求情,蕭彧全都給駁回去了,不查個子丑寅卯來,陳利就別想出來。 冬至前一日,離開一個多月的閔翀終于回來了,貨物都賣光了,帶回了不少藥材、皮毛等特產,也帶回了不少錢。 這一回,閔翀按照蕭彧的吩咐,換的更多的是銅錢。蕭彧打算自己鑄幣了。 除此之外,閔翀還從東戎換了不少馬,正設法將馬匹從北邊轉移過來,說實話,還真不容易,畢竟要經過蕭祎的地盤。只能化整為零分批送至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