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雨具廠倒是直接就能上工,不管是做油紙、削傘骨, 難度都不大。 蕭彧注意到大部分女工的精神狀態都不錯,但顯然也有小部分女子顯然還沒能融入這種生活。 蕭彧便問孟洪:有沒有單獨找那些姑娘談過?是否對當下的工作不滿意? 孟洪微微頷首:是有幾個不太滿意。我有一回聽見一個績麻的姑娘說,后悔沒學樂器,只學了棋畫。 蕭彧一拍腦袋:我怎么將這個忘了。你去統計一下, 有多少女子是讀過書的,不是簡單的識字這種, 是通文墨的。還有誰懂刺繡的, 也選出來。不能大材小用了。 孟洪看著蕭彧:郎君的意思是? 蕭彧說:我們這么緊趕慢趕的培養讀書人, 不就是為了培養能用的人才?這些女子若是通文墨,自然也能幫著記賬算數,你需要的幫手不就解決了? 孟洪略顯尷尬得說:讓她們給我做幫手? 蕭彧說:歷來宮中都有女史,只要有才能,女子照樣也能勝任男子的工作。 他從來不認為女性的智力比男性低,古代社會對女性過于壓迫,不知道埋沒了多少天才。 孟洪說:我倒不是覺得她們的才能不夠,只怕你嫂子有意見。 蕭彧聞言,忽然理解了,說:既然你不方便留她們在身邊做事,那就送我那去吧,我那邊事情也繁雜,需要人來替我整理公文。 孟洪說:那好,我去處理此事。 蕭彧說:若是有懂刺繡的,便讓她們做繡工,不要浪費了才干。 好。 兩人從作坊回到家中,院外的臺階上坐著一位落魄的中年男子,見他們回來,便趕緊起身:蕭郎君,孟管家。 蕭彧認出來這是滿魚的爹:滿魚爹,滿魚最近還好嗎? 滿魚爹一臉愁容:哪能好呢,天天躺在床上,跟個活死人似的,脾氣越發大了。蕭郎君,你說這可怎么辦??? 蕭彧眉頭擰了起來,當初滿魚受傷,閔翀帶著他北上去訪名醫??戳瞬簧俅蠓?,然而并沒什么效果,可能是時間太倉促,也可能根本就沒碰到名醫。 回來之后,蕭彧補償了滿魚一筆工傷費和損失費,也問過他是愿意請人照顧,還是回去家里人照顧。當時滿魚的家人都表示他們愿意親自照顧。 滿魚爹你先進來坐吧。孟洪招呼完滿魚爹,便將蕭彧拉到屋里。 孟洪說:郎君,他已經不是頭一次過來訴苦了,就是為了要錢。 蕭彧說:不是一次性給過了嗎? 對啊,給了那么多錢,這才過了多久,不可能都給滿魚花了,要么就是用在別的地方了。孟洪皺眉。 蕭彧說:我今天正好回來了,順便去看看滿魚吧。 吃過午飯再去吧。孟洪說。 蕭彧看了看天色:不如去了再回來吃午飯。 孟洪點頭:行,就一起過去看看吧。 他們出來,準備叫上滿魚爹一起回去,卻發現竇七爺正對滿魚爹吹胡子瞪眼:老畜生,是不是又把滿魚的錢輸光了? 滿魚爹縮著脖子:七叔你別瞎說,我沒有。 你沒有?那么多銀子去哪兒了?竇七爺逼問。 蕭彧瞬時便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了,便說:七爺,我們打算去升龍灣看看滿魚,你老去不去? 去。我都快被這老小子給氣死了,滿魚怎么就攤上你這么個爹!唉!竇七爺恨恨地跺腳。 蕭彧到滿魚家的時候,聽見他正在里面喊:人都死了嗎?我要撒尿! 他家中也不是沒人,母親嫂子都在門外補綴漁網,沒人理他。 滿魚爹聞言,趕緊跑進去:來了,來了。 滿魚帶著哭腔說:晚了,尿床上了。爹,給我換了吧,我不想躺在尿上。 蕭彧聽到這里,只覺得無比酸楚。他走進門:滿魚,我們來看你了。茅屋低矮,雖是正午,屋里光線依舊很暗,過了好一陣才能適應,屋子里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滿魚身體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門口:郎、郎君?郎君你出去,屋里太臟了! 蕭彧滿臉痛心:滿魚,你在家里待著不安生,我們把你接到白沙去吧,我安排人照顧你。 滿魚咬著顫抖的唇,眼淚已經洶涌而出了,過了好一會才哽咽著說:我爹、我爹已經把錢輸光了,我沒錢了。 蕭彧說:沒事,請人的錢我出。他走過去,預備給滿魚換干凈的衣裳。 滿魚十分抗拒,激動地叫:郎君,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自己來。孟管家,七爺,你們讓郎君先出去。 隨行的向陽將蕭彧推了出去:郎君,我來吧。 蕭彧說:向陽你幫滿魚換好衣服,就帶他走。這里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過了不一會兒,向陽便背著滿魚出來了。滿魚瘦得已經脫了相,頭發油膩,身上依然有一股子不好聞的味道,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趴在向陽背上嗚嗚直哭。 蕭彧面無表情地看著滿魚的家人:滿魚我帶走了,日后你們愿意來看他就過來。他是幫我做事受了傷,我尚且都能心疼他,你們這些為人父母的,難道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親骨rou? 滿魚的爹娘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蕭彧將人帶回白沙村,叫人給他清洗,滿魚的背上長滿了褥瘡,這才過了多久啊,這對父母真是枉為人父母。 他從家中挑了一個身體尚且硬朗的老人照顧滿魚,每日給他洗澡、翻身,伺候他如廁等。 蕭彧還決定為滿魚設計一個輪椅,這樣可以推著他出門溜達。 如果滿魚想做點事,雙手也是可以動的,不至于整日躺在床上數房頂的斑點,等著去死。 滿魚收到輪椅的時候,再次哭得像個孩子。他在最絕望的時候,不止一次埋怨過自己、埋怨過父母、埋怨過蕭彧、埋怨過命和這個世道,還想過去死,如今,他再也不想死了,因為總還有人把他當成人在看待。 他一定還有用途,能幫郎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滿魚的經歷不僅激勵著白沙村的人,也激勵著那批從青樓中解救出來的女工們,一個殘疾人尚且能夠受到如此重視,蕭郎君對她們也絕不是假仁假義的,她們真的可以安下心來在這里好好干活。 傍晚,裴凜之從校場回來,剛進院門,便聽見了女子的笑聲,不是小春和魚兒的聲音,而是成年女子的笑聲。 風箏,我的風箏!是阿平的聲音。 掛樹上了,可怎么辦?一個女子說。 吉海別上去,那樹枝太細了,承受不住你的重量,拿一根竹竿去挑。是蕭彧的聲音。 裴凜之循著聲音找去,看見蕭彧與幾個孩子及兩名女子正仰著頭望著一棵花快落盡的木棉樹,吉海已經在樹干上了,樹枝上掛著一只燕子狀的風箏。 裴凜之走過去:怎么了? 蕭彧看著他,笑起來:凜之回來了? 見過裴郎君。兩名女子趕緊過來行禮。 裴凜之看著她們,有點面熟,好像是春曉院解救出來的女子,她們怎么在這里?他不解地看著蕭彧。 蕭彧說: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是青悠和霜落,以后專門替我整理文書。 裴凜之看著兩位姑娘,瓜子臉的嬌俏,鵝蛋臉的端莊,都有幾分顏色,也難怪會被青樓重點培養,他說:你們沒去文藝團? 瓜子臉的青悠說:回裴郎君話,奴婢自幼只學了棋與畫,不善樂律。 鵝蛋臉的霜落也說:回郎君話,奴婢也只學了書與畫,不通樂理。 蕭彧笑著說:正好,我這里就需要字寫得好的。他們還能教幾個孩子畫畫下棋。 裴凜之沒來由有些胸悶,這么大的事,蕭彧竟沒提前跟自己商量。 阿平一直關心著自己的風箏,仰頭看著高空:快拿到了。 蕭彧想起樹上的吉海,忙仰頭往樹上看:吉海小心一點。 吉海這家伙膽子真是肥,那比小孩手腕粗不了多少的樹枝他也敢踩,看得蕭彧心驚rou跳:凜之你看著點吉海,他要是摔下來,你一定要接住啊。 裴凜之板著臉:我不接,要是摔死了也活該! 蕭彧與吉海: 不過吉海還是不負眾望,順利拿到了風箏,將它扔了下來。 阿平歡呼著將風箏撿起來,蕭彧說:不要放了,改日咱們出城找個空曠的地方再放。春風正好,正是踏青的好時機。 青悠說:改日我和jiejie再做幾個花樣的風箏給幾位小公子們玩。 居巖高興地鼓掌:太好了,謝謝jiejie。 裴凜之覺得,這里好像沒自己什么事了。 第75章 桃源 一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 裴凜之才問蕭彧:郎君要留那兩名婢女,為何事先沒同我商議? 蕭彧聽出他語氣不太高興,便說:你那么忙, 這點小事我就沒跟你說了。而且她們也不是我的婢女, 是我雇請的文書,幫我處理文書的。 裴凜之的神色頓時變得十分嚴肅:郎君可知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你身邊的一切人員都需要嚴格把關考核。這兩名女子是什么來歷,郎君可曾仔細盤問過? 蕭彧說:問過了, 青悠的母親原也是春曉院的姑娘,出生就在青樓,霜落是自小被拐子拐到妓館, 在妓館中長大的,她們的背景來歷都沒什么問題。 裴凜之看著蕭彧, 嘆氣:郎君,以后身邊需要什么人,都必須先同我商議。你的安全不能冒一丁點風險。 蕭彧點頭:哦, 知道了。 盡管得到了蕭彧的答復, 裴凜之卻有點寢食難安,那兩個姑娘確定是留下來了,蕭彧青春年少, 兩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伴在身邊,又是知曉風月的,會不會發生一點什么旖旎的事? 在得知蕭彧不是他的殿下之后,他唯一的念頭便是殺了蕭祎替殿下報仇。 對于這個不是殿下的蕭彧, 他覺得很歉疚,因為他成了自己報仇的一顆棋子, 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敬重他, 不能再有任何褻瀆冒犯的念頭。 畢竟這不是自己熟悉的殿下, 他無法再與他保持親密無間的關系,只需守護他,助他登上權力的巔峰,實現自己的報仇大愿。 這段時間以來,他有意在疏離蕭彧,退回到君臣的關系,然而這樣并沒有讓他內心更為輕松一些。 郎君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每一個人都無可避免地為他的博學多才、寬厚仁善、平易近人所吸引、折服,他看著大家眾星拱月一般將蕭彧圍在中間,看著蕭彧毫無差別地友好對待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心頭就沒來由泛酸。 從前也有很多人試圖接近郎君,但他并不擔心自己的地位會被人取代,因為他們生死相依、同甘共苦的情誼是其他人比不了的,他永遠都是郎君最堅強的依靠。 但現在他不能確定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比起旁人來,并沒有太多的優勢。 而且他也察覺到,郎君越來越有主意,他不再什么事都第一個跟他商量。今天的婢女事件如此,兩日后的授銜儀式也是如此,他竟然是先跟閔翀商議好了,臨近舉行儀式了,才來問自己想要一個什么封號。 裴凜之很生氣,他氣的不是蕭彧自己決定封將軍,作為主公,當然是該有自己的主見,他氣的是他竟然跟閔翀商議好了才通知自己,自己竟然比不上閔翀重要! 諸如種種,讓他覺得自己離蕭彧越來越遠,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就成了真正的君臣了吧。 這難道不是他想要的?這難道是他想要的? 裴凜之躺在床上,中間躺著的阿平還沒睡,扳著自己的腳丫子:郎君,講猴子來聽。 蕭彧說:好,今天給你講齊天大圣大鬧天宮。 裴凜之閉著眼睛,聽蕭彧講猴子的故事。這個故事他已經聽蕭彧連續講了幾天,說的是一只天生地養的石猴從石頭縫里蹦出來,在花果山稱猴王,然后漂洋過海到海外仙島上學得了七十二般變化。 阿平聽到猴子吃了滿園的蟠桃,頓時吞咽口水:我要吃桃。 蕭彧笑了:以后給你種桃吃。他還真該改良一下桃子的品種,這崖州本地的毛桃又小又酸,完全不中吃。 阿平揪著蕭彧的衣服:好。猴子呢? 蕭彧又繼續講猴子大鬧壽宴的事。講著講著,阿平就睡著了。 蕭彧試探著喊了兩聲:阿平,阿平? 見沒有回應,他打了個哈欠,準備睡覺。 裴凜之突然說:郎君說的這個孫猴子的故事,可是在說你自己? 蕭彧一愣,然后笑出了聲:你怎么會這么想? 裴凜之說:猴子天生地養,不知道從哪里來,在花果山稱王,又在海外仙島上學得了七十二般變化。跟郎君的經歷有點類似。 蕭彧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沒有,沒有。絕對跟我沒有關系,這個故事是我們那個時空的人編的故事,孫悟空便是我們那個時代所有孩子心中的英雄。 猴子還有名字?裴凜之好奇問。 嗯,他后來拜的師父給他起的名字。 郎君生活的那個時代,是不是跟現在很不一樣?裴凜之終于問起了蕭彧從前的生活。 太不一樣了。我們的時代,人能在天上飛、海底游,相隔數萬里也能通過特殊的技術當面聊天。比如從這里到建業,不過一個時辰的事。說起從前的事,蕭彧就唏噓不已。 裴凜之瞠目結舌:竟會有如此神奇之事? 嗯,日行萬里都不是什么難事,移山填海也不是神話,我們還能修建從崖州到對面大陸的橋梁,甚至還能到月亮上去。蕭彧也只能回憶那些盛世繁華了。 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是裴凜之完全不能想象的:那月亮上真有宮殿和姮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