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山賊被剿滅的當天晚上,颶風登陸,狂風肆虐,大雨傾盆。這一次,蕭彧終于可以安靜地坐在燈下聽雨了。想起去年那場令人狼狽不堪的颶風,記憶猶新,他與裴凜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場颶風過后,又有無數人家的屋頂被掀翻,其中被掀翻的就有孟洪家的屋頂,尤其是借給老人們住的最邊上的那間屋頂損毀最嚴重,所以老人們不得不搬回蕭彧家來住。 這事也讓蕭彧意識到,自己該搬家了,總不能一直都讓老人借住孟洪的房子。 蕭彧提出搬家的時候,所有人都興高采烈,有人可以住新房子,不能搬的也能夠睡得更寬敞一點。 只有裴凜之例外。其實新房里的家具早就打好了,師傅們都回去了,但蕭彧一直在忙別的事,似乎忘記搬家這回事,他也沒提醒。搬到新房中,就意味著他和殿下要各睡各的了,他想到這里,就有些悵然若失。 但該來的還是要來。蕭彧揀了個黃道吉日,全家人歡欣雀躍得搬進了新房子里。留在老房子里的,也都重新裝上了蕭彧設計的上下鋪,這樣每個孩子就都有了自己的床。 蕭彧摸著打磨得光潔發亮的家具,還殘留著桐油的味道,扭頭對裴凜之笑:這才像個家的樣子。 裴凜之抱胸倚在門邊,看著蕭彧:殿下喜歡就好。 蕭彧聽見這話:凜之不喜歡搬到新房子里?你不喜歡房間里的擺設嗎? 他倆各住了正房的左右一間,中間隔了一個廳堂,其實里面的陳設都差不多,只是蕭彧的臥房外間是個書房,裴凜之的臥房外間是個練功房。 裴凜之說:喜歡。他直起身,在蕭彧的書房里看了又看,還伸手來回比劃。 蕭彧說:凜之你在干什么? 裴凜之說:我看這里還能不能加一個小榻。 為什么要加小榻? 裴凜之說:我住在這里保護你。 蕭彧眨眨眼:這房子高墻大院,又是青磚砌的,應該很安全吧。 對高手來說,任何高墻都如履平地。 上次梅炳來過之后,后來也沒動靜,我覺得朝廷應該對我們放心了。蕭彧說。 裴凜之抬手將他一縷汗濕的發絲撥開,嘆息:如果人人都跟郎君一般純良,這世上便沒這么多戰爭屠戮、爾虞我詐、災難和苦痛。 蕭彧聳肩:那樣活得多累啊。 裴凜之說:有人就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蕭彧抬眼看他,眼中帶著歉意:以前沒辦法,咱倆只能擠一張床,如今已經有了足夠的房間,還讓你睡小榻,太委屈你了。 這就是答應了,裴凜之笑了:不委屈,我睡哪兒都行,只要能護郎君周全便可。 他說著就出去了,很快便搬來一張窄長的矮榻,挨著墻放了,拍拍矮榻:便放這里吧,有人來了還可以當坐具。我晚上便睡這兒。 蕭彧看著越發過意不去,但他知道裴凜之的固執,某些方面他認定了是不會改變的。 山賊被剿滅之后,蕭彧又和裴凜之去了一趟居默的山寨,這次,他找到阿狗的兄長,讓他帶路,領著他們找到了磁鐵礦脈。 那是離寨子不遠處的一個山坳,磁鐵礦就裸露在地表上,不少都已經風化成了細碎的砂礫,都不用深挖,直接就能開采??床怀鰜淼V脈有多大,但目之所及的范圍內都是鐵礦,蕭彧激動不已,這就相當于是一座金山啊。 居默從地上抓起一把砂礫,疑惑地問蕭彧:這就是你說的磁鐵礦? 蕭彧說:對,這里含有很多的鐵砂,將它們加工出來,就能成鐵塊了。還需要好好冶煉,我得去研究一下怎么煉鐵。蕭彧努力回憶中學時學的化學,鐵礦石的成分一般都是氧化鐵和四氧化三鐵,要添加什么才能得到鐵來著? 不過這次有捷徑可以走,因為州城就有鐵匠鋪,雖然不是直接從礦石冶煉的,但冶鐵的過程應當是相通的,去觀摩學習一下可以省很多自己嘗試的力氣和時間。 蕭彧說:有一件事咱們得先說好,朝廷嚴禁私自開采鐵礦,我沒有知會官府,這事要秘密進行,就在你們寨子里冶煉。需要嚴格向外界保密,被查到了,可能是砍頭的罪,寨主能做到嗎? 居默說:我會要求寨中所有人保守秘密。只是煉出來的鐵除了我們自己用,多出來的怎么處理? 蕭彧說:我會設法賣掉,到時候會給你分成。冶鐵你們寨中負責出人力,我負責出技術和銷售,五五分成,居寨主你看如何? 第36章 出海 裴凜之其實對于分賽人一半鐵是不同意的。鐵礦是朝廷極其重要的資源, 并非賽人的私產,這天下是蕭家的天下,所以殿下占有無可厚非, 賽人不應拿那么多。 而且賽人素來跟官府不合, 讓他們掌握如此重要的資源,回頭擁兵造反,豈不是大麻煩。 蕭彧其實也仔細分析過其中的利害, 但考慮到他們并不造兵器,用不了多少鐵。 而且百姓為什么造反?還不是因為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哪里有壓迫, 哪里就有反抗。 為什么要跟賽人五五分, 是因為鐵礦在賽人的地盤內, 開采冶煉都需要賽人幫忙, 如若分配不均衡,居默會怎么想?他們累死累活,你坐享其成, 居然還比他拿得多, 憑什么?! 蕭彧覺得賽人還沒反官府,就會把自己給反了。所以為了表示誠意, 他提出了五五分成。 為了煉鐵, 蕭彧去鐵匠鋪定做了不少農具和工具, 就是為了去鐵匠鋪觀摩對方的熔爐、風箱等的設計, 以及鐵到什么什么程度才算是合格了。不合格的生鐵易脆,耐用性太差。 這一次蕭彧打算從村中招募幾個人學打鐵, 需要常駐龍虎山中, 每月休息三到四天, 當然,工錢不能少給。 因為工作需要嚴格保密,選人得異常謹慎。需要家中至少有兄弟二人以上的,畢竟還要跟官府交珠,家里需要留勞力。還要家里人品靠譜的,嘴巴閉得嚴實的,一旦走漏消息,以他們和薛釗的關系,殺頭不至于,但這鐵礦就得拱手讓給官府了,而且還可能會給京城那邊留下把柄,他的處境就危險了。 挑人費了不少功夫,蕭彧請教了孟洪,確定好人選,再親自上門游說。一開始并沒有明說是做什么事,就問對方愿不愿意去做工,而且是短期內回不了家的,但是工錢給得很高。 同村的村民早就看出來了,只要能到蕭郎君家做長工,就等于是賺大錢了,沒看見吳興義一家在蕭郎君家才干了多久,他們秋天就準備蓋大瓦房了,而且還是青磚瓦房,不知道讓多少人羨慕呢。 所以被蕭彧選中的人,除了個別因為個人原因不能去,其余四人都答應下來了。蕭彧沒急著開采龍虎山的鐵礦,而是先送這四人去鐵匠鋪當學徒幫忙。 這個時代,學一門手藝是相當不容易的,你就算想拜師,人家也多半不愿意收,都是收自家的親屬,或者子承父業。蕭彧送這些人去學,不要工錢,還自掏生活費的那種。 他的目的,哪怕是不讓這些人上手打鐵,就是干點燒火拉風箱搬東西的活兒都成,讓他們在那個環境下觀摩學習一下,了解一下冶煉鍛打的流程。 他并沒有將人都送到州城的鐵匠鋪子,而是分散安排,州城下邊但凡有鐵匠鋪子的地方,他都去找過,總算都安排進去了,人分散了,也就不那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知道鐵礦脈的人只有蕭彧、裴凜之和孟洪,一開始連閔翀都沒告訴,畢竟私挖鐵礦的罪名太大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這日午后,蕭彧換上短打,又準備上山,他要去找茶葉,畢竟打鐵只需要少數人就行,而寨中的婦孺都能夠勝任采茶的工作,如果有了茶園,賽人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他的茶葉來源也就有了。 賽人山寨附近沒找到茶樹,他要去家附近的山里找找,他堅信崖州是有野生茶葉的。 閔翀叫住他:等一等,有點事要問你。 蕭彧看著他:閔當家有事? 閔翀說:我且問你,你打算何時出海? 蕭彧尷尬地笑了一聲:而今貨物存儲量不夠,我打算明年再出海。 閔翀說:你一直在準備貨物,船員呢?你不會以為我和吉山就能把船開到海上去吧,沒風的時候,船就停在海上? 蕭彧眨眨眼:你的意思是現在就需要招募船員了? 閔翀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你給我找來的人都是新手,你以為他們不經訓練就能出海? 蕭彧笑起來:抱歉,這是我的疏忽,我會立刻給你招募船員,需要多少人? 閔翀說:不僅要船員,至少再給我備一艘船,萬一遇上什么意外,起碼還有一艘船可以協助。 你說的對,這叫不把雞子放在一個籃子里,打了一個,另一個籃子的雞子還在。蕭彧忙點頭,還要準備一艘船,而且現在那艘船也還要改造一下,底艙需要再多隔出幾個水密艙來。 對了,閔當家,大船去哪里買?大概需要多少錢?買一艘大船恐怕不便宜,幾百兩銀子至少需要吧,他可沒有那么多錢。 閔翀張開手指:跟我那艘船同樣大小的,五百兩起。 蕭彧苦笑搖頭:這也太為難我了,除非挖出個銀礦來。家中的紙坊、青磚窯和石灰窯賺的錢能盈余的不多。 閔翀聽見他這話,扯了扯嘴角:也可以自己造。 誰會造船呢?你會嗎?蕭彧隨口問。 閔翀說:給我找幾個木匠來打下手。 蕭彧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真的會造船? 閔翀不理會他的驚訝,說:造船之前,你還是替我找一些船員吧,我要出海一趟。 蕭彧又不解了:現在就出海嗎?可我東西都還沒準備齊整。 去廣州府轉轉,順便買龍骨。 蕭彧不解:買龍骨? 船的龍骨,沒有龍骨,船怎么造得起來。 蕭彧察覺到閔翀已經不太耐煩了,趕緊說:我明白了。行,我立馬給你找人。需要多少個? 至少也要十五六人,以后出遠洋,一條船起碼要二三十人。 人還挺多,又將會是一筆巨大的人工開銷,蕭彧都來不及愁悶,想到了另一件事:對了,閔當家去廣州府,能不能幫我買點茶樹苗回來。 閔翀皺眉:我去哪里找茶樹苗? 找不到嗎?要是很難找就算了吧,我去山里轉轉,總能找到的。 再說吧。 找十幾個船員村中尚且還能找出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長期干得下去,但以后出遠洋的船隊,至少還需要三四十人,到哪里去找? 蕭彧忽然想起了孟洪說的那位竇七爺,當初他還打算去請竇七爺出山,后來招攬到了閔翀,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竇七爺年紀也大了,身體可能已經不行了。不過現在閔翀說還要造一艘船,是不是還要去請竇七爺來當個船長呢?如果他身體還硬朗的話。 蕭彧將招募船員的消息放出去,村子里立刻就來了很多報名的人,大部分還是上次去接老人和孩子的那群人。大家都喜歡給蕭彧做事,因為他工錢給得高。 蕭彧挑了十幾個年富力強的,畢竟劃船是個體力活。 閔翀說馬上出海,其實也并沒有馬上,還是給了蕭彧準備貨物的時間,畢竟不能走空啊。 臨行前,閔翀將瓷窯里燒出來的瓷器和紙坊里的紙產品都裝上了船,去外面看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 蕭彧對此其實并不太看好,廣州設立歷史悠久,底蘊要比崖州厚得多,當地的物產應該不會比自己的差,甚至會更好。像瓷器紙張這些,拿到沒有掌握技術的東南亞、南亞和西亞地區,才能賣個好價錢。不過閔翀說要帶,自己也不能不讓帶,不可能開空船出去吧。 閔翀的船離開兩天后,颶風再次造訪了崖州。面對颶風,蕭彧完全沒有了上次的從容淡定,上次他還能坐在家中聽風聲雨聲,這次則是坐立不安,不住地仰頭看天,對瓢潑大雨沖刷著院子里的芭蕉樹熟視無睹。 裴凜之端了飯過來:郎君,該吃飯了。 蕭彧搖頭:我沒有胃口。 裴凜之安慰他:閔翀縱橫海上十幾年,什么樣的惡劣天氣他沒見過。這颶風是他離開兩日后才到的,他們的船又是順風,按照正常速度,早就應該靠岸了。 蕭彧捏捏自己的太陽xue:希望如此。 裴凜之說:郎君吃點東西吧,要相信閔翀。郎君不正是因為相信他才救他的? 蕭彧抬起頭,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裴凜之,然后勾起了嘴角:你說得對,我應該相信他的能力。 吃吧。裴凜之將筷子遞到他手里。 蕭彧看著托盤里的碗,有兩個飯碗,原來裴凜之也沒吃,便說:一起吃。 裴凜之點點頭,拿起筷子,跟蕭彧一起吃飯,一邊討論這場暴雨。 裴凜之說:我剛剛去紙坊看過了,溪水暴漲,暫時還沒漲上來,如果再漲上來,紙坊怕是要被淹了。 蕭彧停下來:這么嚴重? 河道太窄,田里的水也出不去,都快成一片汪洋了。水都快將禾苗沒頂了。 蕭彧皺起眉頭:稻田里溝渠太少了,不利于排水?;仡^還是得修一修水渠,而且河道也要挖深挖寬。 裴凜之說:這可是大工程,需得官府動員才行。 那就同薛釗說,讓他出示公文,通知到各鄉各村,統一修水利。對了,筒車呢,沒被沖壞吧? 中華文明發源于沃野千里的中原地帶,南方因為地形復雜,降雨過多,常常受澇,糧食產量低,上千年來一直都不受重視,直到后來南宋朝廷偏安江南一隅,才開始重視南方農業的發展,有了蘇湖熟天下足的說法。 可見南方的農業是大有潛力可挖的,畢竟比起一年一熟的北方,一年二熟甚至三熟的南方優勢太明顯了。但要想發展好南方的農業,興修水利是無可避免的,否則就只能像這樣看天吃飯。 筒車沒有問題,還在轉呢。裴凜之說。 蕭彧三兩口扒完飯,站起身,去換衣服:我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