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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今天不洗衣服了。這是個開間,地方小,水池設在洗手間外,地板還不是很平,一洗衣服會弄半地的水。 盛時趿拉著拖鞋走回床邊,擰開臺燈,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這夏涼被是剛來那天,辦完入職手續后在市場里倉皇買的,買的時候覺得便宜,摸著也軟和,蓋上才覺得有點不舒服,忍不住大半夜爬起來拆了一道口子查看,被芯里有棉絮,有墊快遞盒的塑料膜,甚至還有細細的鐵絲。 偏那夜突然降溫,盛時越睡越冷,把厚衣服都加蓋在被子上,仍然睡不著,只能哆哆嗦嗦爬起來看書。 床頭擺了瓶不到二十塊的紅星二鍋頭,也是這個城市的顯著名片之一,他之前喝不慣,那夜為了取暖,連喝兩盅,微醺,暈暈乎乎間,突然想起“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兩句來。 他毫無怨言地忍受著這一切,把這當做修行,抑或是贖罪亦可。 他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書,但讀不進去。做熱線的確是最消耗人的條線,他鮮少有這種體驗。跑一遭回來,寫上千兒八百字不用過腦子的文字,唯一調動的就是體力。等寫完了,腦子都不想轉。 今夜思緒一直往莊晏那兒飄。他沒騙人,他的確早就知道莊晏這個人,只不過見了真人,發現跟對著攝影作品想象出來的那個攝影師不太一樣。 那本攝影圖集被他留在了花城。一想到花城,盛時忍不住發了會兒呆,他很喜歡那個溫暖的南國城市,滿街的榕樹遮天蔽日,新城區躁動的張揚的耀眼的寫字樓,舊城區安靜的沉淀的溫暖的騎樓,一腳欲望蓬勃,一腳煙火人生,在那座城市里完美融合。 如今決計是回不去了。 一想到盛時他有點頭痛,初來乍到,他還沒搞清《今日時報》的工作搭檔機制,這一看就是個二世祖,如果是固定搭配的話,他可不想跟莊晏搭檔。 不過沒等他刻意疏遠莊晏,第二天莊晏就出差了,天南地北地飛了倆禮拜,這兩個禮拜中,盛時順利成為熱線中心的吉祥物——除了批發市場那次失火外,一個多禮拜都沒有重大天災人禍惡性事件發生,一整組的人坐在辦公室里,舒舒服服地打了十來天電話。 熱線的小姑娘們開玩笑,“盛老師你就留在我們組吧,你一來我們連錦鯉都不用轉了,全是簡單配合易cao作的選題?!?/br> 曹主任過來轟大家去干活兒,“去去去,都找題去,一天天的,就想著找輕松的活兒干,打電話能打出來大新聞嗎????” 姑娘們“噫”了一聲,各自散開。 這天莊晏出差回來,破天荒地去了報社。 本來,記者從外地出差回來,是可以在家休息一兩天的。莊晏把臟衣服塞進洗衣機,沖了個澡,癱在沙發上打了兩把游戲,空虛又無聊,干脆換了衣服直奔報社。 不知不覺來到三樓,朝辦公室里探頭看了一眼。 “喲,莊兒來啦?找活兒嗎?”正巧曹主任從辦公室里踱出來。 “剛出差回來?!鼻f晏給曹主任遞了根煙,兩人接了火,站在走廊窗口吹風?!笆⒗蠋熌??” “跑現場去了。今天有個討薪的,好幾十個人呢,還有人在公司門口服毒自殺?!?/br> 莊晏緩緩吐出口煙,“盛老師以前哪家的???沒見過。他不是跑熱線突發的吧?” “他外地的吧,老梁招進來的?!辈苤魅文樕蠋е钌畹你皭?,“那一看就不是跑熱線的,不知老梁從哪挖來這么個寶貝。嘖,本來要輪崗三個月,老梁硬是給壓縮成一個月,他一走,我們這兒就又成女兒國嘍?!?/br> 莊晏笑道:“別說您了,扛機器的現在姑娘都比漢子多了,我們攝影部姑娘也猛,都能當男人使?!?/br> 他碾滅煙頭,“哪兒討薪呢?我去看看?!?/br> “方圓能源”門口圍了一圈人,僵持了大概有三四個小時了。十來個健碩的保安排成一排,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服毒的幾名討薪者已經被120拉走,余下一撥家屬扯著保安的袖子廝打哭鬧。 再往外是一圈記者,有的將討薪者家屬拉到一邊單獨詢問,剩下的扛相機的扛相機,扛攝像機的扛攝像機,鏡頭一致對準方圓能源的大門口。 此時正是下午兩三點最熱的時候,大家午飯都沒吃,有記者等不下去了,放聲道:“讓康總出來給個說法吧!” 他這一吆喝,應和聲此起彼伏——“是啊,讓康總出來說一說,到底什么情況?” “是啊是啊,人都逼到喝藥的份上了,還沒個說法,那我們就只能報方圓能源拒絕就此事接受采訪了?!?/br> 盛時混在人群中一言不發。他的注意力既不在討薪者家屬身上,也不在公司身上,只是一臉淡漠地低頭刷著手機。 不一會兒,一個自稱經理的圓臉西裝男出現在門口,經理一出現,本來在外圍的記者們“唰”地圍了上去,話筒、錄音筆、攝像機和相機堆疊在一起,越過保安們的肩頭,擠在經理面前。 經理冠冕堂皇地說了幾句,類似“我們一向保護員工的合法權益”、“公司正在協商解決問題”和“涉及到法律問題要依法處理”的場面話。 這當然不能讓在場記者們滿意,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出去。 圓臉經理顯然也沒見過這陣仗,一會兒看看這個提問者,一會兒看看那個提問者,張口結舌,最后決定哪個問題都不回答。正待離開,只聽見一個冷冷清清的男聲撥開眾人,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