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時從包里拽出一件雨衣罩在身上，那情形頗為怪異——是日本有段時間很流行的風衣型雨衣，有版有型，就是小。天藍色的底子配白色圓點，一看就是姑娘穿的。罩在將近一米八的盛時身上，有點委委屈屈，露著半截牛仔褲和三寸手腕。

    不過這時節穿成什么樣也沒人側目。馬路上冷冷清清，能在這馬路上自由行動的人，打扮皆很怪異。

    片刻之后，林醫生帶著呲啦呲啦的響聲來到他身邊，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皺眉道：“你這樣不行?！?/br>
    盛時有點煩躁地呼了口氣，抬了抬腳，透明塑料袋從腳上一直套到了小腿肚，“跟你們也差不多，好歹臉是都擋著的，別窮講究了?！?/br>
    他的護目鏡緊緊壓在眼周，跟口罩邊緣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出來這么久，呼出的熱氣把護目鏡呵得模糊一片，有點癢。

    撓是沒法撓，盛時在一瞬間稍微有點走神，他想，今天要是戴隱形眼鏡就好了。但昨夜熬了整整一宿，眼睛干澀得實在戴不上，仗著度數不高，干脆沒戴。此時被薄薄的水霧阻隔，竟連林嘉良的臉也看不太清。

    林嘉良不耐煩道：“我說不行就不行，萬一給你領進去感染了，這責任我可擔不起?！?/br>
    盛時：“我又不進手術室，又不進重癥，就在觀察室里看看，完跟你單獨做個采訪。你放心，消毒液我也隨身帶著，保證比你們那地板消毒都干凈?！?/br>
    林嘉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嘆氣道：“你沒做好防護，有危險的不止你自己，我也得為我們病人、醫護人員考慮。別說進手術室，你在樓道里走一遭，我都怕交叉感染。小山，非常時期，你也上心點吧?！?/br>
    知道說不通，盛時無奈地答應：“好吧?！避P躇了一下，從包里翻出兩個口罩一小瓶免洗酒精洗手液遞過去，“聽說你們挺缺的，我也剩不多了，這點你拿著吧?！?/br>
    林嘉良眉眼一彎，推了回去?！翱谡诌€是有的，除非你能給我們找來防護服?！彼_踩著兩個黑色的垃圾袋，白大褂外套著一個黃色透明的大塑料袋，手一抬就呲啦呲啦作響?！啊辛?，趕緊回去吧，多在外面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險?！?/br>
    盛時應了一聲，轉身要走。林嘉良在他背后又喊了一句：“小山?！?/br>
    他慢吞吞地轉過頭，“唔？”

    “你還能吃上飯嗎？不行拿份飯回去。不過回去得先拿酒精噴噴蓋子再吃?！?/br>
    盛時笑了，“不用了，謝謝師兄?！?/br>
    走出醫院他干脆在路邊的長凳上坐下。天氣雖冷，但罩在雨衣、口罩和護目鏡中，憋出一頭一身的汗。盛時忍不住扒拉開口罩，悄悄呼吸了一口潮濕而冰冷的空氣，那是摒棄了城市濃重的汽車尾氣之后格外清新的空氣。

    大概是在室內呆久了的緣故，他竟覺得室外空氣中有絲絲的甜味，于是貪婪地猛吸了幾口，實在不愿相信這種清新清甜的空氣中含有病毒。

    緊接著摸出手機，點開群發言：“江湖救急，哪位老師手里還有多余的防護服，求勻一件。飯酬?！?/br>
    群里馬上排著隊刷起了屏：

    “兄弟你這要求有點高啊，這時候我都恨不得一件防護服穿十次?！?/br>
    “ 1，別說防護服了，一個口罩我都恨不得戴十次?！?/br>
    “防護服沒有，口罩還剩點，兄弟你還要嗎？”

    盛時：……

    他默默退出群聊，戳了兩下點開私聊：“帆姐，你有多余防護服嗎？”

    界面馬上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三秒鐘后，對方回復：“沒有。雨衣什么時候還我？”

    盛時：“你要有防護服，拿防護服來換?！?/br>
    楚云帆：“……你怎么不去搶呢？”

    楚云帆：“你是不是啥都沒了？”

    盛時握著手機微微苦笑，“洗手液還剩挺多的，要不我拿洗手液跟你換？三瓶洗手液換一件防護服?！?/br>
    楚云帆：……

    知是沒戲了，盛時起身，慢吞吞地向酒店走去。路燈成排亮起，夜色溫柔，更顯得街道寂寥。

    他就這么漫無目的地晃蕩著，內心煩躁愈盛，路上不知誰扔了個易拉罐，他煩躁地一腳踢向垃圾桶。下一秒索性拉下口罩，從口袋里摸出煙，就著垃圾桶狠狠地吸了幾口。

    他甚至不知道煩躁來源于何，或許是因為沒有防護服，或許是因為困在城里多日，出去遙遙無期，也或者是因為，除了今天見林嘉良，他已經很多天沒跟真人面對面說過話了。

    這城市空空蕩蕩，像是有無數個透明的罩子，將人單個單個地罩起來，彼此能聽得到對方說話，卻無法觸碰。

    這種感覺令他發瘋。

    晚上十點，電話突然震動。屏幕上“楚云帆”三個字一閃一閃，盛時頓時愣怔。急忙撈過手機接起，他有點不敢置信，“喂？帆姐？”

    楚云帆聲音里帶著笑，干脆利落就倆字：“下樓?！?/br>
    盛時口罩都沒顧上戴，穿著酒店的拖鞋就沖向電梯。酒店早就停止營業了，除了醫療隊，這酒店里就住了他一個記者，大門鑰匙就擱在柜臺上，誰用誰直接去柜臺取。

    摸到鑰匙開鎖時，手有點抖，隔著玻璃門，楚云帆開心地向他揮手，腳邊還放著一個大紙箱。路燈將她周身打上一層暖黃，整個臉蒙得只剩一雙眼睛，一眼望過來，狡黠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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