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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后,項經緯再也沒有讓人擺三個人的碗筷了,只剩他和小衡的。 從娟秀的字到分成兩半的照片,再到無意跌落的筷子,唐巧一步一步地逼他走出幻想,又一遍遍地提醒他,你睜開眼睛看看吧,我離開了,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還有小衡,我們都不會再回來了。 法庭上,書記員核對雙方當事人、和應到庭的其他訴訟參與人的到庭及身份情況后,向審判長報告,核對無誤,能正常開庭。 書記員宣布法庭紀律,之后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審判長宣布正式開庭的時候,正好是九點半。 審判長宣布了案由以及獨任或合議庭組成人員名單,詢問道:“訴訟雙方是否申請審判人員回避?” 兩方都沒有申請。 庭審繼續進行,先由原告出示證據,被告進行質證。 唐巧起身,開始一一說出證據,按照許崢之前的指導,圍繞著主題來闡述,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她用平靜的語氣說出所有的不堪,她的表情,冷漠得不像是當事人。 等唐巧說完之后,楊律師開始就唐巧的表述進行質證:“我方……” “我方不反駁?!表椊浘暤卣f出這句話。 楊律師怔住了,所有的準備看起來都這么的可笑,她剛剛打算不著痕跡的胡亂敷衍也排不上用場了:“你……” 不僅楊律師,唐巧、任楚祥和審判員等人都愣住了,這人是在開玩笑嗎?連一向淡定的許崢都微微愣住,轉頭看項經緯。 項經緯在唐巧做出表述的時候,想起了前天晚上做的一個奇怪的夢。 其實說奇怪也不奇怪,就是夢見小時候的事了。 他站在浴室門口,呆呆地看著爸爸在打mama,爸爸的手臂很粗,他能看清那揮拳時那強壯的肌rou線條,那黝黑的拳頭打在mama身上,mama沒有躲,沒有發出聲音,臉上甚至沒有生氣的表情。 那是習以為常的表情,那是逆來順受的表情,那默不作聲的拒絕,最后化作了邀請,邀請身旁的男人一下比一下重,又一下比一下輕。 那個夢太真實了,他甚至還記得浴室墻上的掛畫,那是梵高《星空》的臨摹,暗黑與色彩,靜謐又洶涌。 在夢里,他什么也沒有做,他靜靜地流淚,沒有人發現他站在了浴室門口,暴怒的人沒有,忍耐的人也沒有。 他們眼里只有對方,即便他打她,即便她挨打。 這個夢跟他的真實經歷一樣。 項經緯就是從那時候起,迷上了病態的愛,不,也許并不病態,這是一種充滿力量的愛,關于速度、溫度和控制,關于憤怒、暴力和溫柔。 十三歲的他不敢反抗父親,不敢惹怒父親,不敢得罪父親,不敢幫助母親,不敢站在母親身邊,伸出手或者拳頭,對父親說一聲“不”。 這就是他一生的罪孽開端,他不孝,他不義。他開始做夢,他太會隱藏。 項經緯以為自己能繼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拿著父親的錢,繼續做一個人人艷羨的三好青年,他心里越是生氣,表面就越是平靜,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說——項經緯啊,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氣得無法抑制,他揮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拳,任楚祥看穿了他,識破了他,口口聲聲說要幫他,也信誓旦旦地說會保密。 他動搖了,那時的他快要結婚了,有一個能治好這個“病”的機會,他為什么不去試試呢?就當是為了唐巧,也為了他以后的小家。 項經緯很討厭重蹈覆轍這個詞,他也希望自己能不走上父親的道路,在任楚祥的幫助下,他開始嘗試新的道路。 但是那藥有點不好,他吃了總是犯困,工作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就想著,少吃一半嘛,應該也不會有事,慢慢治,有效果就行。 瞧,這就是借口的開始。借口好像會自動繁殖,借口生了無數的孩子,個個都成了項經緯治療路上的絆腳石。 任楚祥看不下去,他們終于吵了一架,沒錯,應該用終于這個詞,這是早已注定的結果。 醫生和患者只要有一方有點別的不怎么良好的心思,病就會沖上來,干掉你。 項經緯終于被“父親”打敗,被浴室里那盞昏黃的暖光燈打敗,被心里囚禁了多年的惡念打敗,被自己的懦弱打敗。 他打了他愛的女人,就像當初他父親做的事那樣,那么的讓人不齒。 那個夢其實還有后半部分,他夢見唐巧了,他看著浴室,唐巧在身后看著他。然后場景一轉,變成了小衡在浴室門口站著,而浴室里那個畜生變成了他自己,那個一動不動的女人,是唐巧。 項經緯是被冷汗潮醒的,渾身都是冷汗,他看見小衡變成惡魔了,從天使變成惡魔,只需要一眼一瞬間。 他迷糊了,這后半個夢,是他那天晚上做的嗎?還是他剛剛在唐巧平淡的聲音里臆想出來的?還是他在某一瞬間,曾經想象過的畫面,又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反反復復地無窮無盡地向他涌來。 項經緯覺得自己病得不清,可能還不止一種病。 他覺得已經無須辯解,他說:“我方不反駁?!?/br> 哦,那就下一個流程了,被告出示證據,原告進行質證。 這回楊律師不說話了,看著項經緯,用眼神問——還要繼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