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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會夜夜入魔,看他這樣痛苦,我也分外難過。但除了待他平定之后為他打水拭汗,我也無能為力。他對此卻并不在意,第二天總跟沒事人一般。 轉眼之間,寒冬過去,初春到來。我盤算著時間,再待數日,便差不多該與剎海道別,回溯昭去與家人團聚,為哥哥掃墓了。而某一日下午,忽然有人跟我說,一個自稱師兄的人上門求見,正在萬櫻谷等我。我覺得很奇怪,這個時節,為何天市城的師兄會來見我?但我還是放下手中毛筆,去了萬櫻谷。 三月櫻花盛開,漫山遍野,凝成大團大團的云霞脂粉。天邊極遠處,有翠峰環簇的戍樓,而近處只有滿目紅櫻,落華似霰,連路面都被鋪成了一條延綿而長的粉緞。 踩著這酥軟的錦緞而行,我走到了櫻原深處,遠遠地便看見那站著幾名年輕男子,個個衣衫杳裊,出塵如仙。他們暢快侃談,其中有一人的背影讓我如夢初醒,止步不前。 他頭戴白鷺羽冠,荷衣如云,身材筆直挺拔,舉步投足間,袖袍煙霞般流動。他不時側過頭與旁人說話,但華冠之下,一縷長長的劉海擋住半邊臉,只露出鼻尖,好似白玉雕琢而成。 雖然打扮并不眼熟,我也沒能看見他的正臉,但是,很多熟悉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像被狠狠撥動了心弦,連同牽動了手指神經,我捂著鼻口的手心都在發戰。 不過多久,其他人便都御劍而去,只留了他一人。那人背對我而站,對幾位同僚拱手道別。正巧一陣春風拂來,伴著花香雨露,打亂了我浮生思緒。 凌亂的櫻花雨中,他的青絲煙袍亦隨風吹動,構成了一幅美不勝收的染墨繪卷。 頃刻間,我心中百感交集,誠惶誠恐,根本不敢行動,生怕驚擾到他,他便會化作輕煙,消失櫻原深處。我甚至想,哪怕轉過來的臉并不是熟悉的那一張,只要能半分春光中看見這背影,也聊勝于無。 時間過得如此緩慢,卻也轉瞬即逝。終于,他轉過身來,舉目眺望漫漫來路。我才試想過此人會有何等陌生的面容,會有怎樣不同的眼睛,卻與他視線相撞的剎那,差一點跪在地上。 盡管隔得很遠,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卻也知道,他那牽動的眉梢,便是已對我露出慣有的笑靨。至此,我更加不敢動彈。因為心中知道,自己不是中了幻術,就是在做夢。 這不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真的。 風刮得更大了,一陣春意溫軟攪拌著花朵,濛濛撲打著二人面。粉色花雨令他的面容時隱時現,他頭冠上的白鷺羽毛顫抖,衣袍上的仙帶也被高高翻卷入空,像是下一刻便會拽他入蒼穹。 可是,待風?;ㄖ?,他還是站在那里,沒有消失。 他笑意更明顯了一些,卻讓我更加迷?!@到底是幻覺,還是夢?還是…… 懷著最后一絲幾近絕望的希望,我用怯懦的聲音喚道:“……哥……哥哥?” “薇薇?!?/br> 他的聲音動聽如絲桐,如此真實,真實到我有些開始相信這不是幻覺。正因如此,我卻感到害怕起來。因為,若是他再消失,我恐怕會……只見他踏著鋪滿落花的石路,朝我大步走來。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他一眼,我使勁兒揉了很久眼睛,本以為這一回不會再眼花,放下手卻發現他已站在我的面前。我道:“你是誰?為何要裝成我哥哥的模樣?” “復生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想要來找你,所以先回了溯昭。沒想到你居然不在,倒是蹦出個可愛的姑娘管我叫舅舅?!?/br> 他說得倒是有條有理,這么大的事,就像是說“今天早上喝了粥,又啃了個顆包子”。聽他說這些話,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不敢打斷他?,F在只想,即便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這一時半會兒。 “曦荷說你在昆侖,所以我又特地來了昆侖。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會一個跑到這么遠的……”他頓了頓,伸手揉了揉腦袋,“怎么,看見哥哥回來,瞪圓個眼,一點都不高興么?!?/br>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這手是溫暖的,有體溫的,靈活的,而不是當年我在雪地里摸到的僵硬冰塊。我雙手捧著這只手,把五指穿入他的指縫,與他交握了一下,然后沙啞道:“你快給我一個耳光?!?/br> 他不解道:“為何?” “快把我打醒,不然我醒了又要難過好久?!?/br> 我抓著他的手往臉上拍了兩下,他卻掙開我,轉而一把將我摟住。他嘆道:“對不起,當年是我草率。不過,天帝說我立功在先,給我造了新的仙軀,現在我身上已無魔族血統,便不會再有危險。以后我也不會再參與戰事。薇薇在哪里,我就在哪里?!?/br> 我抬頭,怔怔地看著他許久:“你……真的是哥哥?” “是?!?/br> “哥哥……”我一頭扎在他的懷里,不一會兒,便把他的衣襟哭濕成一片,除了一直重復叫著“哥哥”,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也未再多言,只伸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像兒時那樣無聲地安慰我。不同的是,我們都成熟了很多,我頭發白了,他不再會板著個棺材臉對我命令“薇薇不準哭”。 此刻,我只聽見低低的笑聲徘徊在耳廓,如同一個訴說著未來百年相守的誓言。 既然哥哥已經回來,就得好好計劃一下后來的事。我帶他在花樹錦簇的涼亭中坐下,和他促膝長談了近一個時辰,也交代了這四十年來溯昭發生的事。我正眉飛色舞地聊到浮生帝的幻境、流黃酆氏之國的靈珠,他卻忽然打斷道:“師尊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