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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內的大趙皇帝正在烹茶。 白裊裊的水霧升騰繚繞,將少帝那張輪廓俊逸的面龐都模糊氤氳了幾分。 聽得成德海稟報的聲音,少帝眼皮輕輕一抬,把聒噪的老公公召到了身后來站著,隨即望向閣樓門口逆光而立的白衣少年: “來了,進來罷?!?/br> 隋意不疾不徐地行至茶幾跟前半丈處,作揖道: “臣拜見官家?!?/br> “我記得以前你我一同讀書時,你喚我喚的是‘表兄’?!?/br> “表兄?!彼逡鉁\笑道,“人總要長大的?!?/br> 少帝不可置否,斟了杯熱茶,推至對面:“坐?!?/br> 隋意屈腿坐到蒲團上,執起杯盞。 “這是今年南方新獻上來的貢茶,喚作‘勝雪’,滋味甚佳,應當合表弟的口味?!?/br> 隋意小啜一口,應道:“果真純正細膩,有回甘之味。此茶可是產自建州?” “正是?!鄙俚鄣?,“也不知我這煮茶的手藝,表弟給評個幾等?” “表兄的茶,自然是甲等的?!?/br> 少帝嗤笑一聲,仿佛不太認同。 “想我這手烹茶的技藝,還是沾了表弟的光,從表舅母處學來的。當年表舅母一手煮茶分茶的本事,可是名震京都,如今我這手藝,比起表舅母,恐怕還不足十一?!?/br> 隋意端著手中茶盞,亦笑了笑:“先母若是能聽到這番話,必定心下歡喜?!?/br> “……阿意?!?/br> 年輕的帝王凝肅了眸色,望著對桌的少年: “六年前,表舅母突然過身,又恰逢先皇病危,朝野上下一片暗流涌動,我身為先皇幼子,自顧不暇,不得已與你斷了來往。待位置穩固后,我著人一打探,只聽說你生了怪病,被王家人接去了兗州,后又被山匪劫走?!?/br> “又聽說你被救回來后,將養了幾個月,怪病倒是全好了,可性子也散漫了許多,好似十歲前與我斗文斗武的天縱稟賦全數不見了一般?!?/br> “前些年我也曾著人暗中查過表舅母身亡一事,但回來的幾撥人皆道此案并沒有疑怪之處,我便打消了心思,只當你是突逢變故,轉了性子??扇缃褚豢?,卻全然不是這樣?!?/br> “阿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隋意垂眸,浪了浪瓷盞。 潔白如玉的手指搭在白瓷邊緣,竟分不清哪個更奪目些。 他沒有說話,少帝也不惱。 “也罷,我改換個問法——” “經此之后,你欲成何事?” 隋意終于抬起了桃花眸,他輕輕地放下瓷茶盞,與輕忽溫和的語氣毫不相稱地,說道: “自然是讓有罪之人自噬其身,萬劫不復?!?/br> 少帝眼泛笑意。 “睚眥必報,與我所料不差?!?/br> “與表兄的肚量比起來,我自認是不如的?!?/br> 這話褒諷意味不明,少帝摸了摸耳朵,大度道:“我就當你是夸我好了?!?/br> 他整了整袍擺,站起身,負手走到了敞開的窗子邊。 正值日頭猛烈,窗外的樹石也被晴色切割成了分明的光影兩面。 “阿意,我這次抓不到那幕后之人,你說是不是?” “是?!彼逡饴龡l斯理地給杯中添了點茶,“平州與京城的距離便是一個極好的緩沖。若我是他,早會留好后手,在官府到來之前滅了馮家滿門?!?/br> 少帝倏地轉回身:“你知道他是誰了?” 隋意啖口茶,回視窗前人:“若我猜的不錯,官家今后,該小心北方?!?/br> “北方……” 少帝沉吟須臾,眉心驟然一跳,冷冷笑了聲:“原來如此?!?/br> “官家勿急,對付這種摸不著尾巴的泥鰍,我可是有經驗得很?!毖抛谄褕F上的少年笑道,“你只需要織出一個套子來,再沿途藏幾粒餌食,越是狡猾的泥鰍便越容易上鉤,無非多耗些時間?!?/br> “我記得魚餌是明晃晃地掛在鉤子上的,為何到了泥鰍這里,餌食卻要藏起來?” “官家可曾聽過一個道理?自作聰明的人,往往只對自己親手找到的東西深信不疑?!?/br> 少帝默了默,嘆道:“阿意的心腸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黑?!?/br> “與表兄比起來,我自認是不如的?!?/br> “……我就當你是夸我好了?!?/br> 隋意:“我以為官家今日召我,為的不僅僅只是這件事?!?/br> “不錯,我確實還有一事想要交付與你?!鄙俚郾淮疗埔鈭D,也并不掩蓋,轉頭吩咐,“成德海,將東西取來?!?/br> 成德海應聲退下去。 少了一人,閣內更顯空蕩。 少帝雙手后撐窗沿,望著茶幾邊悠閑品茶的少年,道:“想必你還記得,三年前,我曾請奉山書院的馮老先生入過京,你可知是為的什么?” 也不要回答:“太.祖時,朝廷曾設血滴子以處置暗地陰私,雖說積怨深重,但其中亦有可取之處。我欲借鑒血滴子,將刑獄與督察之務合為典察司,但如你所知,有關血滴子的記載皆被焚毀,縱是我這大趙官家,也只能搜集到一點零星消息,總是不如親歷之人的?!?/br> “官家是說……” “那奉山書院的馮老先生,馮獲,便是當年血滴子中的天字繡衣使。呵,極有意思是不是?誰人能想到,這滿腹經綸、滿嘴仁義的當世大儒,曾經也是滿手鮮血的人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