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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替他研著朱磨,溫聲道:“陛下可有膽量與北狄一戰?” 這話委實直白,卻并非是夾槍帶棍的尖銳質問,反倒更像是風輕云淡的征詢。 小皇帝是打心底里敬重這位姊姊的,如實道:“大允與北狄的恩怨糾葛百年,北疆百姓顛沛久矣。毋論存亡,總該有一場死戰了?!?/br> 他仍舊用不慣帝王的自稱,露出那副不敢輕易示人的無措模樣:“可北狄大軍依然壓境,手里更有關內的兵防圖冊。眼下北疆駐軍薄弱,一旦開戰……” 百年來北狄進犯無數,所過之處伏尸遍野血流成河,男女老幼盡皆活口無一。 北疆三州雖有駐軍,卻未必扛得住敵方的戰術。 一旦關隘失守,三州之中二十萬黎民只怕兇多吉少。 “那陛下呢,”少女輕微側了側頭,“陛下不怕丟了性命,丟了手中的皇位與江山么?” “自幼太傅便教我,為國者,當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薄咀ⅱ佟?/br> 楚端懿坦蕩地與她對視一眼,定定道:“我不怕死,也不怕坐不穩這皇位,只怕……愧對北疆二十萬黎民?!?/br> 小郡主頓住那只研磨的手,清然笑道:“陛下該自稱為朕?!?/br> 楚端懿怔怔望一眼她清朗干凈的笑意,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少女將硯臺推回他習慣的位置,望一眼窗外高懸的明月:“我已有計劃,等到第三日,陛下如約將和親的圣旨頒下便是?!?/br> 裴羅仍在北郊別苑里等著皇帝的決斷。 今晚一過,兩日之期已滿,這割地求和的詔書,便也該送來他手中了。 裴羅喝干了壇中最后一滴烈酒,隨手擲了瓷碗,渾身酒氣地往寢房里走。 苑外蒼郁的松林間忽有疾風掠過,席卷起千層的殘雪與枯枝。 他面色一變,十二名影衛已警覺地飛身而下,將他團團護在中心。 苑外無際的松林間忽然冒出成片的鐵甲禁軍來,整齊劃一地拉開了角弓。 近千玄甲之軍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包圍了整座別苑,借著夜幕的遮掩藏匿于樹中。 淬著劇毒的箭鐵在昏沉夜幕中隱約泛著冷光。 密密麻麻,形如鬼魅。 裴羅登時頭皮一麻,怒不可遏道:“我族十萬大軍正在幽誅關下,殺了我,大允是打算將北疆二十萬螻蟻棄于不顧么?” 話音未落,千發箭矢已驟然如雨一般破空飛來。 像是無際的天穹倒轉,銀河傾瀉,裹挾著刺骨殺意的飛箭從四面八方飛射而來。 十二名影衛拔刀擋開銳利的箭雨。 亂流中一只被遺漏的箭矢擦破其中一人的手臂,決堤一樣的劇痛將他轟然淹沒,抽搐著倒在地上蜷作一團。 只幾個吐息之間,便再沒了生氣。 淬著劇毒的箭矢如暴雨般磅礴不絕。 裴羅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王朝竟寧可棄北疆于不顧,也要徹底將他抹殺。 他借著影衛的掩護艱難躲入殿中,卻正正撞上早已在室內守株待兔的黑衣人。 陸十驟然拔出長劍,招式狠戾地向他襲來。 這實在是一場碾壓式的單方屠殺,正如同當年北狄利用天然的地勢cao控雪崩,活埋大允七千精兵一樣。 十二名北狄影衛橫七豎八地倒在苑中,渾身滿是劇毒的箭矢。 陸十生擒了裴羅,將人押出寢房,丟在庭院中的青石地磚上。 通透的月光將苑門外幽深的長徑依約照亮。 小郡主發髻高挽,披著褚紅色的狐絨斗篷,緩緩從深林間踏出來。 這樣的紅并不艷麗,卻因著遍地伏尸的襯托而顯出十二分的明媚與張揚來。 與天和城年節的氛圍格外相稱。 傅長凜在她身側掌了燈,不像權貴,倒像是相約來游園的散客。 裴羅被反剪著雙臂死死摁在地上,輪廓銳利的臉緊貼著冷硬的磚石,猙獰而扭曲。 他全無反抗之力,嘴上卻不肯輕易服軟:“殺了我,大軍必然夷平整個北疆?!?/br> 小郡主全然不為所動,從傅長凜手中接過相府特制的烏金匕首,狠狠在他頸側劃開一道口子。 她有意避開了要害,這一刀并未傷及根本,刀刃上的毒卻已然足夠教他吃些苦頭。 這毒并不要人性命,卻會疼得剜心剝骨,逃無可逃。 小郡主是曾領教過的。 裴羅額頭上青筋暴起,緊咬的牙關中已然有血色滲出。 如此清醒的劇痛,才最生不如死。 小郡主拂袖在苑中石凳上落座,冷眼睥睨著伏在她腳邊的裴羅:“瞧清楚了,而今誰才是螻蟻?” 后者早疼得說不出話來。 楚流螢微微傾身,那柄鋒利的匕首直指他雙目:“有膽量孤身直入天和城,便該料想到今日的下場?!?/br> 裴羅咬著牙關獰笑道:“殺了我,北疆二十萬人一個也別想活?!?/br> “錯了,”少女垂下黑眸,將手中那柄烏金的匕首挽出一個刀花,“倘若你拿了圖冊當即揮師攻城,北疆駐軍薄弱,自然無力一戰?!?/br> 小郡主淡淡嘆一口氣:“可惜,你的胃口太大了?!?/br> 她脊背筆直,披著滿身輝明的月色端坐苑中,音色冷如冰雪。 傅長凜默然立于她身側,替人擋開穿林而過的夜風。 從這樣的角度,正能瞧得見她長而濃密的睫毛,那雙水眸全然浸在皓渺的月色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