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傅長凜實在將人伺候得殷勤周全,全然未給他留片刻反應的時機。 眼下看來,這位小郡主分明毫發無傷,且仍熱乎騰騰地喘著氣。 這便奇了,靈柩中那具焦尸,究竟如何騙過了臨王府上下,甚至連一向高明的傅大丞相都難分真假。 小郡主朝賀允施了禮,將大火當夜的際遇全盤托出。 “這枚藥丸,便是刺客趁機送入我口中的?!?/br> “毋相忘”遇水即化,但凡這位祖宗反應慢上一瞬,只怕便要從此受控于賀恭,神仙難救。 人證物證俱在,甚至牽連出了多年前賀家的秘聞,他還有何話說。 賀云存罹難已教他身心交瘁,哪里還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賀允一生造下殺孽無數,卻盡皆是為謀求自保,也為謀求保下御史臺一脈。 他自知殺孽深重,卻從未有害過這個王朝一分一毫,反倒是一生擁帝,為朝廷嘔盡了心血。 賀家幾代為官,忠貞不二皇天可鑒。 他從白老國公手中接過御史之位,絕沒有為賀家謀求過半點不義之利。 養育三子,卻竟有兩子是此等不忠不孝不臣之輩。 家門不幸。 賀允癱坐在椅上,神色灰敗地闔緊了雙眼。 傅長凜卻只自顧自將小郡主安頓好,將她兩手揣在自己掌心捂著。 小郡主輕巧地抽回了手,極冷淡的目光生生將他逼退半步。 傅長凜呼吸一頓,寞然收回了落空的手。 他隱忍著心亂,淡漠地望向賀允:“賀大人,賀恭通敵之案,晚輩想委托您親自來查?!?/br> 皇帝力保賀家,倘若相府出手動了賀恭,只怕此次無論如何都難以善了。 若要懲治賀恭,不如由這位一生忠誠的老御史親自動手。 一來皇帝可趁勢下詔,寬恕御史臺不知內情的無辜者。 二來不必相府親自出手,自然便無權爭之嫌。 賀允宦海沉浮數十年,自然能懂傅丞相此言的初衷。 為今之計,這似乎已是最好的辦法。 棄卒保車。 將賀恭下入臺獄,大義滅親,以有功之身保全御史臺一脈不受誅連。 當年柳氏滅門案中的封子真,三日前的賀云存,不盡皆是被他棄置的卒么。 此番是他一向疼愛的嫡次子,不知下一次,又將輪到誰頭上。 賀允一生忠于朝廷,然姻親柳家,庶子賀云存,嫡子賀恭卻俱是狼子野心。 這位垂垂暮年的老臣按著額角,只覺頭痛欲裂。 第50章 國喪 糯糯,別怕 賀允緊擰著眉頭, 終是沉沉應下了傅長凜的提議。 賀恭自冬獵結束后便回了青州城,對外只說是禁不住天和城連日暴雪,回去貓冬罷了。 賀允雖與傅鶴延同輩, 卻尚未同他一樣放權避世,而是仍舊穩穩坐著傅家家主之位。 由他來緝拿賀恭, 實在是不二之選。 小郡主拜別了賀御史, 復又撐起紙傘, 踏入檐外仿佛永無休止的風雪間。 而今只待查出天和城內北狄精兵的據點,清剿了敵軍,這一樁通敵叛國的大案, 便算得上是了結。 傅長凜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三步以內,送這位小祖宗一腳深一腳淺地趟著雪,漸行漸遠。 似乎許多年前,他也曾時常與她比肩走在雪地里,正如今日這般。 小郡主嬌貴得很,久行于深雪間沾濕了點她的鞋襪,這位小祖宗便要抽抽搭搭地喊涼。 她生得一副好相貌,仰頭水盈盈地望向少年時,總像是只怯懦無害的幼獸一樣。 小郡主努力踮起腳尖, 朝他張開雙手,含糊不清地要抱。 少年時的傅長凜大約傾盡畢生閱歷, 也未曾抱過這樣柔軟且水盈盈的團子。 他將人穩穩抱在懷中,揣進外披的狐裘之中, 不教外頭半點風寒泄進來。 小流螢便歪著腦袋嗅他懷中慣有的冷冽氣息, 偶爾還會使壞,將冰涼的雙手貼在他頸側。 少年人全然沒有防備,總被這冰疙瘩一樣的小團子激得微微一顫, 爾后便會揉一揉她下頜的軟rou,低聲警告道:“乖一點?!?/br> 這樣的情景實在太過久遠,彼時那個近乎要被深雪埋過頭頂的小團子,而今已出落成了娉娉裊裊的少女模樣。 也闔緊了那扇曾全無保留為他敞開的明窗。 倘使此生有幸,他何嘗不祈盼著能如許多年前那個午后一樣,抱她橫跨每一場漫漫無終的暴雪。 傅長凜掃過小郡主滿是碎雪的裙擺,忽然伸手按住了她肩角。 “糯糯,涼么?” 一柄紙傘全然遮不住飛旋肆虐的風雪。 鵝毛般紛絮的雪落在她的冬帽上,眸子里恍若染著霧凇一樣,靈秀逼人。 這頂冬帽,仍舊是那晚他親手送到她門前的那頂。 瞧這樣的款式,大約是去年遺落在丞相府的諸多物件之一。 小郡主乖乖戴著冬帽,將那雙已然被凍傷的耳尖仔細遮好,又裹著斗篷,只露一雙清透明媚的眼眸。 落在傅長凜眼中,實在可愛得不像話。 見她抿唇不答,男人略微傾下身來,朝她遞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這里雖沒有車馬,卻有人轎一頂,郡主可要乘?” 肩輿實在是誰都不愿干的苦差事,在宮中更是地位卑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