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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不甚在意靈堂中那方無故出現的炭爐,只眸色昏沉地啞聲問道:“有信了么?” 這是指京中藏匿的北狄精兵。 陸十應聲上前兩步,跪道:“回主上,全然沒有線索?!?/br> 傅長凜盤膝坐于臨時鋪設的厚褥之上,聞言并無半點訝然。 靈堂中煙繚霧繞,氤氳的香火綿綿不絕。 那枚雕刻著小郡主背影的水玉被他一寸寸摩挲過,又貼著胸膛仔細放好,晦暗不明地提點道:“季氏父女在詔獄中,大約也該嘗遍了朝廷的酷刑罷?!?/br> 傅長凜沉沉斂下眸來,輕描淡寫地吩咐道:“今夜,你去提審?!?/br> 陸十微愣。 這位傅大丞相一向最是孤絕倨傲,又偏偏掌控欲強得可怕,生平最是厭惡脫離他掌控的事物。 下聘之日尚能為一個未知的線索毀約之人,今時今刻,卻竟這樣輕易地將此等要事委托于他人。 陸十心下咂舌,面上仍只恭恭敬敬地頷首領了命。 靈堂厚重的木門虛掩。 傅長凜沉沉倒在厚褥間,極輕淡地支起一點眸子,透過那道縫隙,遙望著靈柩旁那盞長明燈。 暴雪之下沒有月光,他心底卻始終藏著清冽如水的月色。 那點清朗的銀輝,終于跨越天和城的冰雪與極夜,再度披落在他肩頭。 哪怕唯有一瞬。 他仿佛已錯失過無盡個這樣的瞬間。 在小郡主仰頭問詢他的名諱時。 在她歪著腦袋,拿儂軟乖糯的口音逗他笑一笑時。 還有她做糕點時被燙傷的手掌,眼尾閃過的一抹波光,連同那顆雙手奉上的熾熱真心。 幸而命運垂憐,他并未全然錯失這溫柔通透的月亮。 他被月光照亮。 不是心海里那點求不得攥不住的虛影,而是實實在在的,觸手可及的月光。 傅長凜深陷在厚褥之間,仿佛渾身的劇痛都被這點光影消弭。 興許那位傷心委屈的小漂亮,正靜靜立于暗室之中,隔著一層地磚,默然聽著他的每一步籌謀。 如同曾伴他走過十二年的血路與荊棘一樣。 在他將墜深淵時,遙遙遞來一只溫然有力的手。 傅長凜側耳貼近靈堂的地磚,試著努力靠她更近一點。 只聽到了自己微重的呼吸聲。 外頭天色漸漸暗,今夜的風雪似乎緩緩弱下來,濃厚的云層間透出微末的銀輝。 白鷹已按照他的吩咐,將成箱的御寒之物,與那點御前才用的凍瘡膏搬了進來。 丞相府中常為小郡主備著許多御寒的小物,手爐,冬帽,斗篷一應俱全。 白鷹甚至將她兒時常戴的那頂毛球冬帽都一并尋了出來。 傅長凜服了藥,又熄滅四下燭火,躺在衾被間直望著堂外,等那位一身冷香的小漂亮,來推開這扇虛掩的門。 只是直至夜深,也未見半點清麗的孤影。 傅長凜借著幽微的天光,遙望堂外飄搖的風雪。 他起身撫平黑袍的細褶,將那頂冬帽與御用的凍瘡膏妥帖地揣在懷里,出了靈堂。 男人先是矮身將長明燈的燈油蓄滿,才仔細護著懷中衣帽,撐開油傘,沉寂地踏入了深雪中。 傅家的殺手已將整座府邸翻過十數遍,卻終歸是無功而返。 小郡主卻又是實打實地確在廢址之中。 傅長凜隱隱有了揣度。 他依著陸十回稟的幾處疑點挨個尋遍,終于找到一處極為隱蔽的出口。 臨王府磚石滿鋪,單憑rou眼決計認不出這道暗門。 傅長凜叩了叩磚石,爾后溫然道:“糯糯?!?/br> 地下暗道往往以特殊的磚石鋪設,足夠最大限度地窺探得地上的動靜。 他這樣的音量,足夠小郡主聽得一清二楚。 里頭遲遲未有回音,這小祖宗大約已然睡下了。 傅長凜背靠斷裂的殘垣散漫而坐,捧著懷中柔軟的冬帽,啞聲自語道:“糯糯,耳朵還痛么?” 天和城自入冬以來便分外不太平。 小郡主接連遇險,能夠保全性命便已是千難萬險哪還顧得上旁的。 這嬌貴小郡主自臨王府失火后,便被迫躲入暗室間,又被傅家封鎖周邊,大約已過得很是清苦。 打從江南而來的嬌氣少女,卻竟在這北境,練就了這樣一幅堅韌溫柔的脾性。 傅長凜微微俯下身來,湊近那道只可由內打開的暗門,絮絮道:“這凍瘡膏,需得早晚各敷一次?!?/br> 他活像是秋圖老醫師附體一樣,漸漸滔滔不絕起來:“每日用藥前,需得拿熱水浸透棉帕,貼在凍瘡處敷一敷?!?/br> “用完了藥不可見風,要安生帶著冬帽,將耳朵遮好?!?/br> 肆虐的風雪積蓄在傘面上,又或紛紛揚揚地灑在男人肩角,傅長凜一概不管。 他舉著傘,伴著天際渺遠的月色,側首認真叮囑了許多。 她幼時常戴著絨暖的冬帽,又披著斗篷,只露一張圓軟的漂亮臉蛋。 小郡主常跑來傅家,乖軟地與他黏在一起,也常落下各式的小物在他府中。 臨王府從不缺這些,自然不甚在意。 反倒是相府的老主簿,一樣一樣盡皆用心收著,堆在傅長凜的私庫里。 懷中那頂極暖的冬帽,便是老主簿所收。 --